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去見爹娘◎
林溫溫想起許久前那次, 顧誠因幫她抹發油,就在妝臺前面,他也像現在這樣, 溫熱的大掌将她小手緊緊包裹着, 可那一次她的心境與現在截然不同,那一次的她還帶着回家的希望, 這一次的她,卻深知希望渺茫。
顧誠因不會放她走的,而她也沒能力自己跑。
爹娘認不出她的繡活,兄長看起來也不聰明的樣子,估計留了夜明珠給他,他也查不出什麽端倪。
林溫溫看了眼窗外, 又垂眸看向面前紙筆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心中萬分複雜的情緒, 都化作一口濁氣, 從她小嘴裏長長呼出。
不似上次那樣,她全程戰戰兢兢,都是由顧誠因來主導,這一次,她按照書冊所教的那般去做。
顧誠因沒有想到她會主動, 只愣了一瞬便好似被融化般, 将她攬得更緊, 甚至直接把手松開,用下巴抵在她頸窩上,将鼻尖埋入她清凉的發絲中。
片刻後, 林溫溫忽然出聲對他道:“子回, 我不走了。”
顧誠因眼睛眯起, 那淩亂的呼吸也不由一滞,他微微擡頭,朝她側臉看去,許久都沒有出聲,只鼻息随着她的動作而又開始不斷加重。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現在能感覺到了。”她臉頰染着緋紅,但話音很清晰,也很認真,不似之前說及此事時的敷衍,“你不是要報複,你是真的喜歡我,對麽?”
顧誠因眼睛用力閉緊,然很快便又睜開,鼻腔被好聞的甜香充斥,面前細長的脖頸在柔光下,顯得格外誘人,他輕“嗯”一聲,忍不住在那白淨的脖頸上開始輕吮。
“你既然喜歡我,為何不可以光明正大,你那樣聰慧,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啊……”林溫溫也合上雙眼,手指收攏,這讓顧誠因氣息又是一顫。
顧誠因心中嗤笑,笑自己險些又被迷惑,果然,她方才所說的不願離開,是為了引出後面的這番話,她還是沒有放棄回去的念頭。
“溫溫,”唇齒間他低聲喚她,“你可知皇上為何要賜予我府邸?”
林溫溫回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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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他為何要修改《氏族志》?”顧誠因又問。
這個林溫溫知道,她回答道:“因為寧軒拒絕了公主的婚事。”
顧誠因卻道:“皇上将常寧貶為平民時,幾乎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寧軒拒婚,只不過是他整治氏族的借口,嘶……他從頭至尾,都想要徹底廢除那些氏族們所謂的權貴。”
氏族的心氣天下人皆知,皇上又如何不知,而常寧公主的那些荒淫,皇上也心知肚明,在外人來看,是常寧看中了寧軒,實則就算常寧不認寧軒,皇上照樣會打兩人的主意,他篤定了寧家不願這門親事,便能順利成章去修改《氏族志》。
林溫溫何曾聽過這些話,她整個人都有些愣住。
顧誠因一路輕吮,從脖頸到她耳垂,将她耳垂上的那顆紅珠再一次含在口中,沉啞的聲音又從唇齒間低低道出,“皇上表面看重我,實則我也只是他政治手段中的一環,因我是他第一個親自挑出的狀元,仕途若不順遂,史書會如何記載這次的科舉?”
會說當今聖上目光短淺,識人不清,将一個庸碌之輩選為狀元。
所以,皇上為了自己的臉面,也會将他重用,而他也必須會揣度聖意,與氏族徹底切割開來。
“入仕前賜我府邸,便是讓我脫離林府。”顧誠因道。
與其說皇上是在賞賜他,倒不如說是在試探他,在提點他,若他連這些都看不懂,日後便不必混跡官場。
顧誠因說得不算複雜,林溫溫大致也能聽得懂,只是不免疑惑,“可你也說了……你是他選出的狀元,他為了臉面,一定會重用你啊?”
