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開(下)
離開(下)
深夜,太宰治坐在書桌前,低垂着眼。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他的房間。一張床、一個桌子、一把椅子、一個衣櫃,除此之外只有一些零碎的物品。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居住了四個月的房間,更像是臨時的落腳點。
他落在紙上的眼神籠罩着一層薄霧,如同飄在空中的雲,沒有任何重量。
“人員百餘人,其中能夠使用異能力作戰的人為六成。”看着紙張上記錄的情報,太宰治在腦海中分析如何對戰暗影。
“按目前狀況來看,需要對上的人只有二到三十,也就是最好狀況。操作得當的話,只有偵探社也能夠解決,雖然會陷入一段時間的苦戰。”看着被自己挖掘出的情報,太宰治頓了一下。雙手交叉撐在桌上,他把下巴壓在手背上。
流利地念出對付他們的方法,太宰治的眼裏流露出一絲不解,“好奇怪,太順利了。順利到像是最初就被安排好的一樣。”
“說起來這件事從最開始就透着一股詭異。先是決策失誤再到內部分歧,現在更是情報走露……”
“不管怎麽看最後都是我們的勝利。”直起身體,太宰治雙手分開,用右手撐着臉。
聽着左手敲出的零碎的聲音,他的眼神暗了一下,“情報來源無疑是沒問題的,這也不是陷阱。結局确實已經被定下了。”
說着說着,太宰治想起暗影有一部分人員出自「人造神明」。幹部以上的人員大多都是來自這個實驗室。
“「人造神明」、禮……零。說起來這個實驗室裏并沒有任何有關禮醬,不,應該說是零號的記錄。”
回憶起禮說那些話時的反應,太宰治停下了指尖敲擊桌面的動作。眉頭微微蹙起,他遲疑地說,“……謊話?”
“不,是真話。”下一秒太宰治否定這個猜測。
他試圖找出為什麽實驗室裏沒有任何有關禮等信息。想着實驗室裏有一部分的記錄丢失了,他懷疑是這個原因,“說不定禮醬的情報就是在丢失的記錄裏。等等……如果禮醬早就已經死了呢?”
本應該死去的她在時空異能作用下被硬生生地拉了回來,于是變成了現在這樣。太宰治的心底冒出這樣的猜測。與此同時他想起之前亂步對他說的那句話。禮醬就像是毫無預兆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人,我無法看出她身上除了橫濱之外的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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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是這樣話,那麽一切都能說得通了。實驗室裏沒有記錄,因為失敗品不會有記錄。禮的身上沒有留下其他的痕跡,因為她醒來之後來到的第一個地方是橫濱。她的身體不會發現變化,因為她已經死了。
想着想着,太宰治發現一絲不對勁,“如果說身上沒有屍體的味道可以用異能力解釋的話,那麽能夠和人一樣正常吃飯喝水睡覺該如何解釋?”她身上的能量不足以支撐她兩年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而且亂步先生也一定會有所察覺。
思緒走了一遭,太宰治還是否定了禮死去過的這一猜測。于是問題又回到了開始。為什麽實驗室沒有禮的信息,為什麽暗影的人不認識她,以及日向為什麽會把禮當成1號。
猛地起身,太宰治身下的木椅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來到窗前推開窗戶,冷風灌入溫暖的房間。
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動太宰治的頭發,他擡起頭看向天空。月光如水,落滿窗口堆積在他的腳下,照亮了他的臉龐。
“真是令人煩躁。這種踩在棉花糖上,随時會踏空的感覺。”他望向月亮的眼睛很空,眼眸裏明明裝着月亮,卻給人一種他什麽也沒在看的感覺。
在安吾的還沒暴露身份,他們三人一起在酒吧喝酒時,太宰治就有過這樣的感覺。來到偵探社之後太宰治發現這種感覺又加重了,尤其是禮在的地方。似乎所有的黑暗都被屏蔽了一樣。
溫暖、柔軟又輕飄飄的,如同被編織好的美夢。
“你是真是存在的嗎?還是說這個世界也是一個謊言?”
……
第二天清晨,禮收到來自清水泉的告別。
[清水泉:我走了。]
她知道近期清水泉會付出行動,但是她沒想到他的自殺來得那麽快,就在第二天。重要的是他只發了這條消息,沒有留下地址。
快速分析清水泉會去的地點,禮火速趕到他的所在地。
爬到樓頂,讓中也留在樓道裏。禮平息着氣息推開樓頂的門,她看到清水泉被對着她,就站在天臺邊緣一米以內的地方。
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望着天空的清水泉轉過頭。看到來的人是禮,他緩慢地笑了,“你果然來了。”
“你是在等我嗎?”禮用了詢問句,但她知道清水泉就是在等她過來。
“是啊。畢竟要離開了,我想着還是要和你好好告別。對了,記得幫我照顧好它們。”他柔柔地笑着,很好看。像是終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負擔。
看着像是要解脫了一樣的他,禮有一瞬的迷惑。或許他真的累了,想要離開。
迅速眨眼,禮甩開了這個念頭,她知道他對這個世間還是有迷戀在的。因為他在等她過來,他的潛意識在向她求救。
“可是你要是離開了,小伊它們會很難過的。”
一陣風吹來,吹起清水泉的衣角。他看起來更加輕盈了,似乎下一秒就會從樓頂躍下。
他仍然是笑着的,絲毫不像是有輕生想法的人,“你就和它們說我要去旅行了。那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沒辦法再回來看它們了。”
“真的,要走嗎?”
