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車到山前必有路
第61章 61車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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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一而再再而三,塗亮亮穿着 NBA 球星聯名款套頭衛衣打着哈欠擰開門鎖,正撞上林州行從隔壁鄧清的房間裏面出來。
他趕緊退回門內,心想也太不講究了,不替我考慮一下嗎?這要是真的開口打招呼,我他媽得多尴尬!
等了幾分鐘,塗亮亮重新出來去敲林州行的房門:“走啊,吃早飯。”
林州行開門換了套衣服,拔下房卡擡腳就要走,塗亮亮演得辛苦,明知故問道:“不叫一下小清嗎?”
“不用。”林州行說,“幫她帶上來。”
吃飯的時候,林州行和塗亮亮說:“後天你自己回去。”
今天是成果發表,明天是集中論壇,後天他們就該啓程返回江州。
塗亮亮立刻說:“不行,你們兩個怎麽能這麽狠心,扔下我一個人坐飛機,被人欺負了怎麽辦,都沒有人幫把手!”
林州行無語道:“誰敢欺負你。”
塗亮亮嚴肅地說:“老實交代,你要把小清拐哪去!”
“打算陪鄧清回一趟林川。”
林川和邊海相隔不遠,基本上是兩個小時以內的車程,雖然五一假期剛剛回過家,但是既然這麽近,既然“來都來了”,鄧清自然是動了心思的。
塗亮亮大驚:“這就要見家長了?”
“也不算。”林州行想了想說,“只是見一面,沒有其他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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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沒有。”塗亮亮摁住林州行的肩膀拍了拍,“兄弟,祝你好運。”
鄧清确實也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從她的角度看來,主要是順便回一趟家吃頓飯,林州行只是陪她,但實際上在陳錦的眼裏,女兒才是那個順帶的。
陳錦一聽說鄧清要去邊海參賽,就旁敲側擊的問都有誰,是什麽人,果然是和那個姓林的小子一起。
當然要求帶回來看看,她了解女兒,話說的很柔和隐晦,完全不講什麽“我們幫你把把關”之類的,只說,見見面,來家裏吃頓飯,沒有什麽的,對吧?
鄧清想,确實沒有什麽,還早呢。
Gabi 在臺上意氣風發地做完了發表,下臺後得意地望了一眼鄧清,鄧清只是笑了笑,又重新确認了一遍手裏的號牌。
塗亮亮去抽的簽,手氣驚人,三十組裏面抽到了個墊底,鄧清早早進場,報告又是全英文的,聽完将近十組,已經開始困了,哪有多餘心情去管什麽 Gabi。
塗亮亮更直接,坐着就睡了,他的主要工作都在前中期,對他來說這一趟就是來旅游的,而且他的目标就是有獎就行,心态良好,發表會聽不聽,沒什麽所謂。
鄧清轉頭找林州行,發現林州行的座位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她耐着性子又聽了一組,跑出去找人。
五月已是初夏,林州行靠着窗邊,好像只是在發呆似的,反而是看見鄧清靠近才從煙盒中倒出一根咬住,并沒來得及掏出打火機就被鄧清拔下來:“別抽了。”
他也聽話,從她指間收回,沒有放回煙盒,直接扔進垃圾桶。
鄧清又問:“你躲出來幹嘛?”
“沒有。”
“別裝啦。”
鄧清把林州行一直塞在兜裏的右手抽出來,果然指節捏緊,掌心一層細汗,她想握住,林州行卻把手抽走,做了個動作開窗。
暖風溫柔而至,拂動發絲,鄧清笑道:“原來你緊張呀,我還以為你不在乎。”
“有句話你聽說過嗎?”林州行說,“Fake it till you make it.久演成真”
“嗯……沒有,不過今天聽說了。”
“有傳言說這句話刻在哈佛商學院的門牌上,也有人說這是矽谷創業者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就和這句話本身一樣,實際上并非如此。就算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出處,也不妨礙金融界把這句話奉為聖經,因為金融經營的是期望,是未來沒有發生的事情,你要表演的足夠堅定,才能夠讓對方相信。”
通俗一點來講,狹義一點來講,就是要會“裝”。
林州行早就習慣如此,林啓遠也說過多次——永遠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因為那就是你的底牌。
“你擔心我們拿不到金獎?”
“我擔心很多事。”林州行輕聲說,“我也擔心這一次陪你回去,要見到你父母。”
還擔心姚叔告狀,母親又要嘆氣,外公又要發火,也會暗自較勁陸鳴東拿了金獎,而自己不能。
更難受的一種結果是,不僅沒拿到金獎,還讓 Gabi 超了過去,他從來沒有輸過,他也不想輸。
他不想把這種壓力加給鄧清,因此只字未提,但只要坐在現場,他就沒有辦法停止焦慮。
因此躲了出來,林州行扯了一下領口,又擰開一顆扣子,把窗子推開更多。
鄧清說:“我好像就不太會緊張,我只會慌張。”
不會做各種假設各種規劃,不會為了未發生而将要發生的事情緊張,只是在事情突然而至的時候慌張片刻,然後冷靜下來,憑借着慣常“來都來了”的心态,嘗試着去解決。
林州行平靜地說:“因為你想得太少了。”
鄧清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州行,是你想的太多了?”