“是。”顧誠因松開唇齒,那鮮紅的耳珠被吮得更加明亮,如寶石一般惹眼動人,他慢慢移開目光,從一旁拿出帕子,包在了她的手上,“所以,若我不懂他的心思,或是不能與他一心,他可以有千萬種法子,讓我不必折損他顏面……”
林溫溫動作微頓,似是沒有聽懂。
顧誠因附在她耳旁,用那低沉到幾乎聽不見的音量,道:“我會死。”
可以是意外,可以是病逝,總之,皇上不會留他。
林溫溫登時一驚,手下意識用力握緊,顧誠因吃痛吸氣,連忙又去握住她的手。
“所以,”林溫溫終于明白過來,她合眼深吸一口氣,啞然出聲,“我若回了林家,便是我同意,我爹娘同意,我們也無法成婚……”
“溫溫,這是其中一個緣由,還有一個……”顧誠因聲音愈發渙散,他牽住她的手,讓她暫且不動,遂又輕舐起唇邊的紅玉珠,一點一點又入耳廓。
耳鬓厮磨中,他氣息雖然淩亂,字音卻絲毫不差的送入她耳中,“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們不配為你親人,他們未曾給過你該有的關愛。”
這句話,方才刺青時,顧誠因已經提起過,林溫溫嘆氣,聲音雖顫,可還是不願聽他這般說自己的親人,便出聲駁斥,“你說得不對,他們待我極好,從未缺衣短食,娘親更是将最好的東西都會給我……”
“你是說,連炸面繭都不允你吃?”顧誠因譏諷道。
“我娘那是為我好,那些東西吃多了會胖!”林溫溫不悅,偏過頭不想讓他繼續吮,他卻又跟了上去。
“她為何怕你胖?”顧誠因問。
林溫溫沒有猶豫,直接開口:“胖了就尋不到好人家了啊。”
顧誠因道:“所以,你的存在是為了尋到好人家麽?”
“對……”林溫溫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只說出一個字,便又倏然停住。
耳旁的顧誠因也停了下來,他擡手撫住她臉頰,讓她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他眼神半迷離,卻異常認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為他們所生,他們供你衣食住行則為應當,不是你求着他們生下你的,反而是他們求着你平安降世。”
他深吸一口氣,眼眸似是忽然多了一層水霧,“孩子不欠父母,這是我爹娘自幼就告訴我的,所以……”
“溫溫,”他粗粝的拇指,在她柔嫩的臉頰上輕拂着,“他們不該讓你學着取悅任何人,你的存在不是錯,你的樣貌更為天賜,你便是你,你不是林清清,你也不必成為林清清……你不必成為任何人,你便是你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林溫溫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紅了眼尾,也不知為何眼淚落下時她沒有察覺,只口中嘗到眼淚鹹鹹的味道,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他們可曾真的相信過你,呵護過你?”顧誠因覆上她唇齒,啞聲道,“溫溫,是他們不配。”
林溫溫愣了許久,直到顧誠因喟嘆出聲,手帕被濕透,她才倏然回過神來,她将他用力推開,朝他聲嘶力竭地喊出聲來。
“配不配是我說得算!不是你!顧子回,你沒有父母了,所以連我的父母也要奪走嗎?”
她将方才刺青時,她沒能說完的那句話,終是說了出來。
顧誠因臉色微暗,沒有出聲反駁,只垂眸清理着那片狼藉。
林溫溫卻沒有就此打住,她被他方才的那番話,刺得心口生疼,她索性直接與他說開,“顧子回!你不許這樣诋毀他們!”
“顧誠因!你就是個瘋子,你殘忍,卑劣,陰狠,……”她将她能想到所有辱罵人的詞彙,全部用在他身上。
“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讓我覺得,我只能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對我最好!可你真的對我好嗎?”
“你要是真的對我好,便不該和我說這些!”
“顧誠因,我恨你!”
林溫溫憤憤起身,擡手還要去推他,卻被顧誠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緩緩擡眼,眸中沉冷晦暗。
然片刻後,他長出一口氣,松開了她的手,“三娘,月底關試一過,我便帶你去見他們。”
“我不信你。”林溫溫依舊憤然。
顧誠因不欲解釋,拉好衣衫,起身離去。
房中只剩林溫溫一人,随着門外腳步聲的遠去,她好似徹底沒了力氣,直接跌坐在地,伏案痛哭。
爹爹和娘親是疼愛她的,他們是疼愛她的,一定是那顧誠因太過卑劣,故意這樣诋毀他們,一定能是……
可……他們為何認不出她的繡活,他們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
立春之後,天色漸暖,望煙樓也停了火牆,顧城因自那日之後,便一直宿在主院,但每日用膳,還是會與林溫溫一起,只用膳之時,靜得有些駭人。
關試這日,皇城外停靠着各府馬車,林府的一早天尚未徹底亮起,便已經停在了這裏。
林海坐在車中,時不時撩開車簾朝外觀望。
許久後,小厮輕叩車門,林海撩簾看去,顧府馬車由遠及近,林海深吸一口氣,走下馬車。
他佯裝偶遇,見到顧城因下車,便主動迎了過去,與他拱手招呼。
顧城因視線從他面容上平靜掃過,與他招呼的同時,又帶着疏離。
兩人一前一後朝皇城中而去,從前林海在外從不會主動與他接近,今日一反常态,就這樣跟在他身後,時不時還主動與他攀談。
按照吏部外公示的名冊,顧城因率先被帶了進去,林海在外與旁人等候時,他又立即走到人群最後,從袖中抖出一個小瓶,打開後裝作尋常拭面,擡袖将小瓶湊到鼻子下,聞了聞。
他眉心蹙起,長出一口氣後,重新又聞了幾下。
可不論他如何聞,他逼翡翠交出的這小瓶花露,都與顧城因今日身上的味道不同。
兩者皆是甜香,細聞卻截然不同。
林海暗忖,懷疑是上一次他聞錯了,可記憶裏,翡翠将這個交給他時,他分明記得同顧城因去林府拜年那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待關試結束後,林海又故作在外等顧城因,與他談及方才考官所問,但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顧府,顧城因剛進主院,便有仆從來報,“郎君,從前幾日開始,便有人暗中盯着府外,可要将那人拿下?”
