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府
離府
或許是因為他那不是後爹勝似後爹的親爹還有點良心。總歸還給他準備了一匹皮包骨似的馬,好在路途也算不上太遠,在它晃晃悠悠的步伐中,總算到達了目的地。龔欽這一路上啃了兩塊點心,他娘除了塞衣裳,就是食物最多,都是耐放的小點心。
或許徐氏在茫然而悲哀的生活中,只有自己兒子這一處亮光,于是她絞盡腦汁,用笨拙的方式讓兒子過得更好。
這處莊子雖然在城外,然而并不遠。只是窮,這是龔府手底下最窮的莊子,每年的進賬是最少的。然而沿途一路走來,田裏稻谷玉米漲勢并不差。人們也難得見生人,老人家在路邊抽水煙。龔欽下了馬,湊上去問:“老人家,今年收成挺好的?”
老人家擺擺手,一生辛苦的勞作只帶給他一臉的辛酸溝壑,他吐出一口煙子,用生澀的方言道:“朗個好哦,七分佃租,地貴!”說完,又抽了一口煙,似乎這煙能把他腦海中苦難帶走。
龔欽拱了拱手,又騎上那匹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馬走了,管這莊子的人是龔複老家的親戚,似乎與馬氏關系不差,七三分,比龔複那死老摳還會吸血。此行任重道遠,必須要先拿下那個刺頭。晴蘭的一家子都在那,說不得會成為自己重要的助力。
在他這段并不長的旅途中,沿路看到的更多的是乞讨的叫花子,衣衫褴褛的貧民。他們雙眼無神的站在路邊,拄着拐杖,或是拿着破舊的爛碗,祈求過路人一點好心的施舍。龔欽身上沒有多少銀兩,只有徐氏在離開時塞給他的一百兩,輕易不敢動。于是把點心全都分出去了。
“你們不長些腦子!”莊子裏管事的在門口打罵下人,連帶着幹事兒的長工一并罵:“需知是大奶奶給你們面子,才能在這有一口吃的!若有旁的人來,你們就生了別的心思,必定要打斷你們的腿!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龔欽在門口聽着,倒是聽出一些意思來,這個管事的龔宏如今年約四十。被馬氏收買,這樣的人只是嘴上逞能,不能算忠心耿耿。這莊子的大門露出一個門縫,關的并不嚴實。龔欽一腳就給踹開了,冷聲道:“明知我今日要來,倒不見有人過來接。”
把馬鞭扔到龔宏的身上,龔欽自顧自的往裏走:“去把爺的馬照顧好了!”
那邊龔宏氣笑了,把馬鞭一扔,當着衆多的下人長工說:“你倒還覺得自己是少爺?!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叔!”
“你配嗎?”龔欽看也不看,“不說我還未與父親斷絕關系,便是斷絕了關系?你可與我有血緣關系?憑什麽讓我叫聲叔?難不成我父親還叫你一聲弟弟?”
還沒等龔宏開口,龔欽就對一院子的下人長工說:“全都起來,各幹各的去,大白天站在這成什麽體統。若是你們聽他的話,就離我遠些,我們誰也不怪誰。”
這莊子倒是十分漂亮,龔欽擡頭看,那房梁邊上雕着木雕,廳堂裏的家具是紅木做的,每一樣看似随意,卻十分精細奢華,這哪裏像個莊子,簡直就是哪個地主家的房子。他手下這次沒帶小厮丫鬟,孤身一人過來,心裏卻一點兒不忐忑。
好像這姓龔的人,除他之外,都生了一身欺善怕惡的骨頭,只要抓住這一點兒把柄,他們根本不敢做什麽。
下人長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摸不準到底要不要退下。只是站着久了,那龔宏又不得人心,于是有膽子大的,悄悄勾了旁邊人的衣擺,一并拉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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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宏眼尖,氣的打抖,大喊道:“都給我留下!到底誰是你們的主子!”
“自然是我,誰養着他們,誰就是他們的主子。”龔欽令下人撿起自己的馬鞭,狠狠一鞭打在龔宏的身上,龔欽人小,力氣卻不小,一鞭子打在龔宏褲|裆那,疼的龔宏滾倒在地上。一邊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下人們瑟縮在一起,輕易不敢開口說話。因他們素日被龔宏欺負打罵,不被當個人。因此覺得既痛快又害怕,不敢發出聲音來。
這一鞭打的正是位子,憑他是壯年男子,一時半會兒也起不來。龔欽将馬鞭遞到一邊的長工手裏,厲聲道:“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一鞭一錢銀子,你若不使勁,便一文也拿不着!”
