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不守寡只有兩個意思:再找一個和一起死。
賀淩說的明顯是後者。
看着他眼淚不斷劃落的側臉,江越心口揪成一團,疼得密密麻麻也酸得密密麻麻,眼眶一陣陣發熱。
他垂着眼說:“我不會死的,不讓你守寡。”
說完他将身體靠了過去,緊挨着賀淩,側臉沾到了一點眼淚,是涼的也是燙的,腦袋搭在賀淩的肩膀上,姿勢依偎。
他們保持着這個姿勢很長時間,周圍是被地震破壞殆盡的建築,再遠一些就是在照明燈下沒有停止過搜救的軍人和搜救犬,醫療隊在軍人的互送下趕往最前線,最後是搬運基礎物資的志願者和留下參與救援的幸存者。
黎明前的黑夜仿佛沒有盡頭,沒有月亮的夜晚見證地面上發生的一切,承載無限可能與希望的土地,還有土地上肩負責任的人們。
賀淩的雙臂一點點環緊江越的腰身,緊緊地把他失而複得的人摟在懷裏,五指抓着江越後腦勺的頭發,意識到自己這樣可能把他抓疼了又迅速松開,改成撫摸。
他坐在石頭上抱着江越的樣子不像擁抱他的丈夫或情人,濃烈得透出一種母性,複雜得不只有一種定義。
愛人者無堅不摧,他願意為了江越做任何事,可以振作也可以堅強,但這些都必然需要一個前提,就是江越得在。
淩晨5點,天快亮了。
賀淩側身蜷在江越懷裏,後腦勺枕在他的手臂上,閉眼睡得很熟,打雷也吵不醒他。
為了讓賀淩睡得更舒服,江越支起一條腿,另一條腿則平伸着墊住賀淩的臀,沒讓他坐到地上,低頭垂眼看懷裏人哭過的眼睛眼皮紅腫,臉上已經幹了的淚痕只能用水洗幹淨。
天亮前氣溫有些低,他想給賀淩找件衣服或是毯子蓋一下,可惜這裏根本沒有這個條件,為了不讓賀淩吹到風他只能更緊地摟住,用身體擋。
趙鵬找了過來,手上還拿着一副不知道他從哪裏拿來的手套,顯然是用過的,但也比江越那破了洞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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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江越的手指,已經纏上紗布包紮過了,又再看一眼他懷裏背對自己的後腦勺,輕聲說:“回去吧,等天亮車走了就回去。”
江越看着他,“你呢?”
“一起走。”趙鵬找了個地方坐下,視線總是忍不住往賀淩身上落,随即很忽然地嘆了一口氣,說:“還好你沒事。”
江越有些疑惑地挑眉。
趙鵬擡手撓撓頭,發絲上的灰随着他這個動作不斷往下飄落,他五官生得算不上英俊但至少端正,陪楊國華出差,參加學術會議的時候他一身正裝不用說話就已有成功人士的氣場。
他從小到大都活得順風順水,想讀的大學想學的專業都考上了,從本科一直讀到博士,懷揣着聲名遠揚的野心,也有一顆為祖國能在國際地位上始終保有話語權效力的赤子心。
他們這一行裏有太多這樣想法的人,因為看見數不清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清楚“落後就要挨打”,所以思想一直在某個高度上純淨如初,清澈明朗。
相似的人容易有互相吸引的氣場,就算他沒被江越吸引也是從來沒有讨厭過江越,也沒有看不慣他,他就是不怎麽喜歡賀淩而已,不過那也只是到今天為止了。
“我就是突然有點後怕。”趙鵬說着又瞄了眼那個後腦勺,“你老婆對着我哭的那個眼神,我可能過去很多年還能想起來。”
江越無聲地眨了一下眼,然後把賀淩摟得更緊了。
趙鵬見狀氣笑,“你可摟緊點,我是直的。”
江越沒有說什麽,眼底有絲笑意。
趙鵬接着道:“我沒法形容,我能給你現畫一張火箭發動機結構,但是我形容不出來那個眼神,反正能把見多識廣的我給吓怕了,我想你差不多能理解什麽意思。”
“大概。”
“我以前一直不太理解你怎麽就那麽喜歡他,現在好像有點理解了。”趙鵬回想賀淩那個眼神,不寒而栗的同時又生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這世道想發瘋的不在少數,崩潰大概是最沒有難度的事情了,但要在發瘋崩潰的臨界選擇清醒振作,那才是最需要勇氣的,活着肯定比死難。
感情越是純粹的人越容易遭其反噬,賀淩明顯就是這種人。
趙鵬對他另眼相看又後怕的原因就是賀淩完全可以發瘋,也可以在家要死要活等江越的消息,但他都沒有這麽做,他選擇最有難度也是最瘋狂的,跑到災區來找江越。
如果江越沒了,趙鵬毫不懷疑他扭頭就會找個地方割手,這種極端事賀淩絕對做得出來。
這對他來說是做傻事嗎?恰恰相反,能跑到這來說明他腦子清楚得很。