她沒有用反駁或者怼人時的強硬語氣,也沒有因為林州行剛剛那句不留情面的評斷而生氣,她只是在給出自己的回答,鄧清說:“我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話在現代人嘴裏還有另一半——有路必有攔路虎。
但是,那又怎麽樣?
“你擔心我的父母幹什麽,你是和我談戀愛,又不是和我的父母談,只是見一面而已,沒有其他含義。”
林州行的視線望着樓下的花園,灌木被修剪為一小叢一小叢規整可愛的球形——顯然它們不是天生長成這樣的,對嗎?
他說:“不可能沒有其他含義。”
“我可以讓它沒有其他含義。”鄧清堅定地說,“這是由我決定的,這是我的戀愛關系,我的男朋友。”
有些話非常淺的蕩在喉間又被吞了回去,林州行眨動着冷褐的眼瞳,靜靜看了她一眼,如果是別人說,會被他評價為“盲目自信”,如果是更為親近的人,他可以不那麽刻薄,換成“太過樂觀”,但如果是鄧清說……
他不予評價,但也僅此而已。
愛情對一個人的征服并沒有那麽徹底,他們各自分開成長十八年,在一起不過半年,又都是自我而執着的人,不會那麽輕易被對方推翻,或者一句話就變了性格。
但心緒震動是有的,林州行說:“清清,我希望我們可以很長久。”
所以他不得不考慮更多。
“我知道,但是當下就是當下。”鄧清眨眨眼,“別緊張,有我在,什麽都沒問題。”
這一次,他任由她握住他的手。
當鄧清最終站在臺上時,她看向評委會,看向臺下的其他人,也看向林州行,他們短暫的對視一眼。
然後她移開目光略略側身面向屏幕,林州行看着舞臺的燈光灑在她神采飛揚的飽滿臉龐上,也落在肩頭和細白的手臂,眉梢眼角揚起的自然笑意是那麽有親和力,她身上有着天然讓他依戀和渴求的東西,有時候他自己也說不清那是什麽。
鄧清在臺上談到了他們的分歧,笑着說這是他們組內的“little wars小規模戰争”,并且驕傲地宣稱,最終,我說服了他們進行了 49%的讓步,而我占 51%,略稱一籌。
“為了獲得更為全面的用戶畫像,我們從多個維度建模,并且在應用到大賽數據之前先做了一個小範圍的驗證,也就是社會調查。”屏幕上展示出搶票小程序的設計原理和最終數據,塗亮亮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最終,我們設計選用的模型,以 R 近度(Receny)F 頻度(Frequency)M 額度(Mary)三個衡量指标為基礎,議定客戶價值和客戶創利能力,将計算結果劃分為價值客戶、保持客戶、發展客戶和挽留客戶四個大區,再配合另一個細分模型,就能實現完全不同于傳統營銷手段的,不同類別客戶的精确營銷策略。”
現在屏幕上展示的,是漂亮流暢的圖表和曲線,和條理清晰的數據,呈現出林州行過去幾個月的工作成果,而每一條細分用戶類型後鄧清都為其設計了對應的營銷策略,并做了闡釋說明。
按照一般慣例,課題已經被完成,且呈現的很完整,但是鄧清做了一個手勢,關閉屏幕,輕吸一口氣,眼神清亮,面向評委席,說道:“任何一個策略的探索和呈現都會有其隐憂,随着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也許未來有一天,所有的交易都可以通過線上完成,堆滿的數據标簽,會取代一個又一個真實的人類,無限擴大化的精确營銷會成為個人隐私貪婪的吞噬者,抓住人性的弱點将手伸進用戶的錢包,有一個人跟我說對商家做相應的道德約束是不現實的,其實我同意他的觀點,但我仍然認為……”
輕吸一口氣,她說了下去:“我們應該期許和呼籲技術使用的道德邊界,如果在技術讨論階段就要如此悲觀的接受人性的底線,那我們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淵,我不想否認現實的力量,但我想引用一句話作為最終的結束。”
“All over the place was six pence, but he looked up at the moon.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擡頭看見了月亮”
掌聲雷動中,鄧清偏頭微笑,淺淺鞠了一躬。
直到這時,林州行才忽然意識到,原來他們之間沒有分歧。
他在等待她糾正他,就像修剪花園裏的灌木一樣.
他願意讓鄧清占 51%,成為他們之中的 big shareholder大股東,因為她比他要堅定,她會做出正确的選擇,她會獲得好的結果。
有人撿起地上的六便士,有人仰望月亮。
她就是月亮。
老外的執行效率奇低,最終評審結果要十月底才能公布,又或者換個說法,好聽一點,這叫做嚴謹,鄧清參加完就把此事徹底抛在腦後,轉而開始暢想在林川的路程規劃,天馬行空,一會兒說要去高中學校,一會兒說要再去看吃掉她手機的那只王八,興奮得有些異常。
她不知道怎麽回事,生出一種榮歸故裏的感覺來,可能是因為從拿得出手來的角度講,林州行無可指摘,人家不是說嗎?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比起鄧清的按捺不住,林州行顯得安靜很多,他買了水果和簡單的禮品,手寫了一張卡片,在落款寫下正楷的姓名,筆勢淩厲,收得很幹脆,鄧清極有心情的開玩笑說:“林少原來會寫自己的名字啊,我以為你寫什麽都從來不落款。”
林州行什麽也沒回答,但也不算不理她,他看了鄧清一眼,很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