看到她蹙眉,清水泉安撫道,“是的,謝謝你。”謝謝這些天以來的關照,還有願意來送我最後一程。
感受着輕松的心情,和一絲說不出的困惑。清水想了想或許這些困惑是因為禮,“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和我一樣都沒有活着的動力,你甚至比我還要空洞。如果說支撐我走下來的是責任感,那麽支撐你的是什麽?”
“我看不清你是為什麽而活着。”
論活着的動力,禮能舉出來的理由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但無論是什麽答案都沒辦法讓他滿意。
因為那些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她的答案。
看到他眼神疑惑,眼裏帶着小孩子面對未知事物的好奇。禮嘆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向他。她走得很慢,給足他拒絕靠近的反應時間。
“非要說的話,我也不知道我是為什麽要活着。我并不理解活着的意義,這種概念對我而言太複雜了。”
禮曾嘗試過從書籍裏,從中原中也的身上尋找這件事的答案。後來她想她找到了答案。她活着的意義是保護太宰治他們,是為了穩住世界線不崩塌。
當她這樣告訴書的時候,書卻對她說那是祂強加在她身上的事。她不需要因為祂說過要她保護太宰治他們,就一直把這個當作活着的動力。然而她還是不明白書為什麽對她說,要她憑借自己的意識去尋找活着的意義。
“我曾被告知,我要保護他人。”
于是我把保護他人當成自己存在的理由。
“要保護某個人。”
這不正是我誕生在這裏的理由嗎?難道我不是因為太宰治他們才出現在這裏的嗎?
這個答案,書給了她。
“這實在是太奇怪,他為什麽要把生命的重量壓在你的身上!”清楚人的言語蘊含着巨大的力量,清水泉呼吸變得急促。他很生氣那個人這樣對禮說。因為那個人說過的話,禮會一直努力下去。
對着他輕輕搖頭,禮微笑着說,“不要這麽說,因為他沒有這樣想。”
那時,書是這樣說的。我希望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才給你具體的身體。保護太宰他們是附帶的,屬于我的私心。這不應該成為你的負擔。
地上出現了水痕,暈染了一小塊地面。落下的不是雨滴,是清水泉眼裏湧現出來的淚花。
“可是,這實在是太沉重了啊……”他為禮感到難過,因為他知道那句話會給禮帶來怎樣的壓力。
來到距離清水泉一米外的地方,禮繼續往前走,“只要是活着這個世界上,我們就不得不背負沉重的事物。有一些是我們甘願背上的,有一些是我們被迫背上的。”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只不過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負重前行。”
“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一直以來,辛苦你了。”禮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上前一步伸出手抱住了他。
松開手,禮踮起腳尖揉了揉他的頭,“謝謝你努力了那麽久。很抱歉,明明你已經很累了,可是我還是想要你留下。”
“你願意再努力一下嗎?”說着說着,禮心底驀然的生出一個念頭。她曾經也想對某個人這樣說。
那個人……是誰?
清水泉低垂着眼,淚珠滾落到地面,“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堅持住,也許明天我就會離開了。”他的聲音在顫抖,眼淚卻漸漸止住了。
“沒關系,即使還是想要離開也沒關系。”禮繼續說着,腦海中閃過一個灰暗的畫面。
烏雲密布的陰天,随風飄起的黑色衣角,一抹亮麗的紅色纏繞着黑色飄向天空。
壓制住同畫面一起産生的難過,禮扯出一個笑,“就先保持這樣的狀态吧。對你而言,這樣會更輕松一點吧?”
“再說了,人生本來就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到來。說不定,明天我和你一起走在大街上就被撞死了。”
聽到她這樣說,清水泉被逗笑了,“哪有你這麽說的,別人這時候不應該都是勸說不要自殺的嗎?”
“啊,原來是這樣嗎?那下一次我會記得勸說你不要去自殺的。”聽到他這樣說,禮認真應下。
抹去臉上的淚珠,清水泉有些哭笑不得,“果然,小禮和別的人完全不一樣。”
“話說早飯時間都快過了,再不回去它們該餓肚子了。”看到他情緒穩定下來了,禮直接轉移話題。
“嗯。”
聽到他應了下來,禮抓着他的手向門口走去,防止他突然改變想法。
看向不遠處的門,禮一邊走一邊在心裏詢問書,【我是不是忘了某個人?剛剛我突然看到一個畫面,灰蒙蒙的。心裏很悶,感覺透不過氣。】說完,禮想起書已經陷入了沉睡,沒辦法回應她。
沒辦法,禮只好在腦海中尋找她想起的畫面。過了一遍之前的記憶,她還是沒有找到和那個畫面對應的記憶。
郁悶地打開天臺的門,禮發現躲在門後的人增加了。除了中原中也還有亂步、中島敦、織田作和太宰治。
此時太宰治正低着頭,不知道在做什麽。
看到太宰治的身影,禮愣在門口,手還握在門把上。一瞬空白的大腦在下一秒被難過填滿。像是厚重的情緒被壓制很久之後,終于有了爆發口。
不知不覺中禮松開了放在門把上的手,還有握着清水泉的手。
被情緒席卷,禮三步做兩步沖到太宰治的身前,死死地抓住太宰治的衣角。
她不知道那是從何而來的記憶,但是她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她還有一句想對他說,卻一直無法說出口的話。
太宰,不要死……
不要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