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結局(一)
大結局(一)
三山城外,十萬火急的紅頭軍情傳至文差手中,傳來的卻非“北柴被生擒”亦或“圍困二十萬叛軍至紫帝峽”,而是:
北柴以一己之身,昂首挺胸踏進囚車,令梁越中計,鳴金收兵,退回皇城華泱。
文差得知軍情後,火急攻心嘔出一口鮮血,蒼老的身子如枯葉般墜落,猩紅的血跡順着染紅花白胡須。
“天亡我矣......天亡我矣......”
澄黃的眼珠沒有焦距地盯着半空,吓壞一旁衆将,随即收兵撤回三山城。在此一路中,文差的眼睛始終呆滞地瞪着,一次未眨,眼珠從魚白漸漸染成沙黃,整張臉漫上土色,似他這位容國心力交瘁的一生,在走到末章時化成沙塵。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大人!”
“軍醫!我命你權力救治,治不好大人,我殺了你陪葬!”
“大人!您可不能去啊!您不能丢下容國不管啊!”
太傅如幹屍躺在榻上,幹涸的嘴皮張開,吃力道:
“原以為是替天行道,未想竟是逆天而行。”
連他最得意的門生都中了計謀,手握十萬重兵卻被一介女流吓退。
姬蓉,北柴,這天下,終究要被你們奪去。
“大人。”
一群人跪在病榻前,守城官董安生看他似乎要交代什麽,往前膝行幾步,伏到他旁邊,問:
“大人是否有話交代?姬蓉與軒轅葵皆負傷關押在地牢,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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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差的眼睛從澄黃慢慢變灰,在徹底失去顏色的前一刻,怨念道:
“殺......斬首示衆......”
叛軍沒了姬蓉,必成一盤散沙。
語罷,眼瞳彌散,吐出最後一口濁氣,全身失去知覺,畫上他繁文缛節教條鐵框、卻不失忠肝的一生。
太傅一死,朝廷的文官武将群龍無首,你看我,我看你,眼觀鼻,鼻觀心,兜着袖子不知道何去何從,只得先将太傅的屍身運回華泱,由皇帝下旨安葬。
下一步,才是生死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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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姬蓉在葫蘆口到三山城的半路被文差設伏,先是火攻再是箭陣,十萬大軍遭受重挫。她當機立斷下令突圍,讓部下攻擊薄弱方位,自己則攻□□方位,最後,困軍沖出大半,姬蓉卻在沖到第三層包圍圈時,不慎中了暗箭,受傷被擒。
五日過去,衛杉等将士率領二十萬義軍與沖出包圍圈的兵将會師,将三山城團團圍堵,從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同時攻城。
“放我主公!饒汝不死!”
“放我主公!饒汝不死!”
“放我主公!饒汝不死!”
城中雖有太傅留下的十五萬精兵,但面對氣勢長虹的義軍,只能勉強抵抗。三山城遲早要變成那一捅就破的白紙,被義軍這頭猛虎吞入腹中。
更可怕的,是城中百姓聽聞姬蓉被擒後,竟也組織到一起,各自做了姬蓉大軍的軍旗,将衙門圍得水洩不通。
“昏官!放了長公主!”
為首的是牡丹書院的老師:碧落子。
碧落子本是三山城首富的千金,自小喜愛讀書。父親便請了老師到家中教導,還替她在大江南北搜尋好書好卷。可越是好的書籍卷本,越會被書院或國庫收存,聽聞父親是給她這個女兒買書,許多藏書的人家便就不賣了。
越是在黃金屋中踏足深入,越是惋惜,同樣為人,為何男子生來便可入學院跟着老師吟詩作賦,女子想要讀書,便得生一個家財萬貫的上流人家,踏上所有女子的最頂端,還享受不了男子最普通的待遇。
這一切被姬蓉扭轉。
在姬蓉當年贏下武狀元比試後,皇帝遵守約定,準許女子入書院讀書。碧落子也因充盈的學識儲備與精妙的聞觀見地,被聘為牡丹書院唯一的女老師。
在她的教導下,許多女子在學院接受精神洗滌,深知“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是那些男子杜撰來掌控女子的說辭。更關鍵的,是她手下的男學生們,對待女子也恭敬寬和,禮待有加,未有皇城流興的那套扶男滅女想法。
“放人!放人!放人!”
衙門之外,百姓烏泱泱站了一群。從早到晚,日夜兼顧,喊聲傳到半空直擊雲霄,沸沸揚揚似要将天庭震動。
父母官董安生在朝廷跟義軍的兩面夾擊下左右為難。
既不敢釋放姬蓉,又不敢聽文差的遺言将她斬首。更棘手的,是姬蓉重傷蘇醒之後,竟不吃不喝,終日在地牢裏靜心打坐。
無奈,他親自端上金瘡藥和美菜佳肴,佝偻着脊背踏進地老大門。
關押在隔壁牢房的将士見他出現,立即痛聲大罵:
“狗官!你還有臉來?趕緊釋放我家主公!否則老子把你頭擰下來!”
“你少來這套!放人還是不放!”
“放人!主公要有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董安生兩手端着滿當當的一托盤菜肴,賠了個谄媚的笑:“将軍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這不是來給長公主殿下送菜來了嗎?”
