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說,你喜歡顧城因◎
搖晃的馬車裏, 林溫溫還是不敢相信,她不止一次向顧誠因确認,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父母, 林溫溫的雀躍就寫在臉上, 她許久都未曾這樣開心,就連顧城因讓她服用半夏時, 她都沒有絲毫抗拒。
出了通化門,馬車一直朝北而行,林溫溫老老實實坐在馬車中,藥效發力時,她也不再與顧誠因置氣,就依靠在他懷中。
車外越來越靜, 還能聽到流水與鳥鳴的聲音,馬車行進的路也比之前陡峭許多, 颠簸得愈發厲害。
林溫溫隐約開始不安。
行至某處陡坡, 車簾晃動時她看到了車外,心中更是一驚,她擡頭再次詢問顧誠因,“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此時的藥效讓她聲音變得含糊,但通過神情和口型, 顧城因也能猜出她在說什麽。
他今日已經回答了無數次, 但還是耐心與她道:“去見你的父母。”
林溫溫顯然不信, 因為林信和馮氏,皆不會平白無故往山頭跑。
“你……你要是騙我,我便永遠不理你了。”林溫溫喃喃低語, 眉眼中卻含着警告。
顧誠因冷冷“嗯”了一聲。
但這還是沒有打消林溫溫的疑慮, 反而令她更加緊張, 她手指收緊,頓了片刻,語氣更低,“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顧誠因沒有否認,垂眸望向她,又是低低一聲“嗯。”
林溫溫想到一個令人驚懼的念頭,這個念頭随着清晨山間的寒氣愈演愈烈。
Advertisement
她也知上次說話太過嚴重,罵顧誠因便是,不該将他父母也牽扯進去,他的心思那樣詭異,保不齊真的動怒,想找個山頭直接将她埋了。
“你別氣了,我以後不那麽說你了,求求你不要殺我……”
林溫溫小手用尚存的力氣,緊緊拉住他衣袖,紅着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懼怕。
顧誠因一時間又覺無奈,又覺可笑,他将她攬在身前,終也是軟了幾分語氣,“不要胡思亂想,只是見他們而已。”
馬車最終停在高處的一片茂林中,天尚未明亮,藏于此處從遠處山腰的位置便很難察覺到此處有人。
等了許久,林溫溫因為藥效的緣故,甚至還眯眼小憩了一陣,待她被顧城因喚醒,再次睜眼時,才知山腰那處的空地上,有人來了。
車簾被顧誠因撩開,林溫溫一眼就看見了林信,在他身旁還有二房的管家,林溫溫當即便落下淚來,可當她看到走在最末的馮氏,懷中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孩童時,她細眉擰起,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
距離過遠,林溫溫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只能隐約聽見哭聲,那是馮氏在哭,她将懷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李嬷嬷上前将孩子領去一旁,她又伏在林信身前哭。
而管家與那幾個親信,此刻正在做的事,才真正讓林溫溫心頭顫動。
“女子尚未出閣,死後不能入祖墳。”
耳旁是顧誠因低低的聲音。
“林氏乃百年世家,又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你覺得他們在疼愛你,礙于規矩與臉面,他們也只能如此,随意尋處地方将你安葬。”
靜谧的林中,連鳥鳴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聲音鑽入耳中,帶着刺骨的寒意,林溫溫仿若不慎墜入冰天雪地間忽然破裂的湖面,越陷越深,卻又似乎永遠也觸不到湖底,只有深深的絕望将她從四面八方緊緊包裹。
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忽然生出一團火光,鮮紅的襦裙被丢入其中,精致的肩帛緊随其後,還有那雪白的狐領,嫣紅的罩衫……她的一切似乎都随着火焰,被一點一點從世間剔除。
而那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與她說了很多,将那些真相徹底撕開,血淋淋地展現在她的面前。
原來,他們早就将收養了一雙兒女,他們早已将她放棄,也許他們原本就沒有疼愛過她,一切真如顧誠因口中那般……
林溫溫淚眸徹底模糊雙眼,從前只知話本中說到人心碎時的模樣,林溫溫還很不理解,人的心長在身體裏,怎麽可能會難過的碎掉,而今日,她終是明白了何為心碎。
那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徹底合了雙眼。
不知過去多久,周圍又恢複了寧靜,遠處山腰的人影不見,只還有燃燒過後的一片灰燼,将青煙緩緩送入雲端。
馬車又朝山下駛去,搖晃中林溫溫慢慢醒來,此刻天已大亮,半夏的藥效已經慢慢散去。
林溫溫意識到她正被顧誠因攬在懷中,便用盡全力讓自己扶坐起身,朝馬車最裏側縮去,她緊緊抿住雙唇,眼含怒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男人。
“真相很殘忍,但事實便是如此。”顧誠因語氣平靜,朝她遞去水袋。
“顧誠因!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些?”林溫溫抱膝的雙拳在不住顫抖,一開口,聲音也明顯發顫,“你口口聲聲怨責氏族,怨怪我爹娘,可我問你,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是你,是你啊顧誠因!”林溫溫終是可以痛哭出聲,她一把打掉面前水袋,尖利的指甲用力鑲進掌心,她哭得語調盡失,滿眼都是憤恨。
“是你讓我沒了家,是你讓我死在荒山中,是你讓我成了孤魂野鬼,是你!”
