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辦法
辦法
夜裏清寒,龔欽睡不着,下了床去喝了杯清茶,因是前夜的剩茶。龔欽只能喝到一嘴的茶葉殘渣,他不知為什麽心神不寧,牙齒也開始疼痛,嘴邊起了一個血泡,又去開了窗子吹風。
他現在住着一間家奴們剛剛打掃出來的屋子,并非是主屋,然而一天發生的事兒太多了,他畢竟是個孩子,精力不夠,便早早地吹燈上床。下人們經歷這一天的‘兇險’,夜裏便格外安靜。
翌日,大地初醒,朝陽初升。
龔欽嘴邊的血泡依舊沒消,下人們端了銅盆打了熱水,敲響了房門。龔欽個子小,年紀小,然而人們并不敢于輕視他,正是因為他昨日的下馬威。
又有人端了早點進來,鄉下的早膳十分簡單,但即便如此,也比龔欽在龔府裏吃的水煮白菜好得多。兩個饅頭、小碟小菜,又有一碟桂花糕,以及一小碗豆漿稀飯。然而龔欽興致缺缺,他不僅起了泡,而且十分牙疼,于是只喝下了粥。
至于饅頭小菜沒動,桂花糕更是一點兒也沒有沾。
龔宏差點打碎了茶杯,氣不可遏地拍案而起:“為了讓那兔崽子吃!老子專門讓人去城裏買了桂花糕!”
他那婆娘小心翼翼地在一邊問:“莫不是他知道了?或是味道太大聞的出來?”
“蠢貨!這藥是老爺派人送過來的,無色無味,便是狗都聞不出來!”龔宏幾乎瘋了,他在房裏來回踱步,咬牙道,“我就不信!他能什麽都不吃,從今以後,給他的每份食物裏都要放上!”
然而龔欽不知道這一切,他最近的目的便是要打殺龔宏的威風,讓這宅子裏的人知道誰是主子——他不會動龔複的一個銅板,他不當龔複是他爹。日後他若能發達,有所成就,便也不會認這個爹。
當年他被趕出來,被陷害進牢獄。
龔複什麽都沒做,對于一個父親而言,這樣的無作為,才是對龔欽最大的傷害。
作為一個被遠派‘放逐’的少爺,龔欽應當是每日無所事事,更何況他年紀這樣小,即便是想有什麽作為,年紀都是頭等一的大事。
“或是夜裏有什麽不便,也得讓你奶去瞧一瞧。”晴蘭的祖父此時佝偻着背對自己的小孫女說話,他太老了,老的在莊子裏只能掃掃地,喂喂雞。他們沒有地位,也沒有好的住處,過的簡直算的上艱難。
小孫女小名叫葉子,如今七歲,每日也要去後廚洗菜幫工。小小的孩子,并沒有什麽活潑的樣子,死氣沉沉。臉上見不到一點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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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欽一出門,那叫葉子的小女孩便直直地走過來,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看着龔欽。畢竟是孩子,龔欽倒是蹲下去,揉了揉小葉子的頭——他知道這個名字,因為這是晴蘭最小的妹妹,時常被挂在嘴邊,他興致勃勃,十分溫柔的問道:“怎麽了?”
葉子沒說話,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但十分瘦弱,顯的腦袋很大。
“葉子!”她奶奶遠遠地喊了一聲,葉子反射性地轉過頭,她穿着過于寬大的衣裳,露出她的鎖骨和前胸,上頭星星點點和紅印,并非是蚊蟲叮咬的痕跡。
龔欽眼尖,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十歲的男孩,他握住葉子的手腕,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這是什麽?誰弄的?多久?”
葉子并沒有掙脫,她只是用那雙暗沉地黑色眼睛緊緊地盯着龔欽,輕聲說:“別吃東西。”
便一溜煙地跑去了奶奶那,只是中途轉身看了兩眼龔欽。
适時,龔欽深刻地感受到一種無能為力。
以及莫名其妙——為什麽一個小女孩會讓他別吃東西?
