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母
接母
卻說那日龔欽急匆匆地去,也急匆匆地回。徐府後頭備了人手送過去,新近買了兩個家仆,挑了身材健碩,一身腱子肉機智伶俐地送過去。
“前些日子府裏來了消息,說連你那娘也一并送過來調養身子,說是在主宅裏住的不利索。”龔宏在院子裏看花,又去逗貓惹耗子的找仆婦們調戲,挑着眉毛看着龔欽,洋洋得意,“也不知有些人,天生惡毒的心腸,有其母必有其子。”
龔欽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怎麽說,我好歹是主子,按你說的,你兒子也是奴才的命?”
說完這話龔欽便走了,也不想生這些口舌是非。只是聽了他娘被送來,心已經安了一半,原本想着母親一個人在龔府指不定會被怎麽欺負,如今到了莊子,好歹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麽也要好的多。
身後又有人追趕這過來,腳步聲急促,龔宏高喊着:“你站住!小兔崽子!你還當你是少爺!你算什麽東西!還敢帶人回來了?!”
那兩個被送過來的都是身強力壯的大高個,八尺身高,一身的腱子肉,站在龔欽身後兩側,顯的龔欽更加小了,龔欽笑道:“我外祖家送來的人,可不是你能管的,是我的人,不是你的。”
龔欽轉身地時候朝那兩人說:“他若再跟着來,你們便只管将他扔出牆去。”
“是。”兩人答了一聲,一臉的興致勃勃,似乎很想試一試。
龔宏最後沒能敢過去,只是色內厲茬吼了兩嗓子,又小心翼翼給縮回去了。他是有作惡的心,奈何膽子不夠,腦子也不夠。
“呸!”龔宏啐了一聲,罵道,“什麽玩意,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小玩意,當自己是少爺?呸!”
說完手撈到背後去抓癢,奈何手不夠長,一個勁的往上,人沖上跳,可笑極了,沿路的長工仆從看着,忍着捂住嘴。瞧龔宏一個人蹦跶。
這時候龔欽才有空閑與新送來的小厮訓話——他是主子,得鎮的住。不然惡仆欺主,并不是十分罕見的事兒,他坐在凳子上喝茶。那兩個小厮就面無表情地站着。他問:“你們是哪兒的人?因什麽緣故被賣的。”
其中一個虎口一條長疤地說:“我們是狄族人,三年前打仗輸了,被賣去當官奴,如今年歲大了,那邊賣不出去。因此商人也能過來買,你外祖才把我們買了給你。”
“我們都是狄族的勇士,和你們漢人可不一樣,我們有一說一,既說了要護你。便不作僞,不像你們漢人,嘴裏說的,手上做的,全都不同。”
另一個扯了扯這位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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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欽見這二人舉止粗中帶細,說話舉止并不十分粗魯,反而更像是漢人。這些狄族人外族人在中原久了,就會被同化,慢慢地,就沒了原本族落的習性。龔欽打量了一會兒,才終于沒了笑模樣說:“我如今手裏也沒有能信的人,你們來了,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這兒每日事不多,可是要穩,也要有主見。”
“最怕的是說一做一,不會變通的人。”龔欽道,“萬事都要小心,熬過這幾年,苦盡甘來,便助你們脫了奴籍,還你們自由。”
那二人對視一眼,顯然徐家已經許了他們這些好處,于是另一個穩重寫地說:“少爺記得,我是呼胡兒,他是奇萊裏,您若要重起名也行。”
一邊的奇萊裏接話,“若是換了,我也不定會應。”
這些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塊硬骨頭,只能打斷,不能打折。
呼胡兒更似漢人,而奇萊裏深邃眼睛高挺鼻梁,是标志的外族人的長相,他看起來像一塊冰,走近了就覺得冷。龔欽擺擺手,又說:“你們每日從我這拿了銀子,在周遭的鄉鎮上買些幹糧來,多買一些,或是耐放的糕點才好。”
“你們倒能吃這莊子的東西,但小心為上,還是少吃一些地好。”龔欽說道,又細細囑咐,“平日裏也不需與其他人為伍,全靠你們的心意來。”
與這兩個人訓完話,龔欽便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裳出去,換下來的髒衣裳是仆婦們拿去洗刷,不過她們平日幹活都是能偷懶便偷懶,龔欽每次收回來的都是皺巴巴也不怎麽幹淨——有時候還會比拿去時更髒。
用完午膳,這午膳不過是幾個路上買來的饅頭,順帶着幾塊牛肉,就着水也能塞進去。就聽見外頭有人傳說大夫人來了。
這大夫人,當然也就是龔欽的親娘了。
竟然也不是乘馬車來的,只是做了牛車來,已經落魄到了這樣的地步。
可是說來也怪,自看開之後,龔欽對龔府的種種作為似乎是裹成了一團,怒火沒有宣洩,沒有人用一根銀針來戳破它。
“娘!”龔欽站在外頭接,也不管此時毒辣的日頭,只有看着人了,他才安心。
牛車的車廂裏總算有人掀開了簾子,徐氏眼睛紅腫,一看就知便哭了許多次了,她匍一下車就抓住龔欽的手,泫然欲泣,張嘴想說話。卻被龔欽止住了,現在下人多,也不知道哪個是龔宏或馬氏的眼線,因此立馬說:“娘,只是見兒子,不過幾天而已。快進去坐下吃幾杯茶。”
徐氏的話頭才被止住了,進了莊子之後,看熱鬧的下人們才散了。
“老爺不去看看?”龔宏那胖婆娘問。
龔宏啐道:“看什麽?!看那老娘們哭,吃多了撐的!誰想不通去看了。你可知道那大奶奶本來就是個沒用的主。要不身為正室,能被個妾壓成這樣?”
