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做夢
做夢
蘇玉卿自武陽走了一遭後人瘦了一圈,一身風塵仆仆,她尚未來得及與趙嫣敘話說上兩句就被淑妃叫走了。
趙嫣停留在她院中半晌,左右沒等來人,怏怏而歸。
自那日之後,趙嫣發覺兩人見面的時刻越來越少。她不再進學之後,即便同住一屋檐下,她也只能從小滿叽叽喳喳的嘴裏聽到有關蘇玉卿的一些零星片語。
諸如蘇大人獲得太後賞賜的經書了、新來的貴女時常頂撞蘇大人、蘇大人得信,她的老師病逝揚州,她獨自在房裏飲悶酒……
她淡淡地聽着這些話,手中翻着賬冊,腦海裏不自覺浮現地卻是她的面孔。等到小滿在她面前添了燈盞,她才從自己落在書上的影子中回神,手裏的書頁竟然已經許久未翻動了……
既是比鄰而居,趙嫣也會偶爾送些瓜果點心,節日禮。
蘇玉卿是個怪人,她從不回禮,收了禮連個謝字也無。她得特意跑去她跟前問一句:“蘇大人覺得前日的點心味道如何?”
這時她才會在她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稍稍動動嘴皮子,吐出兩個字:“尚可。”
……
偶爾也能在給淑妃請安時碰巧趕上一同用膳,她們方能上兩句話,此時蘇玉卿問候家常、學問作業,顯得關懷備至。趙嫣不得不懷疑她的用心,她是不是只在淑妃面前裝作一團和氣呢?
雖然她是裝的,但是白日裏說的短短幾句話,趙嫣時常夜裏躺在床上還在回味。這給小滿唬了一跳,觀察了她幾日,多思少眠、神思恍惚,以為她患上什麽癔症,向貴妃禀報後特意請來了太醫,給她開了安神的方子。
趙嫣哭笑不得,無論怎樣解釋她也不聽,在小滿的嚴防死守下,當着她的面,被逼着喝了兩劑湯藥。放下藥碗的時候,她望着碗底沉澱的褐色藥汁,嘴裏藥味酸苦,她有些發怔。
也不禁在心裏問自己,她這是怎麽了?
夜裏風雪又至,她在夢中回到蘇府後院,在那一間滿牆書架的小屋子裏。
她站在窗前,朝窗縫外望,外面積玉堆瓊,大雪盈滿天際,她卻不覺得冷。房內炭火熏得暖融融一片,空氣裏微微的燥熱,有雪片從窗隙溜進來,掉落在毯子上立刻洇成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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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腹疑慮,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身後“吱呀”一聲,在靜谧的室內顯得刺耳無比。
她回頭,看見門外走進一個身影,是蘇玉卿。但又與她熟悉的蘇大人全然不同,她脫下一身官袍,穿着京中貴女盛行的華美羅裙,頭上高髻如雲,塗脂抹粉。
“你是誰?”她用全然陌生的語氣诘問。
不等她回答,她又冷冰冰警告她,“趕緊從我的房裏離開,不然我叫人來轟你走!”
趙嫣仍覺奇怪,“大人不認識我了嗎?”
蘇玉卿疑惑看她一眼,搖頭說不認識,目光掃到地上,她的書被拿下來七零八落地随意攤在地毯上,她眉頭一皺,“你翻我的東西?”
趙嫣大為窘迫,連聲道歉,回身蹲到地上想将她的書收拾回書架上,手卻被按住。
“不必了,你進人房間還亂翻主人家東西,如此不知禮數嗎?”
她臉頰發燒,解釋了一通就想幫忙,卻越幫越忙,蘇玉卿一面收書,一面阻止她伸過來的手,拉拉扯扯使得兩人越貼越近。
“嘩啦”一聲巨響,推搡間書架上書齊齊掉下,滿屋書籍淩亂,書箱哐當摔下,珍藏的書畫骨碌碌滾在地上,掉落下的手稿在空中翻飛。
趙嫣拿手護住頭,看着一室狼藉,噤若寒蟬。
蘇玉卿朝外喊了兩聲下人,可奇怪的是沒人過來,她不滿地回頭瞪了她一眼。趙嫣能感受到她的愠怒,可兩人之間靠的太近,她臉上的表情生動,神氣活現,不如她平日在學堂上板着臉訓人的樣子,這樣……一點也不吓人,反而讓她覺得親近。
往常她若即若離,連站也不會站的近。現下她們并排坐在一起,她的腿緊挨着她的,她能隔着兩層布料清晰感受到她的身體的溫度、甚至她腿部的輪廓、她想要起身時足部發力下身肌肉牽動帶起的動作,甚至可以聽見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發什麽愣?”
“啊?”
