第2章 (2)
洗完臉後,當三人将她硬拉到嬷嬷面前時,嬷嬷樂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乖乖,碧桃你可真是撿到寶貝了,如此标致的姑娘,我這麽多年都沒見過一個,日後定是咱們這裏的搖錢樹”
碧桃也笑得花枝亂顫,“嬷嬷要怎麽賞我呢?”
“賞你賞你,這幾日你接客得的好處,嬷嬷就都讓你留着”
薛琬容絕望地聽着這兩人熱烈的議論,心知自己若是留在這裏,這一生就算是徹底堕入深淵她失去雙親、失去過往的幸福生活,茍延殘喘地獨自逃亡到現在,為的是什麽?不過是為了能保全這條性命,好好地活着……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銀牙暗咬,猛地一口咬住抓着自己的那名男子手臂,那人負痛松開手,她便拚了命地向門外沖
嬷嬷驚叫道:“把她給我抓住!絕不許她跑掉!”
薛琬容本以為自己已經筋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但眼下的情勢容不得她慢一步,否則就會是終生的悲劇,所以她沒命地跑,幾乎看不清周圍的人和道路,只知道身後的呼喊聲不斷逼近,再慢一步自己可能就要被追上
她跑着、跑着,跑到幾乎就要窒息,直沖着那燈火輝煌的門口跑去,甚至撞倒了很多人猛然間,她一下子絆到了高高的門坎,整個人從門裏橫摔出去,重重地跌倒在清歌坊門前
四周的驚呼同時響起,高昂的馬嘶伴随着馬蹄落地、急停的聲音,刺穿薛琬容的耳膜
她知道有一匹馬即将踏在她的背,但她已無力再挪動一絲一毫她趴在地上,渾身多處劇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就此死去吧,這樣她就不必再背負這世間種種的傷痛,獨自一人勉力支撐着活下去了……
“爺,這丫頭突然沖到馬前,驚擾您了吧?”一串同樣急促的馬蹄聲從後方靠近,馬上的人着急又生氣地大喊着,“這丫頭是怎麽了?走路都不看路嗎?”
“漢庭,去看看那丫頭是死是活”一道沉穩的聲音落下,帶着懾人的魄力
有人拉動薛琬容的肩膀,“喂,還活着嗎?”
聽她申吟了一聲,那人便叫道:“還有氣呢看來是受了點小傷”
“給點銀子,就算是我們擾了人家的賠禮”第一匹馬上的人說
這出乎意料的處事之道讓薛琬容緩緩張開眼,她仰望着馬背上的那個人——白馬、青袍、腰懸長劍,如書生般的如畫眉目,形容秀雅,卻有着難以言說的威迫,彷佛生來便帶有肅殺之氣,讓人不敢與他直視
是哪家的貴公子?還是過往的商客?
忽然之間,她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緩緩爬向那人的坐騎,聲嘶力竭地喊,“請……請救我!”
青袍男子眉宇一凝,尚未出聲,一旁那個叫做漢庭的随從已哼聲道:“你以為我們爺是誰?縣太爺嗎?今日可沒有多餘的工夫管這些閑事,咱們還得趕路呢”他丢下一小塊碎銀,“這點錢夠你看病買藥的了”
薛琬容不氣餒,仍是竭盡全力地仰起臉,對那人哀求,“求你……救我……”
青袍男子不禁為她這聲哀求而動容他縱橫沙場十餘年,見過形形色色的無數人,但如這位姑娘這般,在如此狼狽之時哀哀懇求、卻依然有堅定不移眼神的人,他倒未曾見過,因此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此時,那胖鸨兒已經氣喘籲籲的追出來,氣急敗壞地喊道:“好個丫頭!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居然敢逃給我抓回去,好好修理一下她的皮肉,她就知道學乖了!”
青袍男子忽地開口,“這丫頭是你買來的嗎?”
胖鸨兒沒料到會有外人忽然問她話,擡頭一看,并不認得馬上的人,但依她閱人無數的經驗,一下就看出此人非比尋常,也不願和對方糾纏于此事上,遂笑道:“這位爺問得真是有趣,她若非是我買來的,我何苦和她這麽過不去?”說着,她便吩咐左右把人拉回去
薛琬容掙紮着喊道:“我不認得她,也沒有賣身給她,我是路過這裏要換點零錢,被她強行扣押的”
“這丫頭居然還滿口謊言看來不教是不行了!”胖鸨兒橫眉豎目,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但臉頰上的痛再怎麽火辣辣,也比不過她現在心底的悲怆
薛琬容緊咬着下唇,絕望地看着四周觀望的人群,長嘆一聲,“縱使絕命黃泉路,豈能白玉堕溝渠?”說罷,她擡手抽出那個名叫漢庭的男子腰上的長劍,順勢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霎時之間人影一閃,就在漢庭驚呼時,她的手腕已被硬生生按住
她淚眼蒙地側頭望去,迎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潭……是那個青袍男子﹗
“是有多天大的委屈,一定要以死相拚?”他望着她的淚眼,若有所思地說
“你若不能救我,就不要阻止我”她凄然回應,“難道沒聽說過那句詩嗎?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樣慘烈的句子,就如她剛才所吟的那句詩一樣決然
青袍男子輕輕一用力,将她手中長劍拿下,轉頭問胖鸨兒,“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買了她?”
