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錯因緣
錯因緣
作者有話要說:官方小說+私設向舊文搬運求評論
【重飛重】錯因緣
已完結,官方小說仙劍三重飛重同人短篇
雙向暗戀+雙黑化囚禁設定,半入魔梗
CP屬性:魔念從生不可收拾飛蓬 x 無可奈何被逼黑化重樓
飛重小黑屋→重飛小黑屋→重飛重,雷者勿入
千年前,新仙界,獵獵狂風之中,滾燙的魔血從心口一滴滴滑落。
“不是我。”重樓搖搖欲墜:“飛蓬,我已經殺了他,即使是我的心腹,我也不會允許他自作主張陷害你至此!”
景天被飛蓬分出意識、送回人間,他脫離人身,站在被天羅地網限制住的舊友面前,蔚藍眼眸盡是失望:“魔尊,那是你最信任的下屬,本就負責一些不太好光明正大做的事情。你殺了他,還跟我狡辯說,一切是他個人所為?”
“你覺得本将會信?”飛蓬的聲音與凜冽寒風混為一體,帶着森然與銳利:“你戰前問過換防之事,本将沒當一回事,直接告訴了你。結果,死的全是才調去駐守神魔之井的五魔神麾下,是我神界除我所控之外,全部的精銳戰力!落實了你我勾結的罪名,才讓我被貶谪輪回十世,受盡七情六欲、消磨魂魄之苦。你難道要說,這是巧合?”
暈眩感越發加重,重樓軟倒在地上,照膽神劍從他心口滑出。他仰頭看着飛蓬,虛弱搖首:“不…飛蓬…你就這麽不信我?!若真是我所為,又何必來人間守你兩世?”
“是嗎?”一雙手卡住脖頸,強硬将頭顱擡起,重樓瞧見那雙蔚藍眼睛裏閃過一道猩紅的光芒:“滿意你看見的嗎?”
見血瞳中震驚之色一閃而逝,飛蓬大笑起來:“龍陽一世,你以魔界鑄劍之法偷換姜國鑄劍之術,讓我沉睡的神魂浸染魔氣,望我死後在鬼界堕魔。我花了千年時光,也只能勉強鎮壓這等轉化。”
“如今,我表面瞧着若無其事,實則離堕魔幾乎一步之遙,正如魔尊所願。”飛蓬湊近重樓的臉,藍眸閃動詭谲而冰冷的寒光,柔聲問道:“重樓,你開心嗎?”
重樓的嘴唇動了動:“飛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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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別說話,聽我說就行了。”飛蓬的手一點點攥緊,看着重樓痛苦的擰起眉,他輕聲說道:“這千年在鬼界,我耗費無數精力鎮壓魔念。後土不想哪一天不得不處死我,只好暗中告訴夕瑤。她為救我,不惜丢下神果、傳遞神識,助我鎮壓魔念,才會被長老團判處極刑。”
蒼白的臉上再無血色,面對飛蓬森冷到極點的眼神,重樓終于心灰意冷:“看來,你是永遠不會相信我了。”他阖上眼眸:“好,你殺了我吧。”
“殺你?”飛蓬眸中猩紅之色更深,他扣着重樓的頸,把人制在懷中,輕聲耳語着将人擊暈,重樓只聽見他最後一句話:“不,那未免太便宜你了!”
……
“你在想什麽?”背後有沙啞的聲音響起,讓怔然發呆的重樓回過神來。
……
鼻息從最初的急促變得緩慢無力,唯獨那雙薄唇還倔強地抿着,半分示弱的聲音都不願溢出,和此前無數次一模一樣。
卻已沒了最初被關押在此,與飛蓬争鋒相對的架勢。
“重樓,夕瑤的魂魄碎片,你到底藏哪裏了?”
……
模糊的視線随着身體搖晃,偶爾會看見這間狹窄密室的穹頂。
那上方是浴池,飛蓬輪回十世,住處被神族收回,因“殺死”魔尊、攻破魔界的大功提前回來之後,便在神樹上尋一處重建了住處。
卻沒人能想到,神将個人喜好所建的實心浴池,實心底下是一個隔絕雷火氣息的冰室。
更沒人能知道,“已死”的魔尊就被關押在裏面,與世隔絕、無人可知。
……
“說吧,不然你明天就不可能爬起來了。”
“嗤。”重樓終于開口:“本座自從被神将禁锢在這裏,有爬起來過嗎?”
他自嘲了一句,又冷笑道:“本座早說了,夕瑤玄女的魂魄核心被我碎了。她身為神樹守護使,擁有神族最強的治愈法術,幾乎能左右戰局。”
……
他眉宇間漫上驚人的緋靡絕豔,卻也不乏被人踐踏了尊嚴驕傲的不甘不願。
“我想跟你好好說話,可你從來都自找苦吃。”
……
他阖上湧出淚水的空茫紅眸,極力壓抑着自己的顫抖與低泣。
但這樣的反抗實在是過于無助了,很快便被神将捕捉到。
……
那雙重樓現在不願去看的藍眸裏,猩紅色正如潮水般褪去。
這樣的照顧沒多久,便将魔尊所剩無幾的堅持盡數瓦解
……
“仙神因魔氣侵染而入魔,若有執念,必生魔種。”重樓忽然開口,冷笑一聲道:“神将再祛除魔氣也沒有,執念魔種不解,入魔無法回轉。”
飛蓬很同意:“确實。”
……
“神族清心寡欲,你這像什麽樣子!”
飛蓬驀地笑了:“入魔是無法回轉。”
……
“可緩解執念,本将還是能做到的,不是嗎?還是說,魔尊更樂意幫本将換個一勞永逸的辦法,直接鏟除了執念?”
重樓面沉似水,眼睛裏有憤怒,但更多是克制。
……
若當年知道飛蓬同樣有意,自己就不會設計龍陽鑄魔劍了。如今執念入骨,解釋你不聽,說喜歡你不信,稍有反抗,就落得被折騰到精疲力盡的下場,确實是自己失算。但是,你不信我在先,折辱我在後,此恨我也必報。
……
重樓從沉睡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四肢清爽卻酥軟,身上蓋了一件被褥。他血眸未曾睜開,便不耐煩地踢開了被子。這密室布置的當,隔絕了雷火氣息,內部溫度極高,蓋被褥只覺得熱。
“醒了?”飛蓬很快便進來了,他手裏端着一個碗:“起來用膳。”
重樓擡眸瞪他:“不吃!”
“真不吃?”飛蓬挑了挑眉,把碗上的蓋子揭開。
濃密的香辣味撲鼻而來,重樓聞到了熟悉的香氣,是他最喜歡的辣子雞丁炒面。
而且,是飛蓬親手做的,所有調味料都按照自己偏好的程度放。
“不吃我就倒了。”飛蓬淡淡說着,轉身作勢要走。
重樓糾結了一下,從地毯上直起身,拉住飛蓬的衣擺。
他還是決定,不要和自己的胃過不去:“浪費可恥!”
飛蓬險些笑出聲來,但回眸時還是一副淡定平靜的樣子,把碗筷一起遞給重樓。
同時,他也坐了下來。
密室很窄很低,沒辦法放床,就鋪了厚實地毯,四面也全是絨布。穹頂更是設下陣法,完全隔絕聲音外傳。
……
“你能不能不要走神?”唇瓣傳來微痛的觸感,回神便瞧見飛蓬彌漫猩紅的眼眸,裏面是溢于言表的不滿。
但這雙眼眸自始至終,都只印現自己的身影,過去、現在乃至未來。
心頭洶湧的怨怼憤恨緩緩平息,重樓有點想笑,可他還是忍住了,只收回臂膀推開飛蓬:“克制一點,你要是在外面控制不住堕入魔道,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大不了殺出重圍。”飛蓬漫不經心說道:“我記得,你曾經邀我入魔,還說要讓出魔尊之位。”
重樓想笑的心沒了,臉色有點發青。
“現在想想,也不是不行。”飛蓬若有所思,指腹點在重樓唇上,一本正經說道:“反正,你就是個死人,以後也正好。”
啪!腦子裏一根弦斷了,重樓氣得不行,擡手把飛蓬重重推了個趔趄。
一番掙紮之後,魔尊在離密室一步之遙的地方,因鎖鏈長度而再次敗北。
……
下次,不,沒下次了,要麽把飛蓬的入魔症狀治好,要麽就快點逃走。再這樣下去,自己絕對會瘋的吧!
