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黎明前的黑夜籠罩在寂靜的城市上空,一輛行駛在空曠公路上的自行車速度由快逐漸轉慢,騎得歪歪扭扭,最後騎行人筋疲力盡,大汗淋漓地從車上摔下來,砰一聲連人帶車倒在地上。
他靠自己只能走這麽遠了,心裏再想爬起來繼續騎,可是累得發軟的雙腿不允許,已經超負荷的心肺功能不允許,幹得快冒煙起火的喉嚨也不允許。
他躺在地上,不是不想起來而是起不來,他的所有體力已經被徹底掏空了,作為一個平時活動範圍極窄,也沒有勤加運動鍛煉習慣的人,他的肺活量和體力能幫他走到這已經是拼了命的結果,再沒有可能爬起來繼續騎。
過了很久,離他最近的一個紅綠燈口駛來一輛運送救援物資的大貨車,應該是要送往應急避難所。
時間緊任務重,貨車大可就這麽開過去,可是車上的司機沒有這麽做,這輛運滿物資的貨車就這麽停在路中間。
車門打開,中年司機從車上匆匆下來,一臉着急地幫地上的人拉開壓到腿的自行車,北方口音濃重,“哎喲我的天,這還真是個人,小兄弟傷着沒?”
賀淩臉色蒼白地被他扶起來,起身了還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又被司機架住了。
“能走得動不?”
賀淩無力地點頭。
他被貨車司機帶上了車,和救援物資一塊被送往其中一處應急避難所。
像這樣的避難所有很多個,多是公園、體育館、科技園之類的地方,地方足夠大,可以容納很多人,社區志願者也大多集中在這些地方,貨車司機和救援物資要去的就是科技園。
貨車剛到,等候多時的社區志願者已經圍過來,把車上成箱的礦泉水和面包送入場館內。
賀淩跟着司機下車,來這的路上他體力恢複了一些,但四肢仍是酸痛無力。
他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靠牆坐下,很快有人注意到他,過來給他指了一下敞開的大門,告訴他可以進去,裏面有水有食物。
賀淩垂眼,說:“那是救援物資,我不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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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能?”對方疑惑不解,“救援物資就是給有需要的人準備的,沒有什麽能不能。”
“救援物資是給受災的人準備的,我不是災民,所以我不能拿。”賀淩疲憊地閉上眼,腦子裏只想着要怎麽進入前線災區找江越,不去想自己需要水和食物。
“你這孩子真夠倔的,那給志願者準備的你總能吃了吧?”
賀淩睜開眼,看着對方說:“需要我做什麽?我不能白拿。”
“等天亮發物資需要人手,你過來幫個忙吧。”
賀淩點點頭,扶着牆起身,道了聲謝再随在那人身後走入場館。
科技園占地面積很大,也不只有一棟建築,很多人在震中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連鞋都沒穿,疲憊不堪地或坐或躺在場館內的空地上,要等到安全了才能離開避難所回家。
從剛才看見的城鎮受損程度來看,震中烈度應該是達到了6度将近7度,房屋和地面都有明顯裂痕,在确認安全前他們大概也不太敢回去。
賀淩在紅十字會脫下的志願者紅馬甲此刻在應急避難所又重新穿上了,抱着沉甸甸的紙箱分發水和面包,結束完志願者的工作他才肯喝水吃東西。
場館外天已經徹底亮了,此時是早晨的七點鐘。
賀淩靠牆坐在地上,又試着撥通江越的電話,還是打不通,手機的電量也只剩百分之四十。
這裏的人太多了,網絡信號很差,他想看新聞都點不開,前方災區情況如何無從了解。
賀淩進入災區也有幾個小時了,沒有看到一個傷者,當然也有這裏情況不嚴重的原因,但從城鎮受損程度來看,一定是越往裏受損越嚴重,震源能量由內往外擴散,離震源越近,破壞越大烈度就越高,反之則是越低。
賀淩樂觀不起來,但也沒有時間崩潰掉眼淚,那不吉利。
無論如何,江越到底怎麽樣了他要親自确認,然後帶他回家。
早上時間七點三十。
科技園外的公路上出現了好幾輛軍用大卡車,車上載着的都是從前方災區運來避險的人群,有的人身上帶着處理過的輕傷,也有運氣好的一點事沒有,就是灰頭土臉的,灰撲撲的衣服好像能抖出半斤灰來。
賀淩聽到聲音跑出來,用看的也能猜到這些災民是從災情較為嚴重的地區轉移過來的,他眼神急切地搜尋,想看看江越會不會在這些人裏,可是沒有,每張臉他都确認過了,這裏面沒有江越。
但既然有軍用卡車在負責轉移受災群衆,那就說明其他的應急避難所一定也有,江越不在這,不一定不在其他地方。
整整一個上午,賀淩都在與其他志願者一起安置受災群衆,分發物資,統計人數和記錄基本個人信息。
載滿物資的貨車一輛輛開進避難所,也有從前線災區來的軍用車,據說震源地區餘震不斷,極其危險,非官方的民間救援隊已經不被允許進入災區,此刻還在前線搶險救災的都是軍人。
賀淩多方打聽,江越跟着導師參加的學術會議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他不相信對飛行器領域那麽重要的科學家們在災區失聯會不被引起重視。
普通群衆不知道,那穿軍裝的人知不知道?