他那婆娘問:“不也因為我們奶奶有個大少爺,有個大小姐嗎?”
“說你蠢你還不信了!”龔宏在炕上吃着時令的水果,“我們老爺,當年靠着徐家起來的。徐家統共這一個女兒,千寵萬寵。哪裏知道太寵了,倒是個受欺負的。沒用!”
“光是拿捏住生了嫡子這一點兒,我們老爺也不敢這麽對她。”龔宏,“但是她縱是可憐,與我們也不相幹。為了我們的前程,也不能容她母子好過。”
那胖婆娘想了一想:“也是可憐,我以為我們當年吃樹皮樹根是窮人的苦,可這樣富人的苦,也少見。”
龔欽剛倒了一杯茶水過去,徐氏只是哭,也顧不上喝茶,也不顧房裏還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厮,只是說:“我知道我是個沒用的,她厲害,我比不過她!可是你瑤珠姐姐,今才不到十七歲,剛剛是好年華!我害了她!”
“您慢點說,別哭壞了身子。”龔欽又遞了茶杯過去。
徐氏本來就是江南美人似的,柔弱的來,又生的彎彎柳葉眉,即便是哭起來也不醜,她說:“她是潑了命送我來的!是拿了釵子刺自己,說是我不體恤下人,心狠手毒,才能被送過來!我來時,她已經不好了!”
龔欽這時候,眼睛也紅了。瑤珠是看着他長大的,兩人更像是姨侄,感情不可謂不深厚。他去抱住自己母親的腰,徐氏嚎啕大哭,龔欽卻只是眼睛通紅——然而流不出淚來。
兩個小厮站在一旁,原本是該下去的人,被母子兩個一激動給忘了。奇萊裏只斜眼盯着徐氏和龔欽,一屋子裏只有徐氏的哭聲。
“我素日在家時也知道人們說我口軟心軟,我以為待人和善些,人總會待我和善些。”徐氏哽咽道,“你院裏的晴玉晴蘭都是好人,知道我要走,又不敢讓人知道,只能夜裏偷偷摸摸地來送。”
徐氏想不過,錦帕濕了一張,又說:“日後若還有緣得見她們,也要報答她們,她們都是可憐人,與我們一樣,敵不過命中注定、身不由己,這八字箴言。”
人與人之間隔着身份地位,然而徐氏這個軟弱而可憐的女人,似乎生來就知道尊重。她尊重每一個人,即便對方待她不好。
“娘,日後我們就離龔府遠遠的,您看不着,也不煩心。我去找人與晴蘭晴玉搭上線,探知瑤珠的近況,若人還在,也要救出來。”龔欽也是覺得難過,瑤珠與他這邊地位也是不一般。
“她若能逃過這一劫,日後我得把她奉成姑奶奶。”龔欽又說,也不知是對徐氏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前世瑤珠并沒經歷這些事兒,然而她是在母親死後,自願陪葬的。一尺白绫,就斷送了一條命。龔欽如今想來這些事兒,只是留着一身的冷戰,一心窩子的憤恨。
這世上的人,沒人害她,她卻要害人。
“外祖前日子給我了一筆銀子。”龔欽道,“共一千兩有餘。兒子打算拿去買塊地,又分出些去做生意。”
“一千兩!如何這樣多!你這孩子!你外祖那邊也不容易!”徐氏罵道,“便是我們苦一些,難一些,也不該帶累你外祖!那邊那麽多口人,怎麽勻的出這麽多給我們。”
龔欽立馬去給她順氣:“外祖是賺了一筆的,前段時日賣了珠寶首飾,能有一萬兩,才有剩餘給兒子。”
徐氏松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奇萊裏的目光還是沒有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