……
“門都快讓你撓破了,這麽想出去嗎?”
“喘不過氣。”重樓低喃了一聲:“這裏太小了。”
感受着飛蓬的雙臂微微一震,他垂眸掩去瞳中的深意。
飛蓬沉默很長時間,終于抱起了重樓。
他解開對方腳腕上的鎖鏈,将人抱到了外面,一路走出浴池、踏過客廳,來到寬敞明亮的卧室裏。
卧室恰好在神樹一處很粗的枝幹上,外面是藍天白雲。霞光與清風席卷着新鮮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很好看。”重樓真心真意贊道,回頭對飛蓬笑了一下。他親眼看見飛蓬眸中的猩紅褪去,深深的無奈從心底泛了起來。
飛蓬抽身而退,抱着重樓不放手,眼神沉靜而專注。
自己當年是有多遲鈍?很早很早,在三族之戰爆發前,飛蓬就這樣看自己了。重樓無聲嘆了口氣,手臂搭上飛蓬的腰。
發覺飛蓬震顫了一下,遲疑着将手覆在自己手背上時,有笑意從重樓的紅瞳深處波蕩開來。
可惜了,入魔非是飛蓬所求。
不然,慢慢等飛蓬墜入魔道,被帶回魔界,再想辦法反敗為勝,也不是不行。
接下來那段時日,飛蓬基本上沒再把重樓關回密室,除了有人來訪時。但時日一長,又兼重樓有意,他難免會有所疏漏。
……
陽光之下,魔息無處遁形,想必很快就會有神上門了。
果不其然,就在飛蓬有事離開的這個第一天,有人找了過來。
“久違了,羲和。”身體不适的重樓壓根沒起身,任由羲和腳不沾地近前。
日神羲和聽見聲音,上前掀開床幔。看清一切後,她眸中滿是震驚,然後是了然:“魔尊,你可真是狼狽啊。”
“拜你所賜。”重樓嗤笑一聲:“本座的心腹還真是找對了合作對象。”
羲和冷笑一聲:“你為飛蓬殺了自己屬下,結果呢?”
她定定掃視着重樓,眸中譏诮與審視并存:“被封印到這個地步,你現在不過是神将的禁脔,還想和我講條件?若我沒猜錯,你會落到這個地步,神将定然是完全不信你的話。你就算說出真相,他也只會覺得,你在挑撥離間。”
不錯,飛蓬不信我說的真相,只認為我殺魔滅口,把所有罪責都推給心腹。重樓很清楚,飛蓬打心眼就否決了昔年真相相關的一切。
所以這麽多年,他沒再解釋什麽,也沒告訴飛蓬,當年他們一起設在神魔之井的封印,非自己屬下所揭,而是羲和所為。
就連駐兵調動的事情,也是羲和洩密的,而非自己告訴屬下讓人進攻。只因這一切的唯一證據,便是人證。
可自己親手把心腹殺了,死無對證,他再也無法取信于飛蓬。
但是,這不代表魔尊沒有籌碼制住日神:“你說的對極了。”
重樓鼓掌,那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當年若神将沒傳授後羿箭術,你的好兒子們就不會被後羿射殺,這麽多年你始終都想報仇…”
他微笑着說道:“勾結本座麾下心腹,便是如此。可神将‘殺’了本座、攻破魔界,以他的功勳,你再也沒第二次機會暗算他了,不是嗎?”
羲和面色暗沉,重樓繼續笑道:“助本座一次,對你而言,不費吹灰之力,但也許就能成功複仇了。”
他淡淡說道:“本座想,你該不會愚蠢地認為,這等羞辱本座能姑息吧。”
“我若把神将窩藏敵酋之事告上長老團會議,也同樣能讓他威望大減。”羲和幽幽說道:“可若幫你,就真的是私通敵族、證據确鑿了。”
重樓大笑起來:“有道理,那你自己選吧!是寄希望于本座幫你殺了神将,還是僅僅把神将趕回神魔之井?”
羲和頓時無言以對。
許久,她終于出手,無數光點悄無聲息落下,将重樓身上某些禁制解開:“這幾個是普通的,其他的我若解開,神将立即就會察覺。”
“足夠了。”重樓臉上浮現自信的笑:“你最好去神魔之井的魔界出口守着,和神界駐紮在那裏的駐軍彙合。”
他正色道:“本座勢必會和神将大打出手,你早點避開,免得被神樹倒了砸到。若神将召回舊部,還能阻擋一二。”
果然,魔尊忍不下這等羞辱,決定和神将拼命。羲和心裏潛藏的那點擔心消失無蹤,接受了這份指點:“也好,告辭。”
看着羲和離開,重樓面上的笑容盡數斂去。
日神很謹慎,半點氣息都沒有留下,飛蓬不會察覺的。他想了想,将身上封印再度查看了一遍。
千年的時光,重樓自然不會對封印毫無研究,有羲和這番助力,他已有了萬全的把握。
數日後的夜晚,夜深露重,飛蓬乘月而歸。月白綢緞織成的袍服被他穿着,氣質飄渺若仙。
重樓從窗口瞧見這一幕,心頭微微一蕩,又暗自運轉魔力将沖動壓下了。
現在可不是時候,等暗算成功之後,自己有的是時間慢慢“報複”。
“在等我?”飛蓬從窗戶跳了進來,這裏有他專設的結界,只針對重樓。
至于重樓的安危,飛蓬還真不擔心。樹屋非長老級別無法進入,若有長老近前,重樓再是被封印,也不可能沒發覺,他只要躲起來就行。真有人敢在這裏動用攻擊術法,立即就會被自己的陣法封鎖住。
至于洩露魔息,想也知道,重樓不可能願意讓人察覺,他如此狼狽的一面!
确實是在等你。重樓心裏想着,但又翻過了身,沒搭理飛蓬。
果然,這樣的态度再度激起飛蓬的魔性。他熱了一壺茶,強行用嘴喂了點給重樓。
确定人精力旺盛,魚很快就咬了鈎子。
……
無數股魔力随掌力吞吐,在他體內流竄。
狠辣幹脆地截斷了神将的經脈和骨骼,令人軟倒着滑落在床榻上,魔尊面上還有尚未消去的緋紅。他将擊打對方後心的手收回,身上所有封印在這一霎破碎開來,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這千年有勞照料,本座一定好好回報!”
飛蓬正面如金紙,完全無法阻止勁敵的恢複。被一記手刀切向後頸時,他掙紮着想要躲閃,卻還是避之不開,終是昏了過去。
……
“咳咳!”被溫熱的水嗆醒時,飛蓬掙紮着站了起來。他茫然四顧,發覺這是一處溫泉池。
再定睛一看,才瞧見重樓抱臂站在白玉瓷石的岸上,正冷冷看着自己,便淡定自若說道:“你贏了。”
“脫衣服。”重樓看了飛蓬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見飛蓬凝眉不語,他張開了手掌。
無數兵器砸碎瓷磚,那紋路質地令飛蓬無比眼熟。
他眼睫毛顫動着撲閃了兩下,藍眸裏沒了适才聽之任之的平淡。
在重樓脫去外衫、只穿單衣下水時,飛蓬撕咬了一下嘴唇,卻沒有後退:“冤有頭債有主,勿要動他們!”