顧城因解開腰上買來的香囊,丢去一旁,淡道:“不必。”
仆從又道:“那可要追查是何人派出?”
顧城因脫下外衣,挂進櫃中,又從另一側櫃子裏,取出平日裏在府內常穿的那件外衫,道:“是林府,不必理會,吩咐下去,這幾日你們行事時多加注意便是。”
仆從意會,若真是林府,此話便是在指,不必打草驚蛇,做戲給他們看。
片刻後,顧城因提着午膳來到望煙樓。
擺盤時,沉默半月餘的顧城因,終是先開了口:“今日關試,我遇見林海了。”
林溫溫眼皮倏然擡起,搭在桌上的手也明顯顫了一下,遂又立即握緊。
顧城因很想告訴她,這些細小的反應,會将她心緒表露無遺,可到底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擡眼看她。
林溫溫沒有着急說話,呷了口茶,才緩聲道:“他從前總訓斥我,我看見他就厭煩,日後不必和我提他。”
顧城因“嗯”了聲,繼續擺碗筷。
林溫溫掐掐手指,終也擡眼看向他,“你說了……關試過後,會帶我去見爹娘的……”
顧城因神情冷然,又是低低“嗯”了一聲。
林溫溫追問他日期,他卻不再言語,只要她耐心等便是。
然這日之後,每當他來,她便會詢問,除了問他時間,旁的話幾乎不再與他說。
只他離開後,她才又似沒事人一樣,與珍珠歡談,她們聊天氣,聊女紅,聊顧城因特意讓青才說給珍珠的趣事……
只與他一起時,才會那樣冰冷到好似不是她。
月中關試公布結果這日,晚膳時林溫溫像往常一樣,又問了他何時去見她爹娘,顧誠因還是沒有說出具體時間,然片刻後,林溫溫憋了一整日,終是憋不住,又出聲問道:“你入了何職?”
顧誠因眼皮微擡,落在林溫溫拿筷子的手指上,淡道:“入翰林,任職修撰。”
纖長嬌軟的手指微微縮了一下,卻沒有動筷子,似乎在等顧誠因繼續往下說。
半晌無聲,林溫溫咬了咬唇,又道:“他們呢?”
顧誠因明知故問,“誰?”
林溫溫氣得深吸一口氣,徹底将筷子擱下,“我兄長,還有……寧軒。”
“我以為,你不願我提林海,至于寧軒……你如今還在在意他?”顧誠因聲音微沉。
林溫溫連忙道:“我就是好奇罷了,你、你不要多想。”
“寧軒與我一樣,入翰林任修撰,至于林海,入秘書省任校對郎。”顧誠因擡眼看她,見她歪着頭看他,便又與她耐心講解這兩個官職的品級以及平日裏所做之事。
待說完,林溫溫緩緩點頭,卻在下一刻,又朝她拉下臉,将他談話時夾給他的魚片,又放了回去,一副又要與他置氣的模樣,他再與她說話,她便抿唇不答。
直到五日後的一個清晨,天還未亮,顧誠因忽然來尋她,林溫溫還在床上沒有起來,打着哈欠擰眉望他,眼裏都是埋怨,怨他攪了她清夢。
顧誠因擡手去系床帳,緩聲道:“三娘,起床穿衣。”
林溫溫冷哼一聲,剛用被子将頭蒙住,便聽到顧誠因說,“你可要去見他們?”
林溫溫登時愣住,不可置信地将被子掀開,“是、是我爹娘?”
顧誠因朝她點頭,眸光中卻有股說不出的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