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薛琬容跌跌撞撞地沿着漆黑的河岸奔跑,膝蓋上不時的抽痛讓她幾乎每時每刻都想停下來喘氣休息,她的雙腿早已如千斤爛泥又沉又軟,邁不動了,但她卻只能咬着牙不讓自己倒下
向來穿慣了绫羅絲綢的嬌女敕肌膚耐不住粗布麻衣的不斷摩擦,頸項過緊的領口将細女敕的皮膚劃出一道血痕而她的雙手大概還有剛才跌倒時不小心擦破的傷口,否則袖口處不會有血漬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她都顧不上理睬,只是用盡所有的毅力和體力,不停地告訴自己一件事——
跑!繼續跑!絕對不能停!
她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以前不要說奔跑,就是快走對她來說也是不被允許,但是現在她必須跑,瘋了般的奔跑,因為……她在逃亡
人永遠無法預知自己明日的命運,因此,當生命中出現各種各樣的考驗在自己面前時,只有咬牙接受
十天前,她還是養尊處優的薛家大小姐,衆多王孫貴族私慕若渴的對象,爹娘手中如珠如寶的嬌兒而今,一夕之間風雲慘變,父親被指貪贓枉法,蒙冤入獄,母親自缢殉情,一家上下七八十口全部被發配岩島
據說那裏寸草不生、冤魂無數,是所有囚犯聞之色變的地方有些人還沒有到達那裏就寧可自殺,只因為不想再忍受煉獄般的人間極刑
她也不信自己能在那荒島上生存下去,所以在家奴的幫助下喬裝改扮,自官兵最後關頭對薛府要犯的緝拿行動中逃出
她已經跑了十天了,饑腸辘辘,口幹舌燥,原本陪伴她一起逃出來的婢女靜兒,也在昨日偶遇官兵搜捕時,為了掩護她而不知去向
她現在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僅有的財産就是貼身配戴了十幾年的那枚長命金鎖……事到如今,金鎖又能保得住她“長命百歲”嗎?
她真的跑不動了,找到一處漆黑的角落,跌坐在地上喘息
往日,家中的那把貴妃椅是何等舒适涼爽?而且靜兒總會用錦繡坊的絲綢做成軟墊放在椅子上,說是怕那椅子磕疼了她
這個時辰在家裏,若是過了戌時,她該喝一碗紅棗銀耳蓮子羹了
她是家中獨女,母親生她時據說先天不足,她一出世就比其他孩子小了一圈盡避延請了不少名醫,也花了不少銀子調養,她依然難掩嬌怯之姿,所以每晚戌時都要喝些養生的湯水幫自己補氣調脾
前塵往事,如夢一場,只是這夢竟要用血淚驚醒,萬箭攢心
她一天一夜都沒有吃東西了,上次吃飯是昨天晚上,用身上僅有的三枚銅錢換了一個燒餅
沒有體力的她,更加沒辦法持續自己的逃亡行動,所以除了要稍作喘息外,她還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這條河岸邊上有很多沿街的小攤販,但她唯一能換食物的那枚長命鎖,是不可能在小攤販上使用的她必須先找一間當鋪,将東西換成碎銀兩
薛琬容簡單地整理了下衣服和頭發,一瘸一拐地沿着河岸尋找,她不敢在燈火下過于暴露自己,只能藏身在沿岸的樹影之中
終于,在一條街的拐角處,她看到了一個“當”字的旗面
謝天謝地,幸虧靜兒曾經和她講過窮人家的故事,才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個可以拿東西換錢的店鋪,否則她今日必定走投無路
此際天色已黑,當鋪的夥計正在裝上門板準備關店
她忍着喉嚨火燒似的幹渴,嘶啞地喊道:“店家!請稍等一下!”
夥計回頭看去,只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姑娘踉跄着走向自己,不禁捂着鼻子皺眉道:“今天打烊了,你要當什麽東西明日請早”
“小扮,你行行好,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而我還要趕路,實在是餓得走不動了……”她苦苦哀求
店裏有位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走出來,探着頭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夥計回答,“這丫頭要當什麽東西,說是窮得都吃不上飯了”
掌櫃的掃了薛琬容一眼,雖然她穿的是破衣爛衫,一副窮困潦倒的難民樣子,但卻掩不住娉婷身姿下那與生俱來的大家閨秀之氣
他不由得又多看她幾眼,問:“你要當什麽?”
薛琬容從自己領口內側拉出了一條紅繩,紅繩下面正系着那枚小巧精致的長命鎖“這塊金鎖跟着我已經十幾年了,是出自金巧軒的東西”
掌櫃的接過金鎖,在掌中掂量了一下,說:“最多三兩銀子吧”
薛琬容驚道:“這塊鎖好歹也有半兩沉了,以現在金銀市價來說,怎麽會只值三兩銀子?”
掌櫃的哼了聲,“我這是當鋪,不是金鋪,不能拿金子就當金子賣三兩銀子雖然少了,但是日後你攢夠這三兩銀子就能贖當了,難道不是對你有利?”
“日後?”薛琬容苦笑一聲自己連眼下都顧不得了,哪裏還敢想日後?
她癡癡望着躺在掌櫃手心中的那枚小金鎖,回想起娘親平日為她配戴長命鎖時那慈愛的眼神,心中有千萬不舍和劇痛,無奈眼前她唯一要做的事情是生存,這塊金鎖即使意義再重大,也不能當飯吃
旁邊的夥計勸她說:“三兩銀子也不少,你要買燒餅都夠買好幾百個,一時半會兒你肯定是餓不死了就是我們掌櫃的心善,才願意幫你這個忙,否則你再去別家,最多也就給你二兩銀子”
薛琬容咬牙道:“好,我當”
捧着那得來不易的三兩銀子,薛琬容像捧着自己的命一樣
站在當鋪門口,四周人聲鼎沸,她的眼前卻一陣陣暈眩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踱步到旁邊一處馄饨攤前,她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中飄忽地問:“老板,這馄饨多少錢一碗?”