重樓對自己并無超越朋友的情誼,飛蓬可以肯定這一點,而這樣的報複确實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但他并不想連累了駐守魔界的屬下們。
“神将言之有理。”擡起飛蓬的下颚,重樓想到自己的遭遇,頗有怨怼地冷笑了一聲:“但本座非君子,不喜以直報怨,只會千百倍奉還!”
感受到指尖肌膚微微一顫,魔尊赤眸閃動報複的快意,他湊近神将的耳垂,柔聲說道:“別想拿當年救命之恩說事,今日留你一條命,便已經還清了!如今神魔之井封閉,餘下千萬年慢慢玩,神将讓本座滿意一次,本座就送一個神魂去輪回,不滿意就灰飛煙滅,你意下如何?”
飛蓬臉上最後一抹血色退卻,可眼神依舊灼亮,像是即将燃盡的燭火。
是自己的罪過,他會選擇承擔,哪怕前路是無底深淵,也不畏懼去跳。
“好。”重樓着迷地聽着飛蓬不平的呼吸聲,直到微顫的聲音傳入耳中,才如夢初醒。
蠢的可愛。重樓給了這麽個評價,他沒第一時間告訴飛蓬,對方的屬下已被自己丢回神界,自己甚至還以飛蓬筆跡僞造一封辭呈,抹平了全部隐患。唯一死的人,只有自作自受的羲和。
不過,魔尊終究不舍得将人欺負太過。
……
飛蓬頭一次生出逃避心,可他身子剛向後蹭動了一下,就驚覺自己早已自斷後路、無處可逃。
是了,這一切難道不是自找的嗎?
從第一次放任魔念強迫重樓,事後卻不舍得鏟除後患開始,就注定有朝一日會被他逃出生天,乃至反敗為勝。
……
不過也是,事已至此,将情誼說出口又有何用?重樓只會覺得可笑,說不定還有惡心。
“嗯…”飛蓬放棄般閉上眼睛
……
“啊!”他如願以償聽見了飛蓬的痛哼聲,血瞳裏瞬間湧起快慰與得意。
但比起飛蓬第一次魔性最深重時所為,重樓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溫柔了。
那個時候的飛蓬,真跟瘋子沒什麽區別!
他從未想到,一個素來矜持克制的神,被執念魔性解放了心底惡念後,能那般放縱恣意。
到底是魔界鑄劍之法造成的魔氣侵染太嚴重,還是飛蓬本身執念太深、克制太過,才一發不可收拾呢?
重樓得不出結論。
但他是直到吃夠了虧,才學會隐忍,才等到機會——
為了讓飛蓬緩解魔念、放松警惕,自己不得不将反抗慢慢變成沉默的順從。于重樓而言,這簡直是莫大的羞辱。
若對方不是飛蓬,他早已将之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恥。
如此心念一轉,回憶起千載屈辱,重樓越想越氣。
……
“莫要忘記,你最初是怎麽對本座的。”重樓喜怒莫測的聲音傳入耳中,讓飛蓬如遭雷擊。
……
飛蓬永遠記得,目睹重樓為紫萱失态後,被魔性覺醒徹底控制的自己,在擒下心心念念已久的人之後,做過什麽。
那淹沒整個密室的刺骨冰水,那雙目眦欲裂的血眸,那個窒息中幾近停止的呼吸,還有自己醒轉時無比慌亂的心情,一起成了飛蓬心中最無法言說的痛苦。
那也是他此生之中,所做第一件違背了最基本道德的事情。
從此以後,魔念橫生、一錯再錯,再無力回天。
……
層層疊疊、遮遮掩掩的帳幔之內,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
他披上外袍給自己灌了一杯涼茶,等頭腦冷靜一些,自覺該處理正事了,才走回來坐在床邊上,冷冷問道:“你和林昱究竟有何恩怨?”
“什麽?”飛蓬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反問道。
重樓捏住他的下巴,冰聲說道:“本座此生從不虛言,敢做就敢認!不是本座所為,你再折磨,我也不可能認!”
飛蓬愣住,一瞬間遍體生寒。
林昱,正是被重樓所殺的那個心腹魔将。可事已至此,重樓有什麽必要再騙自己?
“看來,你自己也不知道。”見飛蓬如此表情,重樓了然松手,嗤笑道:“那本座最大的錯誤,莫過于為給人報仇,殺罪魁禍首殺太快了。以致于死無對證,就只好自己背起黑鍋、任你魚肉了!”
飛蓬原本緋紅的臉慘白起來,他終于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又毀掉了什麽:“對不起…重樓…”
惶然間想去拉重樓的手,卻發覺自己依舊□□着,動彈不得被綁在床上,面前一片黑暗,飛蓬很快便泣不成聲:“對不起…”
重樓站在床前,神色複雜瞧着悔不當初的人。良久,他才再次近前。
飛蓬看不見重樓,只隐約感覺到氣息接近,急迫轉頭去看。緊接着,他就被一只手卡住脖頸,後頸重重掼在了床沿處。
“你!休想讓本座心軟!”重樓面對飛蓬時,一貫像年少時陽光燦爛、絕無陰霾,可一想到自己千年的煎熬,他就再無法平息那無盡的憤怒怨怼:“哈哈哈!”
重樓慘然大笑,湊近飛蓬的耳垂,聲音幾乎字字泣血:“憑什麽!”
飛蓬渾身上下都緊繃着,他想要安撫重樓,卻無處着手也無顏着手。
“咚咚咚!”正在此刻,敲門聲忽然響起:“打擾尊者休息了,婢子們來清掃。”
藍眸看不見任何東西,飛蓬緊張之下,手腕上一下子多了一道勒痕。
重樓意味不明哼笑一聲:“進來。”
……
僅存的理智讓他聽見腳步聲越發近前,清掃法術的風聲很是清晰。
“唰!”涼意随風聲一起襲來,飛蓬足足愣了一個剎那,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一霎心如死灰。
神魔之井封閉,神魔兩界消息暫且不通,讓人看見神将淪落至此,他果然是恨死了自己吧?
果不其然,床幔外傳來驚語——
“尊者?!”
“繼續。”重樓淡淡說道:“不妨事。”
……
床下的聲音變得唯唯諾諾:“哦,是是。”
腳步聲走遠,卻還在室內,還有竊竊私語響起——
“尊者素來不近美色,這次竟收用了一個美人。”
飛蓬激烈掙紮起來,居然真掙斷了手腕上的緞帶。
可重樓沒給他任何自救機會
……
飛蓬的眼睛裏湧出淚水,他莫名就想到了與重樓在年少初遇時的情狀。
那是自己第一次外出歷練,因誕生方式截然不同,在神族內不合群,就只能自己一個人,結果情報不足、誤入險境。
危難時刻,是同樣情況緊急的重樓伸出援手。
身為獸王之子的他出生高貴,但毫無驕矜之氣,雖然脾氣直爽到暴躁,卻笑得比陽光更燦爛。
交情結下之後,他們一起游歷進步,為彼此兩肋插刀,哪怕地位懸殊,也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
是什麽開始,自己起了不一般的獨占心?好像是初初嶄露頭角,但實在是交不到入心的朋友,竟只有作為異族的重樓能看上眼的時候。
又是什麽時候,這份獨占欲越醞釀越危險,只能憑理智壓在心頭?好像是三族之戰開始的前期,別人都說自己的表現耀眼。只有自己瞧着重樓越來越出色,獸族內部無比擁戴,明知道威脅太大,也無法鏟除的時候。
……
侍女清脆的聲音莫名變得近在咫尺,既響亮、又羞辱。
……
輪回前的種種相處,又成為無數碎片,通通對着飛蓬砸了過來。
明亮的笑容、信任的眼神,轉瞬就變成難以置信的痛苦,還有撕破臉後的激憤怒罵。
是我的錯,我毀了曾經最珍視的情誼,也毀了重樓毫無陰霾的笑容。
……
魔界一方的魔族又不是傻子,魔尊戰死之後歸來,又将自己折磨至此,那自己做過什麽亦瞞不住他們。
重樓不僅在把自己的尊嚴踐踏撕碎,也同樣把他本身的傷口撕得鮮血淋漓。
……
無人知曉,魔尊寝宮的角落裏,灰暗的照膽神劍莫名亮了一下。
總算發覺做錯了嗎?希望重樓有辦法幫你把魔種揪出來吧。
被劍主急劇波蕩的心神驚動,照膽劍靈無聲嘆了口氣。
……
他眸中情緒緩解了些許,至少已沒了極端的怒怼:“這才三句話,神将就受不住了?那可都是你自己說的!”
