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Op. 62 No. 6
第16章 16Op. 62 No.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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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舞臺聚光燈灑下,鄧清的手指觸上琴鍵,她穿上了白色的禮服裙,黑發用蕾絲絲帶紮起,在體育館白色燈光的照耀下,像籠上了一層月光。
和美好意象和悠揚旋律相悖的,是整個場館的實際氛圍——人們走來走去,離開座位閑聊,又或者抓緊幾分鐘的休息時間趕緊去衛生間排隊,場館裏響着一種亂中有序的嗡嗡聲,鋼琴聲經擴音器放大也并不能蓋住,而是混雜炖煮在一起,變成了同樣一鍋微微沸騰的湯。
細白手指翻過琴譜,鄧清心平氣和地進入下一個段落小節。
将數日的練習成果傾注到樂曲之中,順滑優美的旋律本身就是嘉獎,有多少人在聽,是否沉浸其中并不重要,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完成這個事情本身。
所以鄧清沒有注意,其實有一雙眼睛始終注視着她。
連續拿了三年獎學金,又是江大學生會會長,秦謙也是受邀參會的青年代表之一,他把楊老師的任務甩給隋欣陽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會是鄧清來完成這個間休表演。
他都不知道她會鋼琴,在他的印象裏這是個不容易被讨好的學妹,總是在他的發言講完衆人捧場的時候清清淡淡的笑笑,鄧清的長相其實很符合他的審美,只是人有點傲氣,像是很難追,秦謙衡量過一下,自己否決了。
代表休息的鈴聲一響起,秦謙活動了一下手腕,起身順着臺階往下走,準備出去轉轉透口氣,就是這個時候,他發現追光打向舞臺,鋪下一條銀白色的緞子,鄧清矜貴而輕盈地提着裙擺,小跑着登上主講臺,鋼琴已經在那裏擺好,她坐了下來,調整好裙子。
心念一動,秦謙坐了回去。
他這個角度,看到的是鄧清的側臉,追光勾勒出她小巧英挺的鼻子和翹着的下巴——她總是習慣性地微微揚起臉,但是現在她卻略略垂着頭,身體彎曲成一個淺淺的弧度,好像在把什麽灌注在指尖,悠揚的旋律讓精致的面孔變得柔和,周身氣氛恬靜,他盯着她,目不轉睛。
算好時間差不多了,林州行提前五分鐘用推車把水送到會場,一箱一箱的往下搬貨,本校志願者主要都在外場協調,內場都是各地參會的青年代表,以及專門請來的安保,認識他的人很少,看見身上的百樂制服,就當是普通的送貨人員,指了一個位置說:“就放這裏就行。”
“嗯。”
趁安保轉身的功夫,林州行迅速掀開身上的制服,團在手上,只穿着裏面的白色內搭,側身混進人群裏,繞了一個圈,跟着上了看臺,這一套小伎倆是以前為了躲林家的保镖練出來的連招,沒想到用在了這裏,具體為什麽要來……其實林州行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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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只是想來看一看。
體育館四面看臺,層層疊高,最低處是在場館內搭建的主講臺,主講臺的邊緣是一臺鋼琴,孤零零的一道追光,鄧清就坐在那裏,林州行站在看臺通道的最高處,是從上至下的俯視視角,他看見很多人三三兩兩穿過場館,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像混亂的車流一樣,可是她完全不受影響,臉上沒有一絲窘迫表情,林州行坐了下來,坐在臺階上。
他在欣賞她的曲子,也在欣賞她的旁若無人,他喜歡她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就好像誰都無法改變,誰都無法動搖。
一種穩定的,極具安全感的,永遠存在的東西。
在樂曲即将尾聲的時候,安保在身後用沒開的電棍敲了敲他的背:“坐在這幹什麽?參會證出示一下。”
“我是送貨的。”林州行迅速抖開疊好的百樂制服,手腳笨拙的套在身上,乖巧地笑了笑,眨眨眼,“想去下洗手間,找不到怎麽回去了。”
“跟我走。”安保招手示意他跟上,“別亂跑。”
“好的好的。”
樂曲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林州行無意識間回頭看了看。
鄧清一邊下臺,一邊疑惑地猛眨了兩下眼睛。
看錯了吧,她應該是看錯了。
他怎麽會來呢,他也進不來,其實上次鄧清那樣說,是希望林州行能來琴房找一次她,或者看一看她,她不太确定林州行說的“等我嗎”是什麽意思,那是他表達好感的一種方式嗎?