如金石般的嗓音一字字重壓下來,胖鸨兒氣勢已不如剛才嚣張,嘴唇嗫嚅了幾下說:“當然是買了您就不必管這丫頭的事情了,這是我家樓子的私事”
“她叫什麽?”他忽然問道,“你既然買了她,自然知道她是誰、哪裏人士?把她的賣身契拿來比對一下,就知道你們兩個人誰在撒謊了”
胖鸨兒心虛了,哼笑道:“我幹麽要和你一個外人講?你們這幾個站着幹麽?快把這丫頭拉進去!”
見兩三個大漢從樓子裏一擁而出,上來就拉住這位姑娘,青袍男子眉心微蹙,喚了聲,“漢庭”
接着,一條長鞭刷地從人群中甩出,精準地打在那幾名大漢的手腕和肩背上
大漢們疼得哇哇叫,喊道:“哪裏來的瘋子?居然來管清歌坊的閑事?”
叫漢庭的男子冷笑,“在我們爺面前如此撒野,是該好好教訓一下”他手中那根長鞭彷佛只是随手揮動幾下,又将那幾名大漢打得東倒西歪
青袍男子盯着胖鸨兒說:“今日我事情繁忙,無暇理你,你若是不服,可以去這裏的府衙喊冤,想那夏傳敏知道是我救的人,也沒膽子和我要人”
胖鸨兒聽他居然将知府的名諱叫得如此随意,心下已是一驚,再眼見自己的手下被打趴在地,便知不能力敵看着此人騎白馬、着青袍,她突然福至心靈,想起了一個人名,吓得立刻跪倒連聲請求,“小的不知道是大人駕臨,多有得罪,請大人恕罪!”
薛琬容愣住了,困惑地看着青袍男子,他依然神色淡漠,也不看那胖鸨兒
然後他對她說:“行了,你可以走了,日後要謹慎小心些這世上的壞人遠比你想的多,之後若遇到事情便要以死相搏,那活着豈不是太難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上了馬,發現他身邊原來跟随着幾名随從
方才執鞭的男子漢庭問:“爺,既然天色已晚了,不如就在這鎮裏休息,明天一早再上路吧”
青袍男子想了想,微微點頭
薛琬容回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胖鸨兒,和周圍一幹不知所措的青樓打手們,她拖着傷體一把抓住他的馬缰,低聲說:“爺要是有心做好事救我,就請不要将我留在這裏,否則這幾人必然還會将我抓走”
他看她一眼,問:“會騎馬嗎?”
“會”她咬牙說謊
“漢庭,分一匹馬給她”
青袍男子吩咐完之後,漢庭皺眉道:“爺,一人一騎正好,哪裏分得出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讓馬了?”青袍男子臉色一沉,翻身又重新下馬,握住薛琬容的腰,一下子便将她托上馬背“坐好了”
他随即再度上馬,雙臂環過她的身子拉住馬缰,足尖一磕馬镫,馬匹猛然騰起四蹄,吓得她差點跌下馬背
他一把抱住她,“若不會騎馬便不要逞強撒謊,否則摔死的是你自己”
她緊緊抓住缰繩,感覺到後背那寬厚溫熱如一堵牆般的依靠,在心中問自己︰薛琬容,倘若這是上天賜予你的機會,你該怎麽做?
眼見剛剛到手的獎賞被人平空搶走,碧桃氣急敗壞地跑出來問:“嬷嬷,為什麽要讓那丫頭跟人走?咱們多叫幾個人來不就把人抓回來了?他不過是個外鄉人,能有多大能耐……”
胖鸨兒揉着酸痛的膝蓋剛從地上爬起來,聽她這番質問,氣憤地回手就是一記耳光,“你這丫頭差點害死我!你知道那人是誰嗎?幸虧我眼力好,提前認出來,否則咱們這清歌坊就不要做了,明天被人拆了樓子都不知道是死在誰手裏!”
碧桃捂着紅腫的臉頰,哆嗦地問:“那、那人是誰?”
“青衣白馬玉面生,你難道都沒聽說過嗎?”
她心一顫,“護、護國将軍殷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