被解開禁锢又攬着腰重新轉過身,正面相對的飛蓬怔然了一瞬,顫抖着回眸一看。
床幔确實掀開了,但門依舊緊閉,室內更是空無一人。
是聲音幻境。
……
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飛蓬的呢?好像是拿到窮奇血玉的時候,當時,飛蓬身上有極力掩飾的血腥味,顯是傷勢不輕。
可他笑得随意,言語間更是提都不提。
自己接過窮奇血玉時,只覺不管是晶瑩璀璨的寶物,還是五彩斑斓的花叢,都不如飛蓬的笑容更光彩奪目。
重樓清楚記得,那是第一次,有一個人因為自己一句話,拼盡全力去完成,不為名利、不為利益,只為情誼。最可愛的是做完了之後,還裝若無其事,不想讓自己知道他非常辛苦。
亦如逐鹿之戰前後,飛蓬溜溜達達到牢裏,語氣随意而無狀,直接放走了自己。
那也是唯一一次,有人願意為他舍棄所有。功勳也好、前途也罷,為了自己不會憋屈地死在牢裏,哪怕自己事後依舊戰死沙場,飛蓬也盡皆抛棄。
……
曾經求而不得但心甘情願默默守護的妄念,像是藤蔓一樣鋪天蓋地展開,讓重樓怒意平複不少,卻有些急促地想要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
“對不起…”飛蓬又一次道歉,至于其他兩句話,場合想必也是重樓記憶猶新的屈辱。
……
“本座自诩不是小心眼的人,神将想必也認同?”舊日記憶和滾燙眼淚激起幾分心軟,但怨氣尚存于心底,他無法原諒飛蓬。
飛蓬遲疑着點了點頭,重樓嗤笑道:“幻境全是破綻,神将看不出來,還哭得不像樣子。那本座要是全報複回去,你待如何?該不會咬舌自盡吧!”
“不會。”飛蓬阖上眼眸,壓下心頭酸澀:“我不會那麽沒擔當。”
只有重樓,他自然忍得下去。更何況,還有無辜被牽連的屬下,自己必須得救。
重樓的聲音仿若和緩很多,像是平日裏相處那般,低沉而富有笑意:“哦?那咱們就算說好了。”可他接下來的話語一出,飛蓬就不自覺僵住了
……
飛蓬隐約聞見了一陣奇異檀香,清幽淡雅、沁人心扉,所有惡念都在這香氣裏逸散,留下的只是最本質的情緒。
……
身為萬魔之主,重樓沒辦法拔除後天引發的魔種嗎?辦法當然還是有的,可若修為相當,那前提便是對方徹底失去神智,從身到心都任由擺布。
這不僅需要信任,也需要外物輔助,飛蓬聞見的檀香便是如此。
……
神将沉沉睡去的同時,心頭萦繞的沉重束縛悄然解開。
反觀魔尊,一口血噴了出來,手中一粒純黑的種子意欲逃離,被強行留了下來。
那魔種竟有實體!後天魔種乃仙神執念所化,當為一縷黑氣,而非這個形狀。
只有魔族本身有能耐,捕捉人族七情六欲煉化成魔種,用來暗算心有所執的仙神生出極難根除的魔念,才會有這等魔種!
“果然如此。”有魔坑害飛蓬,難怪魔念會這般嚴重!
重樓好不容易平複的怒意險些複發,想到自己因此受的罪,氣不打一處來。
“咳咳!”他幹咳一聲,擦去唇畔鮮血,再一點點引出魔息,魔種主人的畫面終于浮現。
那是一壇才釀好的美酒,被溪風委托林昱高價拍下。林昱将魔種撒入其中,随着酒水來到水碧手裏。飛蓬恰好碰見,水碧不好意思獨享,就象征性邀了一杯,被飛蓬順勢應下。
“哼,好手段!”重樓一把捏碎了魔種,這是什麽仇、什麽怨,才讓林昱如此算計飛蓬!可七情六欲哪那麽好煉化?想暗算飛蓬這等修為的神族,沒個數萬年都完不成。
想到飛蓬之前的茫然,重樓直接去了林昱的住處。上次事發,自己氣急了,直接就把林昱拍了個魂飛魄散,還真沒來此處找過線索。
這一次,魔尊有了驚人的發現,林昱竟是水神的舊部!他面沉似水把林昱藏匿極深的絕筆信收起,心裏給指使這一切的老對頭共工判了個死刑。
誠然,共工這混賬是把飛蓬的心思看破,也确實選擇了最正确、最容易讓自己與飛蓬反目的道路,想一舉解決兩大威脅。可他依舊被飛蓬的“表現”騙了過去,沒懷疑自己“戰死”的真相,甚至還以為魔種暗算失敗了,尚不如羲和聰明。
這麽想着,重樓的視線重新回到飛蓬身上。
飛蓬已徹底沒了意識,陷入最深沉的昏厥。
……
“神将這個樣子,可真是狼狽啊!”重樓冷笑着嘲諷了一句,可心裏根本就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解氣,還是苦悶。他沒急着給飛蓬沐浴,而是坐在床邊發呆。
謎題全解,重樓再也無法逃避某些事情了。若非過于不設防,他怎會猝不及防栽在飛蓬手裏,令神族有機會派兵蕩平魔界?
想到魔界這一戰的巨大損失,還有魔将們發覺自己活着回來時,那份不容作假的欣喜,沉重無比的愧疚充斥在重樓心裏。
他扪心自問,因私情有損魔界利益,擒下敵酋又不忍處置,自己真的還有臉,繼續待在魔尊之位上嗎?
“禁脔。”羲和一語激起自己心頭殺意的鄙薄之詞忽然炸響,魔尊下意識握緊了床沿。
如果他當真把神将充作禁脔,再勵精圖治恢複魔界戰力,是不是更能解心頭之憤,是不是更符合族群的利益?
可是,舍不得啊。
重樓自嘲一笑,哪怕遭遇這樣的不信與背叛,哪怕有心狠狠報複飛蓬,将所有羞辱折磨通通砸回去,他也還是不舍得下那等致命狠手。
只因若非立場沖突,彼此戰事多有相互算計,飛蓬即使被心魔所控,又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懷疑自己、否定真心?更別說,魔種之事,自己确有失察之過。只是飛蓬做得更過分,讓自己無法接受。
但這場綿長折磨的情。事說是懲罰,不如說是挾私報複的救援。
對飛蓬的真正報複在于那封辭呈,還有自己動用空間法術封閉的神魔之井——
神将“殺死”魔尊、攻陷魔界乃神界定論,但現在魔尊沒死,魔界重歸獨立,飛蓬再不可能回歸神界,因為他根本無法對神族交代。
也罷,這世間,從來都是有舍有得,又何必戀棧權力?
行事一向直爽重義,重樓神情漸漸和緩下來,心中做出了半點都不含糊的決定。
退位,他現在就退位讓賢,令魔族再選一位魔尊!