賀淩抱着好幾瓶礦泉水去找他們,但他們誰也沒拿,讓他把水給災民送去。
賀淩點頭應好,借機問:“請問楊國華教授安全了嗎?”
“誰?”
賀淩又重複了一遍,但眼前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們都在搖頭,說沒聽過這個名字。
賀淩不死心,提起飛行器結構學術會議所在的工業大學校址,想知道那裏的災情嚴不嚴重,但他們誰也沒辦法回答他,因為他們的任務地點不在那裏,并不清楚具體情況。
到了下午,科技園場館已經無法再容納更多的人,只能在場館外的空地上搭建起防震帳篷,用于安置不斷從災區轉移過來的群衆。
帳篷越搭越多,所需物資也在數個小時後攀升至一個巨大的數量,現有的志願者已經不夠用了,好在避難所裏有不少年輕人提出願意當志願者,這才緩了人手不夠的窘境。
賀淩有很豐富的志願者經驗,游刃有餘地穿梭在避難所中,還沒忘了跟來自較重災區的人打聽消息,哪怕只有一個人是那所工業大學的學生也好,他想知道那裏情況到底怎麽樣了,嚴不嚴重。
傍晚。
軍用卡車送來了滿滿幾大車救援物資,賀淩趕出去卸貨,被人叫住了。
“哎,你。”
賀淩見對方穿着軍綠,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白天是你打聽工業大學的是不?”
賀淩微怔,随即睜圓了眼睛猛點頭,“對!對,是我打聽的,是有消息了嗎?”
“你問的那個學校災情不嚴重,校園內建築防震結構合格,老師和學生都沒事,最多受點輕傷,不過學校附近就不容樂觀了,有條商業街幾乎一半都成了廢墟。”
聽到學校沒事賀淩高高懸起的心稍微往下落了一點,但聽到商業街的慘狀心口又揪緊了,一口氣不上不下地懸着。
他緩下堵得想哭的喉間滞澀,問:“那所學校的師生轉移了嗎?”
“轉移了,不過是去南邊的避難所,這裏不會再有災民過來了。”對方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賀淩站在原地發了會兒怔,回神了又趕去幫忙卸貨。
他賣力地搬運物資,靠付出體力換得一些吃起來不會良心不安的水和食物,他不敢多拿,只拿了最多兩個人的分量,再找一個袋子裝起來,趁夜離開科技園。
他在科技園的時候已經靠着差得幾乎不能用的網絡擠牙膏似地下載好離線城市地圖,一跑出科技園就用導航前往南邊的避難所。
那所工業大學的師生之後都會被轉移到那裏,如果江越是安全的,他一定在。
賀淩一路瘋跑,跑了幾公裏終于遇到了一輛也要去南邊避難所的貨車。
車子停在人民公園前,賀淩下了車就往裏跑。
公園的避難所沒有合适的場館可以容納人,所以裏面主要是搭了很多的防震帳篷,小路兩邊的草地上全都是。
賀淩站在仿佛望不到頭的帳篷群裏,手足無措了片刻才朝最近的一頂帳篷走去,問坐在一起的幾個女孩是不是工業大學的學生。
得到點頭的回複賀淩大喜過望,連忙追問:“那你們應該知道有一場飛行器結構學術會議在你們學校召開,你們知道那些參加學術會議的人在哪裏嗎?”
“知道知道,他們在那邊。”女孩們回身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她們之後還說了什麽賀淩沒有聽見,他拔腿往裏跑,跑過一頂頂帳篷,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直到他跑到一頂深色的帳篷前,氣還沒喘勻就看見楊國華坐在一盞大燈下哭得紅腫的眼睛。
他從沒那麽害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