龔欽似乎摸到了一點苗頭,他如今小心翼翼,凡事都會多過兩遍腦子。這邊葉子說‘別吃東西’,他就立馬能想到裏面是否加了‘料’。
他死于那一瓶苦澀的毒藥,因為對于入口的更加慎重。
有人要害他,或許是馬氏,或許是龔煥臣,龔欽面無表情,然而心中已将他們淩遲數百次。馬氏并不聰明,龔煥臣當年也沒有那樣的手腕。他與母親,其實是死于心軟,死于懦弱。這才是根本。
“重中之重。”龔欽自言自語,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有自己的‘人’,才能放開手腳,才能有自己的‘前途’。
“被我備一匹馬。”龔欽朝跟在身後的家仆道,又說:“動靜小一點,若是我知道你們有人心存不跪,可是知道我的手段。”
此時此刻,徐家就應當發揮他的作用了。龔欽覺得自己随着時間的增加,變得心腸冷硬起來,他甚至能夠理智的思考外祖家能夠給他帶來的好處,即便他已經力所能及的做出了貢獻。
年前,年方十四的小皇帝登基,太後垂簾聽政。三方之亂近在眉睫,國将動蕩,在此之前,龔欽必須保證在那時之前,自己就有能力保證自己與母親的生活,即便沒有大富大貴,也要能偏居一隅。
龔欽是偷偷摸摸地進了城,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動作,否則馬氏母子會盡一切的方式阻攔他,阻礙他,這些絆腳石不高,然而也足夠煩人。
門房打着哈欠的開了門,卻見風塵仆仆地龔欽,他是新采買的下人,并不認得龔欽,便惡聲惡氣道:“哪家的小娃娃?快回去,這兒也是你來的地方?”
龔欽也不惱,直往裏走,又說:“倒是不錯,比平日好的多了,這地兒也有人折騰打掃。你去告訴管家,就說你家小少爺來了。”
此時門房才看出龔欽身上價值不菲的綢緞,立馬老老實實地開了門,然後叫小厮進去通報,他畢竟是一個府宅裏最有眼力勁,最欺善怕惡的下人。
“你怎麽來了?說是被你父趕去外頭的莊子,不許你進城走動,也不派人跟着,若是路上出了什麽事兒可如何是好!”徐婉月卻是第一個走出來的,她與平常大家小姐不同,并非是日日待在小院閣樓裏,平日還是會在府裏走動,學着管家看帳,已然有了一股氣勢。
她心疼壞了,也不顧龔欽已經十歲有餘,算得上十分有分量了,竟然一下抱了起來,有些吃力地攔在懷裏,有些艱難地朝裏走,又故作輕松地說:“早就該來了!家裏又不是養不起你,如今生意好了許多,家裏也好了,來了就別走了。”
龔欽聽着,即便是覺得自己早已冷硬如鐵的內心也受到了震動,覺得似乎又潺潺緩流流過心田,他甚至面帶有些腼腆的笑容。
“只是找外祖有事說,并不打算過夜。”龔欽低頭道,“表姐如今倒是比平日來的更爽利了。”
徐婉月道:“這宅子如今多了這許多人,祖母又是吃齋念佛,不理這些俗世,母親平日也是在佛堂裏待的多些。老爺們又無法來管,便就是我管着。得爽利些,又要有分寸,下人才服你。”她這麽說的時候,表情也有些洋洋得意,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即便是比同齡人要穩重些,依舊還是個少女。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又說:“怎麽還要回去?那裏能有什麽好的,不過是看你年紀小,惡仆欺主!日後我們家更好些,看那龔複還敢這麽對你?!”
她沒反應過來,就直呼了龔複的大名,而後也不打算糾正——她對龔複毫無尊敬,也無愛戴,只有濃濃地厭惡與惡心,如今龔複在江中的名聲,早就毀的差不多了。
實際上,龔欽算的上是‘外男’,但表姐弟關系甚是親昵,也幸而徐府破落,沒了許多規矩,才能讓兩人關系如初。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談笑間吃了些茶點,徐鐘才姍姍來遲,他雖然是個老人,但依舊覺得自己是個身強力壯的老人,許多事情親力親為,因為耽擱了每天的許多時間,此時被下人禀報,才放下手裏的賬簿,急匆匆地趕來了。
“原先想着是一次脫手,哪裏想到行情實在是好,便只是按你說的價錢賣了一批。”徐鐘原本渾圓的身材清減了不少,然而面上帶笑,看起來着實有精神了不少,“便買了幾間鋪子自己賣,是請了人,不以徐家的名義。便是怕往日的仇家從中作梗,如你所說,好的竟是能賣到五十兩銀子。”
“等最後一批脫手,便有足足一萬兩的盈利。”徐鐘樂地合不攏嘴,“這還都是靠我這個招財進寶的小孫孫!”
徐鐘一高興,便又将龔欽抱在自己懷裏,龔欽幼時長的不快,只能算是普通小孩的速度,在大人面前,還是顯得十分幼小。他在自己外祖懷裏說:“那莊子裏沒我的人,便是想讓外祖以母親的名義給我買兩個仆人過去,最好是身強力壯的,不要太柔弱的,也不要丫鬟,只要小厮。”
龔欽補充道:“要是能會點功夫就更好了,不能讓父親知道是我的主意。”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龔複對自己的小女兒和外孫并不怎麽重視,徐鐘心裏也是存了一口氣,一口答應:“自然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