說做就做,魔尊的決定引起魔界上下一片驚詫,魔将們更是多有勸說。
但架不住重樓懷有愧意、決議已定,這事兒終究還是定了,就是沒尋到合适的繼承人選。
重樓還得在位一段時間,争取尋到最合适的解決辦法。
飛蓬醒過來的時候,隐隐聽見了寝宮外的交談聲。
“溪風還沒找到?”
“是,尊者。”
“那便不必去尋了,多他一個不多。”
……
聲音漸漸小了,然後是推門而入的聲音。床幔被掀開時,飛蓬瞧見了熟悉的臉,上面卻再也沒了曾經見到自己會有的笑容。
“重樓…”飛蓬唇角嗫嚅了兩下,欲訴無言。
重樓坐在床邊上,淡淡說道:“本座此來,是告訴神将幾件事。第一,你和林昱确實無仇無怨,可他是共工舊部,受命收集七情六欲煉化為魔種,暗算你以挑撥你我關系。共工此計确實成功,但他不知道。不過,等殺他的時候,本座不介意讓他做個明白鬼。”
“共工…”飛蓬垂眸喃語,已是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這位确實和自己不對付,可他與重樓仇怨更大,借刀殺魔是個不錯的計策。
就是沒想到,自己自以為遮掩很好,結果共工早就瞧出了自己對重樓潛藏的觊觎心。
重樓伸手擡起飛蓬的下巴,定定看着那雙藍瞳:“第二,夕瑤的魂魄碎片,本座交給葵羽蘊養,邊邊角角丢在神界,只為了麻痹長老團。等她複活,去留自定,本座不過是…”
他咬牙,冷冷道:“偶施援手罷了!”
“為我,我知道了。”飛蓬眼中閃過痛苦。
重樓“哼”一聲松開手,偏過頭裝作不屑。
重樓為了他對夕瑤伸出援手的事情,放在現在,無疑是難得的暖意。飛蓬努力揚了一下嘴角,柔聲問道:“那第三件事呢?”
重樓身體一震,總算主動把頭偏了回來。他臉上,露出相當燦爛的笑容,讓飛蓬心生不詳預感。
果然,重樓的聲音清朗之極,但內中含義冰冷殘忍到了極點:“第三件事,本座在逃離神界、封閉神魔之井前,以神将筆跡寫了一封辭呈,順便殺了和林昱暗通款曲、洩露情報的日神羲和。為了不留後患、引發神族高層懷疑,本座把神将駐守在魔界入口的兵卒,通通踹了回去。”
“還裝作因你手下留情,沒傷他們,只留下了兵器。”飛蓬愣住,重樓傾過半邊身子,扣住他頸項:“沒錯,就是用來威脅神将的那些。”
魔尊的笑容更加燦爛,可話語中寒意四溢:“所以,就算神界有能耐重開神魔之井,也不會以為退隐的神将在魔界的,不是嗎?就和這千年一樣,本座是個死人,所以神将為所欲為,不怕被發現!到時,你也和死人無異!”
飛蓬沉默了好一會兒,眸中漫上遲疑之意:“但是,神魔之井一旦開通,你還在位為魔尊,所有神族高層都會懷疑,我…”他看着重樓,欲言又止。
“是,他們會懷疑神将當年手下留情,現在被本座拉走私奔了。”重樓抱臂嗤笑了一聲:“尤其,羲和與共工都死,有些蛛絲馬跡掩飾不住,他們肯定會認為,是我為你被陷害貶谪輪回之事報複。”
他與飛蓬對視,聲音裏透着憊意,卻不乏森寒:“既如此,本座若還在位,你失蹤,就不對勁了。”話說至此,重樓站了起來,冰冷的紅眸瞧着飛蓬,裏面一片詭谲:“可本座有說,本座不退位歸隐嗎?能修密室的可不止你!”
飛蓬這次是真愣住,然後,他的臉色慢慢白了下去:“何必如此?”
如果重樓不愛,根本沒必要退位耗下去。飛蓬嘴唇顫抖,可還是意圖自欺欺人:“你犯不着退位,不值得。就算有人瞧出不對,神族也無人是你對手。”
“這點不錯。”重樓脫下外裳,在飛蓬往床內後退時,攥住手腕将人拖來,再次壓了上去:“可本座樂意!”
他扣住飛蓬的腰,淡淡說道:“我曾經心慕一個人,怕他不容于一族,選擇隐忍守護千萬年。可現在想來,這才是真蠢。想要什麽,學你布個局,讓人以為玉碎玉隐,再把人關起來不讓別人發現,不就一勞永逸了?”
所有的掙紮都被巧妙卸去,沒有傷到自己一星半點。飛蓬絕望地睜大眼眸,淚水從眼眸裏湧出。
他已經明白重樓的意思,因為喜愛才無法原諒傷害,但又無法放手,那便選擇糾纏下去,哪怕相互傷害。
多可笑的事情,曾經的溫柔體貼,不言明的兩情相悅,被自己活生生逼成了現在這樣?
……
“龍陽之事,林昱之謀,皆我失算之過。”
……
“替你殺羲和與共工,拔除魔種,是我的彌補,神将永遠不會入魔。”
“至于你我之事…”血瞳閃過鋒銳,重樓的聲音變得極輕,仿若耳語但又重如雷霆:“我不會原諒你,飛蓬。”
是的,重樓犯的錯誤,他總能彌補掉。
可自己對他的傷害呢?要怎麽計量,又豈有時光回轉之術?飛蓬身體巨震,已經睜開的藍瞳裏盛滿了難過。
……
魔尊靜靜看着神将,眸色晦澀不明,情緒喜怒不定。
這是最愛的人,也是傷自己最深的人。
身體上的折磨其實不算什麽,但信任破碎要如何彌補?
先前狠話氣話騙人話不提,雖然立場沖突即将不存,可我真能毫無芥蒂再次接受你嗎?
做不到,就算這份情意曾經夢寐以求。重樓很快就用自己的直腸子得出了結論,他煩躁極了,抽身退出卻還不忘記抱飛蓬去沐浴。
洗完之後,重樓從自己衣櫃裏扒拉出一件柔軟綢衫,給飛蓬換上,再塞回換洗一新的被窩裏。但飛蓬睡着睡着,不自覺就往他懷裏拱。垂眸瞧了瞧他的發頂,睡着的人顯得相當乖巧而可愛,重樓下意識就把人摟緊了。
他阖上眼眸靜靜沉睡,夢裏回到了神魔之井。
“又軍隊換防?你怎麽老不調動,總守這裏,不累嗎?”
“換別人上,我回去休息,然後第二天就聽見守将死魔尊手裏?”
“哼!讓最強的守最重要的通道,萬年不挪位置,虧他們想的出來。”
“長老團并非不知體諒,他們歲月悠久,并不懼戰,也不怕死,可我不想他們死。況且,有你始終陪我,這裏也蠻好。”
“哼!”
“你又哼什麽呀哈哈,怎麽還臉紅了?”
“永遠鎮守在最危險之處,你一人得了整個神族軍心,小心擋路。”
“得一族擁戴,必自承重擔。他們擁戴我,我庇護他們,理所當然。有人不服,自可尋我。若實力比我強,換他與你打,倒也不是不行嘛。”
“哼!”
“不過,要是真有人成功勝了我,站在神魔之井裏,你大概就會喜新厭舊,天天找新對手切磋,顧不上我啦哈哈。到時候,我就去神樹找夕瑤玩兒,幫她養神樹,她好辛苦的。”
“醒醒,別白日做夢!神界可沒第二個神将飛蓬!”