“肉餡兒的七個銅板,素餡兒的五個銅板,姑娘要哪種?”
她捏緊手中的銀子,舌忝了舌忝唇角,這才說道:“我要素餡兒的”
一碗馄饨最多不過六七個,素餡兒的裏面是香菇和青菜,雖然沒有一點肉末,但對于她這個饑餓難當的人來說,已是珍馐美味
老板見她吃得又快又急,便好心地又端了一碗湯到她面前,說道:“姑娘,慢點吃,別噎到了你若是還想吃,可以再來一碗”
“謝謝您,我……一碗夠了”其實她真想再要一碗,但這三兩銀子是她現在全部的家當了,焉能随便亂用?
吃完了,她掏出銀子遞過去,怎料老板不好意思地說:“姑娘,咱們做小本買賣,收來收去都是銅板,可沒那麽多的零錢找你要不,看你去哪裏把零錢換了,我在這裏等你就好”
薛琬容無奈,只好再尋找可以換開碎銀的地方
當鋪已經關門了,她沒辦法再去換錢,但在當鋪附近還有一間大店,名叫”清歌坊”,門前車水馬龍、熱熱鬧鬧,還有幾位濃妝豔抹的女子正在門口熱情地招呼客人
她走過去,攔住其中一位女子問道:“這位姊姊,請問店裏可否給我換一下零錢?”
那女子不耐煩地揮動手帕,“走開走開,沒瞧見我忙着嗎?咱們這裏又不是銀鋪,換什麽零錢?”
另一個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來,上下打量了她一會,笑問:“你是外地來的?”
“是”薛琬容怕暴露行蹤,只好含糊地回應
女子笑着拉住她道:“看你這一身,也不知是幾天沒換洗了走,我帶你進去梳洗一下,然後再幫你換銀子”
“謝謝姊姊”薛琬容大喜,又見那女子和同伴使了個眼色
那同伴笑道:“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兒多”
她聽不明白,就被那女子領着繞到了店後門,那女子解釋說:“前門客人多,你現在這樣子只怕會把客人吓跑了你就到後門等着吧,我給你拿點吃的喝的”
“不用了,多謝姊姊,我剛才已經用過飯了”她滿懷感激地致謝
女子又回頭問她,“聽你說話,倒像是讀過書、識過字的,外面還有人在等你嗎?”
“沒有了”她心情黯然,再不說話了
女子嘆道:“唉,原來也是個可憐人,和我一樣都身世悲慘好,我也不問你遭遇了什麽事情,你先在這裏等我吧”她将薛琬容帶到後院的一間廂房後,即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工夫,有個小婢女端着一盆水進來,“這位姊姊,碧桃姊說讓您先洗把臉、休息一下”
“不用了,謝謝”她這幾天都不敢好好洗臉,就是怕讓人認出來
小婢女剛剛放下水盆,就聽到外面環佩聲響,一個嗓門很大的女人說道:“碧桃,你要是騙我,小心我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碧桃的聲音也傳來,“嬷嬷,我有幾個膽子敢騙您啊?您自己瞧瞧就知道了,到時候可要賞我啊”
薛琬容訝異地看着從門口一前一後走進來的兩名女子,前面的是剛剛領她進來的碧桃,另一名女子的年紀更大些,妝容也畫得更加妖豔,圓滾滾的身材幾乎随時都要沖破包得緊緊的絲綢衣裙
她猜測這人應該就是店裏主事的,因此急忙站起想先向人家道謝
那女子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幾眼問:“怎麽不洗臉?”
這店裏的規矩好奇怪,換個銀子還一再要求洗臉?她只好回應,“多謝您的好意,但我行程匆忙來不及換洗,也不敢多叨擾店家,只要換些碎銅錢即刻就走”
被稱作嬷嬷的女子笑道:“還挺知書達禮的,是出自大戶人家吧?家中還有什麽人嗎?”
薛琬容心頭痛楚,低聲說:“家門不幸,落魄至此,實在不忍提及,以免辱沒了宗族”
嬷嬷又笑道:“好,既然如此就在我這裏住下吧我這裏包吃包住,幹得好的話,每個月你自己還能存下不少私房錢呢”
她愣住了,“我只是來換零錢的,并不是要找事做”
嬷嬷咯咯笑,“進我這門的閨女,從來沒有再走出去的道理況且你現在這副鬼樣子,一個人在外面漂泊都不見得能活下去,有我這樓子養着你,你會吃虧嗎?趕快換洗一下,讓我看看有多水靈”
薛琬容猛然醒悟過來,四下環顧,驚問道:“這裏是哪裏?”
“你既然認識字,難道進來前沒看到我的樓匾嗎?清歌坊,我們可是這方圓百裏之內最大的青樓了”
青樓薛琬容神情大變,顫抖着嘴唇連聲說:“我、我不換錢了”說着,她就要往外走
嬷嬷眉頭一皺,“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阿三!把她給我拉住,先把臉洗了!”
薛琬容剛剛跑到門口,就被一個兇神惡煞似的男子拉回來,一把拖進屋裏,随後碧桃和小婢女也上來,七手八腳就強行給她洗了臉
她拚命掙紮,卻敵不過三個人的力氣,結果只弄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是一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