那長工哆哆嗦嗦,要不是家裏沒錢,哪個農民這時候不在家打谷子。他們都不是地裏刨食的命,不然也不會跑到這十裏八村聞名的鐵公雞的莊子上來。再加上這種大富人家不敢得罪,經常被那龔宏指桑罵槐的罵,心裏也是存了一口氣。
他接過那鞭子,舉的高高地,花了一身的力氣打下去,就看見龔宏在地上亂滾。
這一鞭子打下去,似乎給了那長工膽氣,也斷了他的退路,第二鞭子下去。他原本還有些恐懼的表情,變的猙獰起來。
這就是日後龔欽在這莊子裏的第一個心腹,龔欽環顧四周,這周邊的人有些壯年男子一臉的痛快,也有些老人或少年一臉的畏懼——這些人不堪什麽大用。
此時卻聽見有人腳步如風,從一邊的院子裏闖進來,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這人系一名女子,大約三十多歲,又肥又胖,渾像一顆肉球,一臉的橫肉,她擋在龔宏跟前,撒潑似地罵:“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我當家的在這莊子裏當牛做馬!是一頂十的好漢!因你們同是姓龔的才忠心耿耿!”
“如今來了一個毛都沒長齊小童!就要打殺我們這些老人!天殺的沒良心!”這婦人坐在地上搖頭踢腿,十成十的潑婦做派。她一掌打在龔宏身上,又哭,“當家的!你快起來!”
龔宏這才扶着他的腰,困難地站起來,瞧也不瞧龔欽,直往自己的屋裏走——他住的久了,自以為本家沒有人來,于是住的是主子的屋子,管也不管龔欽。
而他那婆娘跟在他屁股後頭,一搖一晃一個碩大的屁股跟着進去,一時還轉過頭恨恨地瞪了龔欽兩眼。龔欽此時才有時間,問道:“誰是晴蘭的家人,到我跟前來。”
此時剛才被龔宏打罵的幾個長工才畏畏縮縮地過來,是一個老漢一個老娘,兩個小娃子,三個小妞子。大人牽着孩子的手上前來,争着給磕頭,那老漢五六十歲,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高聲道:“小少爺菩薩心腸,我們一家老小才有一口飯吃!”
小娃子們都是晴蘭的弟妹,他們爹媽早年饑荒,死的差不多了,就祖父祖母和長姐看着長大,最小的才六歲,在莊子裏卻還是要去挑水做飯。
龔欽只是擺擺手,招呼他們起來,心裏頭卻是被這些天真無邪的小孩單純的目光給融化了。
此時此刻——
“嗨,你這婆娘,慢些!要謀殺親夫啊!”龔宏疼地咧嘴,他的皮肉可不是鐵打的,身上的傷口也寫已經見了血,此時才唾一聲,“若不是見他是個小娃娃,我必定要打爛他的頭!”
他那老婆姓李,是個地主家的小女兒,長到這麽大,五大三粗地,養成了個地瓜,又惡又蠢,給自己丈夫塗了金瘡藥,又罵:“那殺千刀的小崽子,你得給他點厲害瞧瞧!讓他服你的威風!”
龔宏一巴掌揮過去,給李氏打了個五指山出來,罵道:“你就只會說,你當家的我還沒說呢!你去買些毒藥回來,一次兩次吃不死人的,得做個慢慢死的樣子。”
那李氏還是有點害怕,問道:“畢竟是龔家的少爺……若是死在莊子上……”
“蠢貨,沒有主宅那邊的示意,我天大的膽子都不敢。”龔宏小聲道,“還是老爺親自穿的密信過來。”
他比了個殺頭的動作。
李氏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那可是他親生的啊。”
“管他是不是親生的,富貴人家事兒多,誰知道呢!”龔宏看着自己皮肉傷的鞭傷,罵道,“原本還說給他個方便,一刀兩斷就是了,他讓我如此,那這仇就細水長流地報。”
“非要讓他償夠了苦頭,才讓他死!”
然而此時龔府裏的徐氏心神不寧,眼皮直跳。窗子外頭的丫鬟婆子吵吵鬧鬧的打跳,她向來是個善心腸,也不願意責罰別人,于是只是在房間裏踱步,又皺着眉頭,愁上眉間。瑤珠此時端了午飯進來。
這還是徐氏給了瑤珠銀子,下人們欺善怕惡,送來的午膳只是幾片爛葉子随便在鍋裏一颠就送了過來,瑤珠還要使銀子到婆子那去買。她放下飯菜,對愁眉不展的徐氏說:“夫人安心,少爺雖然人小,可是十分聰明伶俐,普通的鬼神都近不了他的身。”
徐氏嘆了口氣,端起碗來,又放下去:“我也知道,可我做娘的,心裏頭總惦記自己的孩子。他是渴了?餓了?有沒有人欺負他?娘不在他身邊,小小年紀,受了苦又向誰說?”
瑤珠嘆了口氣,坐到徐氏的對面去,輕輕拍了拍徐氏的手背:“夫人,你若信我,便好好的吃了飯菜,奴婢有法子送您過去。”
瑤珠比徐氏聰明,她知道留在龔府裏,總有一天主仆二人都得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唯一的辦法,就是過幾日,等少爺站穩腳跟了,将徐氏送過去。才能保平安,而她,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走,就當是報答了徐氏這麽多年來的情誼。
她捏緊手裏的釵子,眼睛一轉,那釵尖子直直地插進了自己的手心,血順着留下來,瑤珠雙眼含淚,朝徐氏說:“夫人,您委屈幾日,立馬就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