重樓猛地睜開眼睛,茫然瞧着帳幔頂。晨曦從黑色幔帳外一絲一縷滲透,點亮星星點點的光。
他揉了揉額角,親了一下飛蓬的眉心。若當年就聽出飛蓬酸酸說完,強行哈哈再拉來夕瑤的玩笑之外,是克制壓抑的觊觎心與占有欲;若當年不顧及自己表達愛慕,會讓身為神族真正統帥的飛蓬,被族人排斥警惕,讓他從最初,就知自己少年慕艾便起的情意……
是不是,就不會到今日地步?
重樓苦笑一聲,晃了晃頭,把亂如麻的心緒壓了下去。
再想無意,錯過就是錯過,時間不會回頭。
“嗯…”被重樓又親額頭又晃床弄醒,飛蓬模糊的低吟一聲,睜開初醒時布滿水霧的藍眸,茫然看了過去。
……
重樓陷入沉思,自己很多時候也是這麽個反應,當時看在眼裏的飛蓬……他越想越有感覺,也就越不自在,可心裏不自覺就有了些理解。
情愛一事,不能看種族特性。心上人在旁能坐懷不亂的,多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或力不能,而不是不想!
既如此,自己現在有必要忍嗎?重樓托着下巴看飛蓬,似乎沒有任何理由不碰吧。他擰起眉頭,嘴角卻有了笑容。
“重樓?”飛蓬是被香氣喚醒的,他驚覺重樓把飯菜端到了面前,再一看全是自己喜歡吃的。
在神魔之井的時候,重樓總會零零總總帶很多新奇的玩意,自己喜歡他就會帶很多次。
其中少數彼此喜歡,就都會學着做。
重樓睨了飛蓬一眼,似笑非笑提醒道:“辣子雞丁炒面。”
那扇被重樓抓撓得“咯吱咯吱”的門,瞬間被飛蓬想了起來。
他糾結一瞬,然後還是端起了碗。
香甜的湯羹裏,各色水果與粥米完美融合,蜂蜜甜香彌漫其中,甜到齁人。
神将飛蓬嗜好甜食,甜度是正常人的十多倍,此事少有人知曉。
魔尊重樓大概是唯一的例外,雖然每次做甜湯都一臉嫌棄,可他做這道湯的手藝是相當不賴。
……
“願賭服輸,本将從強求魔尊,就決議日後輸了會認栽,不會讓自己謝幕太難看。”
“果然,神将是知道的。”
……
“本座設下了結界,但窗戶要是破了,會議殿還是能看見不對的。私奔的流言想坐實,神将前期在魔界和本座私相授受,被魔将們暗地裏傳遍,神界知道了才會放棄尋你。”
……
飛蓬聽見了重樓的聲音,冰冷讓人發寒:“所有人都會遺忘你我,如你最初所願,只是調換個位置。”
是啊,魔尊寝宮大床深處的窗棂加窗戶紙全壞了,魔尊自己又不可能刻意弄壞,只會是發生了什麽。
自己的容貌對于神魔兩族中高層,又并非隐秘,那只要稍微有幾個魔将瞧見,消息就會暗中傳遍魔族。
等神界真打通神魔之井,重樓大概也能準備完全退位了。
一旦知道前任神軍統帥提交辭呈後,立即去了魔界和魔尊厮混,神族高層自然會完全相信兩情相悅私奔的消息,不會浪費人手來尋。
自己的下場,也就和重樓這千年一樣,無人懷疑之下的訊息下,是最不堪的處境。
不過,重樓無辜,自己卻是自找的。
“好。”
……
“無妨,不管出現在魔宮任何地方,都能坐實私奔的流言,窗棂只是添頭。就算你真讓人看見了我怎麽樣…”
……
赤眸裏漫上真切的怒焰,而不是故作樣子的冰冷。
這個樣子讓飛蓬心裏一怵,人也清醒了不少。那雙藍眸一眨不眨盯着重樓看,可其中的忐忑不安過分明顯。
重樓所有動作都停了,手掌松開後握緊成拳,顫動着骨節泛白。
忽然,他開口冷笑道:“活該?你現在倒是知道了,當時幹什麽去了?!”
……
“不是什麽?若本座沒學乖學順從,只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天日吧?!”重樓扣住飛蓬脖頸,嗤笑道:“可羲和既然看見了,還以為本座不會過河拆橋、殺她滅口,那就是蠢了!”
飛蓬張了張嘴,猶豫着喚道:“重樓…”
“嗯?你想狡辯什麽?”重樓饒有興趣看他,直接下了‘狡辯’的定義。
……
“夠了!”重樓猛地睜開飛蓬的手,血瞳裏閃過狼狽與受傷:“不許這樣看我。”
他一把捂住飛蓬情意難掩的眼睛
……
“做就是做了,你以為說了這些,本座就會心軟嗎?呵,我告訴你,我是沒你狠辣聰明,但我不會奢望魚與熊掌兼得!待舍了魔尊之位退隐,我有的是時間看着你,咱們慢慢耗!”
極端愛憎的情緒被重樓這番話一起宣洩,飛蓬感知到了。
……
飛蓬心裏不禁笑了,雖然不相信自己,雖然還兇巴巴的,可重樓總體還是很好哄的嘛。
……
如此安靜乖順的樣子,大概也就在床上了吧。重樓眸中不無溫柔,抱着人輕翻個身,正欲下床去沐浴。
“咚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重樓猛地看了過去,這次可不是他設的幻境。但能無聲無息接近到門口,才被自己的結界擋住,來人絕對不是魔将。他謹慎探出靈識,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竟是葵羽與瑤姬聯袂而來。
遲疑着看了眼飛蓬,重樓眼睛裏有掙紮。葵羽是飛蓬的傾慕者,瑤姬雖是自己姑姑,卻也和飛蓬頗有交情。
如果飛蓬醒過來,聽見聲音求救……重樓在封住飛蓬的嘴把人關去更隐秘之處,與放在更舒服的床上自己走出去之間,猶豫不決。
最後,重樓還是選擇了後一種。他将飛蓬塞回帷幔深深的床褥上,自己把衣服穿好,去了外面。為了不引起懷疑,重樓往門邊一靠,任門敞開一道随意的縫隙。屋內所有腥,膻。味,都被他施法鎖在了內部,不會往外洩露。
“你這幾天在幹什麽呢?”瑤姬掃了一眼門內,沒發現不對,但還是抱怨了一句:“都不出來的!又閉關嗎?”
重樓被問的一懵,葵羽輕聲說道:“駐守會議殿的魔将禀報說窗戶紙破了,裏面結界卻還完整。”
正欲找個借口回答,重樓背在身後的手指一動,耳朵亦是一顫。裏面那個平穩的呼吸聲變了一些,飛蓬醒了!
“飛蓬在裏面。”危機時刻,重樓選擇另辟蹊徑:“我正準備做飯呢。”
如出一轍的恍悟與尴尬,出現在葵羽、瑤姬臉上。
想到重樓戰死的消息,還有忽然的歸來,再聯想飛蓬沒出來,她們哪裏還站得住:“咳,那我們明天再來。”
葵羽更是低頭掩住眸中的失落,只小聲說道:“代我向将軍問好,夕瑤姐沒事。”
“好。”重樓的心緊緊提着,但對外面不改色。瞧着兩女逃也似的離開,他後退将門鎖住,目光沉沉走回床前。
床幔掀開時,飛蓬安安靜靜躺在被窩裏。見重樓回來,他勉強笑了一下,沒有吭聲。被主人留下的炎波血刃“嗡”一聲,自那……頸間滑落。
“本座剛才還以為,神将會孤注一擲呢。”重樓驀地笑了起來,這一次的笑容,是真正的柔和了:“你該能想到,瑤姬不一定會幫我,可葵羽肯定會救你。”他拿起血刃,手指擦拭上面那一滴神血。适才緊張之下,自己是有一點威脅的意味。
蔚藍眼眸眨了一下,飛蓬的聲音有些喑啞疲弱:“确實如此,但我沒想開口。”醒來沒見人,下意識就想喊。那一霎,緊緊貼上頸間的鋒銳血刃,其實比門口的聲音更快一步,讓飛蓬意識到出現了一個自救機會。
可他根本沒有考慮,直接就放棄了。但自願放棄求救是一回事,真正直面重樓徹底的戒備警惕,又是另一回事。飛蓬知道自己沒資格痛苦,是他先背叛了重樓的信任,可心裏還是難受。
“所以,我非常非常意外。”重樓脫下衣服,鑽入床笫間,俯身凝視昏昏欲睡的飛蓬。他輕撫飛蓬頸間那道細微的傷口,落下一個花瓣一般柔軟的親吻,低語道:“直到現在,我才相信,你是自願留下來。”
仿佛力量得到補充,飛蓬的藍眸頓時燃起一絲希冀,連聲音都清朗了些許:“多信我一點?”