“顧誠因我恨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了,你怎麽不去死!”
“十歲那年你便該死!”
顧誠因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惱怒,相反,此刻的他宛若許久前扶雲堂的那個少年一樣。
面對盧芸鄙夷的辱罵聲,他眼眸無光,平靜異常,只那門外忽然闖進視線的少女,與他對視的瞬間,才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陰鸷。
林溫溫恍然回想起了那一幕。
那時的她以為自己看錯,時至今日,她才明白,那絲不易覺察的情緒,才是顧誠因真正的模樣。
顧誠因平靜地撿起水袋,用袖口輕輕掃去浮灰,再一次将水袋遞到她面前,“三娘,喝水。”
怒火中燒的林溫溫,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她擡手要去将水袋打掉,卻被顧誠因一把鉗住手腕。
“你放開我!”她朝他喊道。
顧誠因自然沒有松開她,只面上依舊平靜到讓人寒毛卓豎,“三娘,你說得對。”
“我的确是瘋子,也的确殘忍卑劣,是因為我,你才落到這個地步,可……”
他沉冷的聲音略微頓住,擡眼凝望着她,“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們放棄了你,但我不會,不論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會,我永遠也不會放棄你,也永遠不會讓你離開,三娘……”
他努力地朝她彎了唇角,“我們有彼此,不好嗎?”
沉冷的神情與唇角揚起的弧度,詭異的融合在一起,林溫溫瞬間臉色煞白,眸中有怒也有懼。
“不好!”但她還是再一次不管不顧,選擇開口駁斥,“我恨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不,你不該這樣說,你應該說,你喜歡我,你與我是親人,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顧誠因深吸一口氣,再看她時,眉眼似比之前緩和幾分,“你忘了麽,這都是你親口說過的。”
“顧誠因你看不出來嗎?”林溫溫揚聲便道,“我那都是騙你的,根本不是真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顧誠因剛生出的那絲溫軟,瞬間又被這一聲又一聲尖利的叫罵所擊潰,他面容恢複凝冷,甚至比之前又冷下幾分。
“我看得出來。”他幽幽開口,“那又如何?”
他喜歡聽,便知是假,也無妨。
“你喜歡寧軒那般溫潤模樣,我不是也能為了你,學他那般,輕輕勾唇,言語溫緩。”說着,袖袍中的手逐漸握緊,他讓自己像以往那般,朝她溫了眉眼,聲音溫軟地開了口,“溫溫,說,說你願意和我一起,說你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一條狗都不會喜歡你的,你別做夢了!”林溫溫不顧一起擡手去推他,卻因馬車下山時的颠簸,不慎朝前跌去。
顧誠因一把将她攬入懷中,任她如何掙紮叫罵,也沒有松開,反而還越锢越緊,恨不能将她直接揉進他身體裏。
林溫溫像是知道了他的弱點一樣,從最初的辱罵,便成了一遍又一遍,說着讓他刺耳的話。
“我不喜歡你,我從未喜歡過你,哪怕一點都沒有,我恨……唔……”
她的話音被堵進了顧誠因的掌心中,許是猜出她會咬他,他便沒有動唇,而是将她緊緊抵在馬車壁的同時,一手用力托着她後頸,一手捂住了她的唇。
細細密密的吻瘋狂地落在她面容上,從額頭到眉宇,到眼睫,到鼻尖,再到臉頰和唇角……他幾乎沒有将任何一處遺漏,且随着她的掙紮,而愈發炙烈,從最初的親吻,到不住地吸吮……甚至還有那快要強忍不住的啃咬……
馬車飛馳,終是接近平坦。
顧誠因也終于将她松開。
林溫溫雙目通紅,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羞憤,“顧成因,你是瘋狗嗎!”