說着命獄卒打開牢門,躬身跨了進去。
牢中,姬蓉盤腿打坐于一團稻草之上,盔甲脫于一旁,一身褐色勁裝在肩膀燙出一塊血跡。她兩手搭至雙膝,雙眸閉合,神情平淡。直到那托盤精致的菜肴放到她身前,眼皮才緩緩掀開。
董安生笑得阿谀,跪坐在她對面:
“長公主殿下,您受苦了。下官特地命洪福樓的庖廚給您烹饪了幾道拿手菜,您嘗嘗。”
姬蓉的眼神平淡,“從我起義那一刻起,我就不是長公主,而是義軍首領。”
董安生點頭:“是,是,您說得是。可您不能不吃飯吶,這傷口還未痊愈,正是要将養的時候。你這不吃不喝的,萬一有什麽閃失,我可賠不起。”
姬蓉将他的怯懦收進眼底,唇邊冷笑:“大人貴姓?”
董安生低頭:“下官姓董,單名一個‘平’,字‘安生’。”
“董大人。”
“下官在。”
“聽到外面百姓的呼聲了麽?”
咚!
一記重錘落上董安生心口,整個人蔫了下去,嘆氣說:“唉,鬧了好幾日了,沒日沒夜的。城外,您的部下又在叫陣,四個門全是主攻,都是為了救您。”
姬蓉問他:“董大人可知,百姓為何寧願冒着造反謀逆的風險,也要擁護我,而非順應朝廷?”
董安生的身體一沉,坐到後腳跟上,道:
“其實,下官也很為難。殿下,三山城本就是您母親張氏的桑梓之地,之前您平定西部內亂,城中還給您鑄了一座雕像。您是張氏血脈唯一的繼承人,他們擁護您是應當的。而且......夏侯悅死後,坊間的怨言就越來越重。”
夏侯悅,三山城原本的守城官。
姬蓉揭竿起義之後,文差忌諱三山城響應姬蓉起義,斬殺了原守城官夏侯悅。罪名雖名正言順,女子不得為官。但夏侯悅多年來善待百姓,清廉公正,深受百姓愛戴。她無辜被斬,引發百姓怨言。
姬蓉的眼睛宛如雪山之巅最清澈的那塊晶石,她緩緩道:
“董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姬盛失去民心,罪責有三。其一,多疑善怒,手刃至親。當年張家輔佐他稱帝,他卻在登基之後忌憚張家勢力,以莫須有之罪名斬殺張家功臣,甚至親手勒死了我的母親。我的姨母、我,皆遭毒手。
其二,昏庸無能,扶男滅女。女子不得為官參政,乃是先帝所立法度。其不但沒有廢除,反而在登基以來,另立三十二法,禁止女子讀書、從事上三流之行業,甚至丈夫可自行處置發妻甚至殺害,皆可不入刑罰。
其三,殘害百姓,枉為人君。其為修建行宮,增加賦稅,導致北地民不聊生無奈起義。南方洪澇瘟疫橫行,其非但不派人赈災,反而下令焚燒百姓,草菅人命。
如今,我揭竿而起,朝廷必欲殺我而後快。然百姓深知利害。我在牢中一日,百姓便清醒一日。民憤如山倒,董大人,彼時,民心潰散,城亂民沸。還請您見諒。”
頃刻間,牢中陷入沉寂。似乎沙漠的沙塵暴肆虐之後留下狼藉璀璨的衆生,外方那一聲聲的“放人”更是振聾發聩,在胸腔百轉千回地穿蕩。
董安生被人抽去脊梁骨,側着癱坐上稻草,被獄卒攙扶着才終于站起,踉踉跄跄退了出去。
北柴是可怕的,以一己之身逼退十萬大軍。
姬蓉更是可怕的,以一己之身撼動數萬萬百姓。
姬蓉不會逃的。
縱然董安生将牢門大敞,她也不會逃的。
因為她從選擇起義的那一刻起,就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天下。
在城外士兵攻打及城內百姓示威的內外夾擊之下,三日之後,董安生開城門投降,移交十萬兵權虎符。
府衙正門,士兵與百姓齊刷刷跪滿了一整條街,牢獄門口,身穿銀盔紅袍的姬蓉在衛杉等人的攙扶下緩緩踏出門檻。陽光投在她身上,铠甲反射金光,明媚奪目,如她燦爛輝煌的一生。
“主公!”
“拜見主公!”
“主公,您受苦了!”
姬蓉将跪在前方的将士們扶起,擡手,示意百姓們一同起身:
“姬蓉何德何能,受諸公如此大禮?”
将人群掃視一圈,始終不見北柴的身影,便問衛杉:
“北柴何在?”
衛杉回道:“軍師正從紫帝峽快馬加鞭趕來,約莫這兩日便到了。主公,您都不知道,軍師為了救您,自己一個人逼退了梁越的十萬大軍。如今在三山城裏傳遍了,大家都說她神機妙算,堪比神仙!”
姬蓉了然,唇邊揚起自豪的弧度:“她自是神仙。”
随後擡手:“傳令下去,先将百姓安頓,再去統計城中兵馬糧草,待北柴抵達三山城,即刻揮兵南下,攻取皇城。”
衛杉挺直抱拳:“末将遵令!”
趙英擔心姬蓉的身子,勸道:“主公,我先扶您下去休息吧,折騰這麽多日,您受苦了。”
姬蓉卻擺手離去:“無妨,你去幫衛杉整頓人馬,無需跟着。”
趙英跟上前:“可您的身子不可再有閃失......主公,您走這麽快,是去哪兒啊?”
姬蓉闊步往前,翻身躍上一匹良駒,馬蹄飛揚,盔甲後方的紅色披風高高飄起,聲音爽朗輕快:
“去東門,接北柴!”
于是,一人一馬揚長而去,紅色披風在碧空中肆意飄揚,似春季最鮮豔的那枚花瓣。濃烈、自由、漂亮,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