“當然。”重樓本就是個性子純粹、愛憎分明的魔,曾經那份毫無陰霾的明亮,終于再次出現在血瞳裏
……
飛蓬醒過來的時候,心裏那一點點別扭郝然,很快就被滿嘴甜意沖沒了。只是摸了摸還軟着的腰,他心安理得地一整天沒起床。至于葵羽與瑤姬,重樓在外見了她們,具體情況飛蓬沒問,但很明顯這兩位并未起疑心。
倒是重樓自己,回來時臉色發黑。這兩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合适人選,聽他有意竟忙不疊地推了,說什麽都不願當魔尊。
飛蓬安靜縮在被子裏,并無觸重樓黴頭的想法,他直到現在都渾身發軟,沒緩過來呢。
他當神将的幾萬載,早見識到了當魔尊的不容易——很多時候,重樓提着大包小包的新鮮玩意來神魔之井陪他,都是自帶公務的。那日常的厚度、數量,經常讓飛蓬報以同情的目光,然後自願去為重樓下廚。在辣子雞丁炒面上的好手藝,便是這麽練出來的。
“唰!”重樓掀開嶄新的帷幔,一臉正色坐在床前:“你快按戰場的難纏程度幫我想想,我哪個屬下适合當下任魔尊!”
???這麽重要的事情,你讓我一個敵對勢力的神将幫你想,開玩笑吧?飛蓬欲言又止。
“沒關系的。”重樓看出了飛蓬的心事:“我只是想盡快離開。”他眸色有一瞬的黯淡:“我有愧于他們。”
飛蓬握住重樓的手,将拳頭掰開不讓指甲扣入掌心,嘆道:“我确實利用了你的不設防。”若重樓當時不是為了景天經常踏足人間,自己是沒機會布局的。
“我只喜歡過你…紫萱…”重樓忽然提起另外一個人:“她和我很像,明知道轉世後不再是那個人,早已無力回天了,也還是不放棄。”
他低語道:“就像你在新仙界知道魔兵入侵、神族損失慘重後,看向我的那個眼神。我當時就知道你誤會了,你再也不會信我,卻根本來不及解釋。”
飛蓬臉色泛白,他當時确實誤會太過。以為重樓利用決戰引開自己,派兵趁着換防入侵神界,讓幾位長老麾下精銳盡喪,既幅度削弱神界戰力,也以勾結的罪名陷害自己。才在景天那一世,讓夕瑤聯絡舊部,并霍然動手困住重樓,以此時機入侵了魔界。
如今細算,重樓從未背叛自己,反而是自己赤裸裸利用了他。哪怕有羲和、共工背後暗算之因,背叛也成實質。飛蓬定定看了重樓一會兒,終是開口:“我欠你在先,你怎麽對我都是應該,退位歸隐不值得。你能以傳位為名,暗中繼續控制魔界恢複生息。”
“至于先前戰事中隕落的魔族…”飛蓬阖上眸子,沒敢看重樓的表情:“這個損失我補不了,但本将有辦法徹底封鎖神魔之井,令神魔兩界完全隔絕。魔界自成輪回,沒了神族的威脅,魔尊大可慢慢複活他們。還有天魔族,主動堕魔其實有回旋餘地,辦法本将打下魔界,便已傳給他們…”
他越說,聲音越沉穩:“他們本就打算回神界了。”
飛蓬重新睜開眼睛,眸中有一絲懇求:“還請魔尊放他們一馬,他們不會成為我的退路、你的威脅。轉換過程中的魔氣,許能被你利用,以魔元複活這一戰中逝去之人。”
天魔族的蛻變短期還好,長期肯定瞞不過重樓。葵羽此來,就是尋退路、做解釋。只是沒見到自己,她一時半會也不敢和重樓直白說明。還好自己攻下魔界,助天魔族研究如何回歸神族體質時,心念一動提出了儲存魔氣的思路,并且真的不小進展。
“好好好!”重樓血瞳一點點暗沉下去,聽到最後竟是大笑起來:“真是好得很!”
他拍起手掌,聲音似是平靜:“神将自斷所有退路,虧心事盡數彌補,君子得讓本座刮目相待。”
手探入被中扣住飛蓬脖頸,強硬把人拖了出來,重樓冷笑道:“那你想過,你會落得什麽下場嗎?”
飛蓬垂眸不語,被重樓擒到魔界後,他覺得等重樓報複完,可能直接殺了自己。
但知道重樓曾經的喜歡,倒是不确定結果了。
此類種種不提,飛蓬現在其實還挺委屈。
這些事,是自己所能彌補的所有,也盡皆有利于重樓,他為什麽那麽生氣?
飛蓬的情緒當然瞞不過重樓,他簡直氣笑了,感情你大力把自己往孤助無援的方向推,就差挖個坑跳下去,讓我負責挖土把你埋了,我為你置自己于絕境之舉氣急擔心,你還委屈上了?
……
一絲難堪和憤怒從藍眸閃過,飛蓬氣悶地抿起唇,偏頭首次不搭理重樓。
“你當真以為,我恨你入骨,曾經情誼完全泯滅?”見他如此,重樓眸中反而閃動幾分松融:“如果那樣,本座就該廢了神将!更不該告訴葵羽、瑤姬,讓她們誤會你我兩情相悅,我才要退位!”
飛蓬怔然看着他,意識到了重樓言下之意,卻不敢相信。還愛嗎?經歷過那樣的背叛與折磨後,怎麽可能!
重樓起身去衣櫃裏拿來一套正裝,給飛蓬完整穿好,才轉身欲走。
“重樓…”飛蓬茫然瞧着重樓的背影,輕聲問道:“你去哪?”
重樓腳步一停,站在原地回過頭:“天魔族。”
他目光凜冽,似神魔之井中閃亮寒光的血刃。
可飛蓬眼中有困惑,卻沒有半點懼色。
“事已至此,你不信我,我難信你…”重樓忽然一笑,笑意有一點兒落寞,但更多是釋然與決絕:“不如就此別過,此後山高水長,有緣自會再見。”
瞧着飛蓬瞪圓藍瞳,他頓了頓,笑嘆着解釋了一句:“之前是為了報複,才唬你說要私下傳遍消息,讓神界真以為你我私奔。”
自己嘴上說得再狠,真做起來,還是狠不下心。更做不到飛蓬被魔念控制那樣,真把心上人永困于床笫之間,剝奪尊嚴驕傲。
外物照料再佳,也變不了讓對方成為自己附庸的實質。
那只會相互折磨,直到耗盡剩餘的情誼。
可退讓也有限度,重樓已經得到,就不願放手、不肯失去,更容不下飛蓬有其他選擇:“飛蓬,我要你說到做到,封閉神魔之井、隔絕兩族烽火,不得回歸神界、再鎮神魔之井。不然,我只能不退位,與你不死不休!”