顧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臉頰上隐隐滲出血跡的紅痕,沉聲道:“說,你喜歡顧成因。”
林溫溫沒有說,也沒再責罵,那含淚的眸子就這樣盯着顧誠因看。
片刻後,她忽然跪坐而起,主動撲進顧誠因懷中,不等他反應,她便張口就朝他臉頰咬去……
林府的馬車從山的另一條路往下行駛,一前一後兩輛馬車,馮氏與林信在後,小郎君與李嬷嬷在前。
馮氏還在哽咽,不住地掀開簾子,朝那墳頭的方向張望,“若三娘真的尋不到,那……那便是她的墳了……”
林信寬厚的大掌一把将車簾拉上,他握住馮氏的手,眉眼堅毅,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沒有如果,咱們溫溫一定能找到。”
林溫溫失蹤數月,林郁與張氏早已将她放棄,免不了還要怨責,他們一次次催二房将此事了結,避免日後落人話柄,他們林氏丢不起這個人。
他們催二房抓緊時間将林三娘下葬,來以絕後患,可在林信眼中,這不是後患,這是他家溫溫的後路。
無論如何,他不能絕了溫溫的後路。
林信心出一計。
女子若未出閣,便病故在家,于家宅而言,便為不吉,所以此次下葬,林郁與張氏只差人象征性問候幾句,便不再過問,大房也是如此,尤其外面皆知,林家三娘是染惡疾而亡,便避而不及,哪怕林信送去下葬的消息,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吊唁。
誰人都知,林家二房年前就過繼到膝下了一雙兒女,而那小女兒年歲尚小,時常哭鬧,怕林家三娘的惡疾傳染到她身上,便将她送去城郊二房的別莊嬌養。
待一切安排妥當,林信便對外人稱林家二房的女娘病故,世人下意識便會覺得是林溫溫,然他從未直接點名道姓,未提三娘,未提名諱,只道二房女娘。
二房如今的女娘,可以是林三娘,也可以是剛過繼在膝下,年幼的林六娘。
若有朝一日,他的溫溫歸家,到時便對外稱,入葬的乃是幼女林六娘。
至于真正的六娘,到時也會妥善安排,可留下,繼續做他林家兒女,順延排行至七娘,也可回她娘親身旁,總之,他們定會厚待。
“郎君,你說溫溫此刻會不會已經……”馮氏雖然相信林信,可到底一日不見林溫溫,便一日無法安心,她人前裝着已經不再難受,可一到人後,只他們夫妻兩人時,她便又陷入悲傷。
“不會。”林信之所以說得這般篤定,并不是在安慰馮氏,而是真正思索過後,才會下此決斷。
夜深人靜,在不驚動整個林家的情況下,從林府逃出,又避開金吾衛與坊役巡邏,悄無聲息隐藏至今?
她家溫溫,根本沒有這個腦子!
她甚至連翻牆都做不到!
抹黑走不到半裏路,便會哭着往回跑!
所以,林信相信,林溫溫絕不是自己帶着珍珠跑的,也許正如那顧城因所說,溫溫不滿婚事,尋了誰與她裏應外合,就此而去,也許,是有人将她與珍珠一并擄走……
但不管溫溫被迫,還是自願,那帶她走的人,并不簡單,在上京這樣的地方,此人背後定有勢力,否則如何能做得這般滴水不漏,讓他不管從何處着手,都尋不到一絲端倪……
林信一手拉住馮氏,一手輕撫着腰間的荷包。
“溫溫,不論你在何處,爹爹一定會尋到你,爹爹會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