還是真的就只是剛好而已。
鄧清分辨不出來,她還是希望他能更明确一點。
因為她看見過林州行送蔡璇回宿舍。
隋欣陽從通道裏面奔出來抱住鄧清,随後拖住她的手:“親愛的你完成的太好了!”
鄧清自嘲笑道:“沒一個人看我呀。”
“怎麽會!穿得這麽漂亮,彈得又這麽好,肯定有知音欣賞。”隋欣陽熱情鼓勵她,“我小時候一直夢想能在舞臺上彈鋼琴呢,感覺特別有氣質。”
“對了,這個給你。”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小捧花,隋欣陽舉在鄧清面前,笑盈盈地說,“剛剛有人送來的,恭喜你演出順利完成!”
“誰呀?”鄧清接過花,好奇地夾起上面的卡片,正反面翻着看了看,“怎麽沒有落款。”
“是呀,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誰。”隋欣陽聳聳肩,“志願者送進來的。”
卡片上是很新鮮的墨水筆跡,只寫着一行字,龍飛鳳舞的英文花體“Op. 62 No. 6”,隋欣陽湊過來看:“這是什麽意思?”
鄧清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看不懂,而是不知道,Op. 62 No. 6 是一個編號,門德爾松的《春之歌》是他所開創的音樂體裁 Lieder ohne Worte 中最有名的一首,作品號第 62 號第 6 首,而她剛剛在臺上演奏過的曲目之中,就有門德爾松的這首《春之歌》。
所以這個人認出來了,然後送花給她,寫了一個編號,代表什麽?
鄧清有點莫名其妙,對答案嗎?
“不管怎麽說,收到花都是好事嘛。”隋欣陽舉起手機,“小清,笑一個吧!”
雙手捧花微微偏頭,鄧清對着鏡頭,輕輕笑了一下。
拍完鄧清就把隋欣陽拖了過來:“部長,合照!”
隋欣陽趕緊掏出随身小鏡子撥弄了下劉海,點了兩下唇抹勻口紅:“你發到網上的時候記得要修圖哦!”
“放心吧。”
鄧清把照片發上去之後第一個點贊的是二姐,然後是秦謙,他說:“我在現場聽到了。”附上了一朵玫瑰花的表情。
所以是他嗎?
私聊對話框完全是空的,此前他們沒有單獨說過話,鄧清想了想,沒有專門去問,只回複了一個笑臉。
每周林州行大約有兩個晚班,學校裏的百樂門店并不是 24 小時的,十點半就可以關店下班,他們的排班不是固定的一三五或者二四六,而是順延的,蔡璇記這個記得比她自己的課表都清楚,她會在十點二十分進店,拿上幾樣東西,然後問林州行能不能送她回宿舍。
語氣柔柔的眨眼。
“太晚了,我一個人。”
女孩子主動提要求往往很難被拒絕,林州行送過蔡璇兩三次,很紳士地幫她提着剛買的東西,但是僅止于路口,蔡璇抿嘴笑道:“怎麽了,還避嫌呀!”
林州行很直接:“對。”
“你又沒有女朋友。”蔡璇絲毫沒有被他的态度影響,向前走了幾步,發現林州行真的不動,又背着手腳尖點着地,輕盈地繞回來,仰臉望着,“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是和否都是一種回答,林州行不想回答,只說:“不用刻意來買東西。”
“我總找你,你覺得煩了?還是影響你工作了?”蔡璇以退為進,“我可以再注意一點,你不用管我的。”
教養使然,他說不出直接刺耳的肯定句,對方的确沒造成什麽很過分的困擾,林州行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禮貌地說了句道別,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