幹脆一些放人,瞧飛蓬沒了魔念,會否真心不改。自己要得,便須整個人、整顆心,分毫不得差!
若再相負,那就生死兩別,又或同歸于盡。
飛蓬驚覺,自己體內封印真的開始瓦解。但他來不及說什麽,就被背後的空間裂縫吸了進去。
靈力已恢複,飛蓬下意識召喚照膽神劍,劍靈也及時響應,随之蹿入通道中。一人一劍,同時消失不見。
重樓深吸了一口氣,亦出門前往天魔族了。
這一年,天魔全族離開魔界、回歸神族,仿若堕魔從未發生。
可魔族發覺,戰死的族人魔元被魔尊召喚,以極快速度重新凝聚成形,短短十餘年全部歸來。
其中是否有聯系,外人不得而知。
與此同時,神族內除了日神羲和、水神共工隕落外,依然形勢穩定。
無人知曉,共工正是死于“退隐”的神将飛蓬之手。
“很意外,是不是?”飛蓬手持照膽神劍,站在狼狽倒地的共工面前:“你的屬下也不那麽甘心就死,他留了一點線索給重樓呢。”
共工陰柔的臉抽搐了一下,他定定看了飛蓬一會兒,冷笑一聲道:“那又如何?”
他眸中閃過陰詭之色,大笑起來:“若我沒猜錯,我還是達成了目的,只是我自己沒想到而已!不然,你何必說重樓死了哈哈哈?!”
“唰!”飛蓬的劍刺穿共工心口,他藍眸中閃過痛色,但也有森森寒意:“你找死。”
共工嘴裏溢出鮮血,哈哈大笑道:“當年,你派我去對重樓勸降,根本就是讓我去當出氣筒給他出氣。我當時就知道,你對他心思不純。”
一想到自己奉命去勸降,結果被重樓又罵又吐吐沫,共工心裏就殺意大盛:“真可惜,我沒看見你們倆反目,你也不争氣,居然沒廢了他哈哈哈!”
“不過,要是你幹的這‘好事兒’被祝融他們知道,他們還能信你人品嗎?”共工笑完,看着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卻殺意越來越盛的飛蓬,似笑非笑道:“但比起重樓成功博你信任,讓你和他去魔界,我更覺得你是被他擄去的!神将飛蓬一言九鼎、從不妄言,你可敢回答我?!”
飛蓬握劍的手沒有半分移動,語氣平靜回道:“你猜得沒錯。”
“哈哈哈!”共工再度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終我一生,能算計得你們兩個天之驕子狠狠栽個跟頭,永遠留個隔閡在心裏,當能含笑九泉!”
飛蓬用寒涼沒半點情緒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多了。”
他嘴角反而浮現了淡淡的笑意:“餘生有涯,情思無涯。我做錯之事,敢竭盡全力彌補,敢任由重樓發洩,更敢将整條命交他手裏,此世任憑處置,斷不會留有瑕疵。”
話音落,照膽神劍斷去共工最後一縷生機,最後一言落定更讓他死不瞑目:“謝你魔種,不然,我此生定與重樓天涯咫尺,相伴無相守。”
呼吸聲漸漸無聲,飛蓬淡然拭劍,原地留了一封信箋。
字跡洋洋灑灑寫了許多,開頭微點幾句,把重樓僞造的辭呈認在自己名下,飛蓬又提及與重樓先前大戰,将他暫制卻謊稱隕落,頗覺對不住族老信任。其後查出真相,重樓怒殺羲和,自己未曾幹涉,只随之前往魔界。
如今,天魔後事已處理完畢,葵羽将帶族人與夕瑤一道回歸神界,還望網開一面、有所安排。
自己私下處置通敵的共工,造成麻煩萬望海涵。
但既為一己之私開了殺戒,為避嫌便當退位讓賢,下任神将請諸位欽定。此時已至信箋尾處,飛蓬上敬天帝信任,放軍權于他手,又傳授空間封鎖之術,只愧當年實力不足;下謝諸多長老信任,多年以來頗與支持。
此番魔尊回歸魔界,自己實力正有精進,當徹底封閉神魔之井,隔絕兩族烽煙,亦增難出界之途。大功既成,與諸位再見難期,萬勿挂牽。
寫完,飛蓬對帝宮遙遙一敬,方轉身飛至雲端,重新回到神魔之井。
帝宮內,千萬年閉關體悟天道,天帝伏羲投來一眼,默算一番又再度閉阖。以飛蓬多年功勳貢獻,決議脫離神族,又已做完準備,于大局無礙。
神魔之井傳來大變時,遠在魔界的重樓雙耳一動,猛地投來目光,唇畔有松融釋然笑意隐現。
神界的長老們卻盡皆失色,帝女九天立即前去帝宮。
伏羲門也未開,随意丢下了一截記載封閉秘術的卷軸,權作為飛蓬背書。
自此日起,神将飛蓬脫離神界。
十餘年後,魔尊重樓複活完族人,留手書傳位于地皇神農之女瑤姬,亦消失不見。
世間空留一段傳說,幾乎再無人見這一神一魔蹤跡。
新仙界雲端,一座浮空島裏,飛蓬正阖眸打坐修煉。
聽見背後風聲時,他睜開了那雙闊如天際的藍眸,嘴角微微揚起:“你果然來了。”
“我猜到你會在這裏。”重樓落在身後,舍棄魔尊之位後,他的态度變得随意了許多,直接就席地而坐。
那算不上完全清透,但也依舊明亮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那是當年自己倒地被擒的地方:“我好像忘記問你,當年你說我戰死,九天、蓐收他們直接就信了?”
飛蓬往後一仰,頭靠在重樓肩胛上,淡淡笑道:“我不撒謊,所以,說的可不是你戰死。”
“哦?”重樓垂眸看向飛蓬:“你玩了文字游戲?”
飛蓬笑了起來:“我告訴他們,魔尊再也不會是神界的威脅了。”
“哼,狡猾。”重樓嗤笑一聲,攬住腰,堵住飛蓬這張狡猾的嘴。
飛蓬含笑張開,目光縱容、态度投入,配合着重樓的深吻與索取。
良久,唇分。重樓粗喘着,頭卻已偏開了。他擡眸看着新仙界一望無際的浮雲,深深呼出了一口氣:“你欲如何?”
“你可以封禁我,将當年之事盡數讨回,然後…”飛蓬将共工死前之言緩緩訴出,五指扣住重樓的指縫,十指一點點相扣:“兩不相欠、各走各路。”在感受到重樓的手掌一下子用力攥緊時,飛蓬又笑:“或者,重新開始。”
他握住重樓的手來到自己腰間,珍之重之取下照膽神劍,另一只手自重樓臂間取下炎波血刃,融入自己心口血肉中,将整個心脈交給對方控制。
重樓只瞧見飛蓬的藍眸亮到極點,他凝視自己,用最溫和也最決絕的聲音,淡然笑道:“這一切,都取決于你。”
後來,重樓無法不承認,他被這樣的飛蓬深深震撼了。
炎波血刃融入心脈,自己随時能置飛蓬于死地,退而求其次也能随時随地封禁了他。
照膽神劍是飛蓬唯一能在自己行動前,殺死自己解除危機的手段,他卻交了出來。
所有的主動權,所有的自由,這個神都交給自己,不留半點後路。他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将所有籌碼推上去,不惜傾家蕩産。
這樣的誘惑,是重樓拒絕不了的。可他一旦接受了這個賭局,也就注定一敗塗地。
“感情的賭局裏,從來沒有輸贏。”
……
他們是彼此兵器的寄主,随時能召喚寄托在對方體內的兵器,還能對對方的兵器施以影響。
不得不說,這使得平日裏的比武,更有趣了幾分。
……
正應飛蓬所言,餘生有涯,情思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