清醒的人幹最瘋的事,那就是他當時的眼神。
“要是有人願意跋山涉水不顧危險地跑來找我,我肯定把他(她)供起來。”趙鵬說到這忽然頓了一下,看向江越平靜的眼神和表情,終于恍然大悟了,莞爾一笑,“我說呢,你們根本是一種人。”
他們就算換過來也是一樣的。
賀淩這一覺睡得很沉,沉得他睜眼的第一秒腦子裏沒有半點記憶,一片空白差點忘了自己叫什麽。
但很快記憶又如潮水湧了回來,連帶着他入睡前的姿勢,他記得自己睡前就是在江越懷裏,現在不知過去了多久醒了他還是差不多的姿勢,就是環境變了,他們的周圍不再是受災後的廢墟,而是一輛行駛中的軍用卡車,能聽到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
他身上蓋着一條毯子,車上不光有江越和趙鵬,還有其他的軍人和志願者,大家都一臉疲倦,姿勢各異的閉眼休息,除了行駛中的雜音外沒有別的聲音。
懷抱他的江越歪着頭,也在睡。
賀淩怕吵醒他就沒有動,睜着雙睡飽的杏眼盯着他看。
但江越最後還是被吵醒了,不只是他一車睡覺的人都醒了,因為軍用卡車的車輪重重過了一個深坑,整輛車都被震了一下,所有人身體都感受到一秒滞空,全都吓醒了。
江越身體也是用力一震,眼睛還沒睜開手臂肌肉已經完全清醒,并且迅速抱緊賀淩。
賀淩腦袋緊貼在他胸口處,聽見他心髒砰砰瘋跳,在睡夢裏被驚醒對心髒很不好。
車裏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氣,但沒有人抱怨,各自調整了姿勢又重新閉上眼睛。
江越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睡眼惺忪地去摸賀淩的額頭,低頭對上一雙幹淨清明的杏眼。
他怔了一瞬,又拽了拽毛毯,仔細包緊賀淩,“沒事,睡吧。”
“我已經睡醒了。”
“哦。”
江越完全沒有打算放開他,也沒覺得這樣抱着人很累,“你可以閉上眼睛養養神。”
“我能不能起來自己坐?”
“不能。”江越搖頭說,怕他掙開還把毛毯卷得更緊一點,“毯子只有一條,我搶來的,你好好蓋。”
賀淩擺明不信地挑起一邊眉頭。
江越笑了笑,“好吧,是大家讓給你的,因為你在發低燒。”
“我沒感覺不舒服。”
“那是因為燒退了。”江越掌心輕柔地撫過賀淩的額頭,也撫過他的額發,“等到了避難所接到老師我們就回去。”
賀淩點點頭,沒忘了江越的手傷,“手還疼不疼?”
“不疼。”他給賀淩看手指上綁得好好的紗布,“也沒有感染。”
車子在中午前開到了避難所,但并不是楊國華所在的人民公園,三人下了車只能自己想辦法轉移去找楊國華。
避難所裏除了受災的本地人,有些家鄉不在這或是有去處的都已經想辦法離開避難所,所以避難所裏的人陸陸續續減少了很多。
三個人的手機只有賀淩的還能使用,趙鵬手機損壞嚴重,已經開不了機了,江越的雖然沒壞,但電量也已經耗空自動關機。
去人民公園避難所的路上他們運氣很好地搭了軍方的順風車,節省了很多時間。
人民公園避難所裏主要是學校的師生比較多,安全起見校方不讓他們随意行動,所以帳篷數量未見少,反而比賀淩離開的時候要多一些。
賀淩拉着江越走在帳篷堆裏,身後跟着趙鵬。這兩個灰頭土臉好像剛從廢墟裏爬出來的人可太顯眼了,不少人都在好奇地看,還有人熱心地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助。
走到楊國華的帳篷前,但帳篷裏外都不見人,趙鵬納悶地圍着帳篷左右找,“奇怪了,裏面東西都在,老師去哪了?”
旁邊有頂帳篷的人看他們明顯是找人的樣子,便問了句,“你們在找楊教授?他出去了,估計快回來了。”
江越點頭道了聲謝,帶着賀淩走到帳篷前,讓他坐到凳子上,等楊國華回來。
剛才跟他們說話的人是個中年男人,看帳篷位置有可能是工業大學的老師,他走過來看了看江越和趙鵬這倆一看就是剛從災區回來的,忍不住問:“難道你們就是楊教授一直在等的學生?”
除了賀淩,江越和趙鵬都是一怔。公,中,好,四
那人又接着道:“我知道楊教授是來參加學術會議的,因為其他教授早就在軍隊護送下安全離開了,只有楊教授不肯走,軍方都來人勸過,但他說他學生沒回來他哪也不去。”
以楊國華的年齡還有他在飛行器領域付出的心血,沒有人敢讓他一直待在條件艱難的避難所,但這老頭倔得很,誰來勸都不走,就是要在這等他兩個學生。
賀淩是唯一不意外的,他坐在凳子上手還拉着江越的手指,說:“我跟他說過我會把你們帶回來,他不等到你們不會走的。”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