蘇玉卿又把眉頭一皺,“你這個人怎麽回事?讓你挪一挪,你壓着我裙子了!叫你好幾聲了。”
趙嫣依言挪了下,對方卻沒起身,只把手伸過來探到她頭發上,“哼,瞧瞧!還摘了我的花,難怪房裏有一股子茉莉香。”
這聲“哼”給趙嫣逗笑了,噗嗤一聲彎了嘴角。
“你笑什麽?”
她說話的氣息全噴在她頸間,皮膚被激地一縮,随後熱烘烘地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房裏的炭盆突然像煉丹的火爐一樣燒起來,一股無名之火在體內霍得燃起,呼吸間燥熱襲遍全身。
趙嫣驚慌失措地不再仰頭看她,尋思着站起來,可她的手還搭在她的頭發上,輕輕摩挲發間那串珍珠茉莉發箍。這樣的姿勢不僅靠得太近,也将她牢牢圈在她的身下。
她繼續說話,“你還沒說你是誰家的女孩呢?為何會在我的房裏。”
聲音低得似是在耳邊低語,而她也确實低下身,撫在發間的手緣向發根,順到她的耳尖,輕輕碰了一下。
好像是在好奇她的耳尖為什麽紅了一樣。
那裏染了一點緋紅,在耳廓外圍,被她碰了一下後那抹紅色更加迅速向內蔓延,像一滴朱砂顏料在水中急遽擴散,耳面、臉頰、脖頸,大片的紅暈密布。
趙嫣如被人扼住呼吸,深深吐出口氣,輕輕推她,“太近了……”她的氣息包裹着她,她好像忘記了如何呼吸似的,燥得嗓子發幹。
她悶悶的聲音如同呢喃,蘇玉卿頭更低下去想聽得清楚些。身下人卻感到她的逼近,蹬起雙腳往後退,後背抵到架子上,木架硬硬地咯着她後背的皮肉,讓她不自覺地弓起身體,僵硬着不得放松。
随着她後退,距離拉開涼了些許,她擡頭目光對視的一剎那,那股燥熱忽然又回到她身體裏。她雙唇翕張,不知道說什麽,目光發直對着她的臉,胸膛裏鳴槍鑼鼓,轟隆沸騰,砰砰聲震得她耳膜炸裂。
所幸蘇玉卿不會聽到她大的像要造反的心跳聲。
她還在慶幸,對方的眼神卻凝在她的唇瓣,氣氛陡然變化,空氣中流淌着一股黏稠的燥熱,她看她的眼神也變了,在晦暗的書架一角,她眼瞳裏明明滅滅,深淺不一瞳色的像會拉絲的麥芽糖,若是用手指去挖一點嘗嘗,就會被糖絲粘住、附着、扯不開。
她不安地扭了一下。
“蘇大人……”聲音戛然而止,眼前光線一暗,對方衣襟上的繡花在她面前急遽放大,撲面而來。
下一刻,唇上被軟軟地擠了一下似的,帶着熱意和濕度。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耳邊傳來屋外風雪的號聲,嗚嗚地吹,炭盆裏燒得火紅的木炭“啪”一聲爆開,迸濺出小火星,她身上帶的兩塊香牌,發間的茉莉香,房裏一地淩亂的書籍。
一切都真實無比,又都虛幻開來,如同被人隔開一片朦胧的水晶玻璃,像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世界颠倒。
時間一瞬凝滞。
漫長的片刻,又或是電光石火的一霎,唇上清晰的觸感再度傳來,腦海裏轟的一聲。
不同于剛才蜻蜓點水的一觸即分,她像是做好了準備,帶着力道碾襲唇瓣,舌尖在唇瓣掃了兩下,一股難言的酥麻便徐徐漫遍全身,吞噬了她的五感。
不能聽音、辨物、無嗅,只有唇上的觸感直觀地傳達進她的腦海。
她用齒尖在唇上輕輕地啃咬,一會兒吮一下,一會兒又咬一口,最後舌尖輕挑,在她緊閉的齒關上輕輕點觸。
趙嫣腦子都糊塗了,一團漿糊,身體從內到外沒有一塊不在發燒,燙得幾乎要自燃,她說不出話,不知作何動作。她作弄一下,她渾身就像過電般抖了一下,下意識扭開,被她握住手腕反扣抵在書架上。
舌尖又點了一下她的齒,趙嫣沒動,只是舉在耳邊的右手被人在掌心撓了一下,很癢。
她迷迷瞪瞪地哼出聲,牙齒一松,抵在前面的舌長驅直入,卷走她的空氣,窒息感讓她臉上漲得通紅,随時要爆開。
她拼命扭動,身後緊抵的書架劇烈搖晃,發出随時要倒下的聲音,動作幅度太大,兩人雙雙摔倒在地,趙嫣把頭狠狠向左一撇,掙開她的掠奪,大口呼吸空氣。
“奇怪嗎?”蘇玉卿俯在她身上帶着喘息問。
奇怪嗎?奇怪的,這是夫妻燕好的動作,但是她頂着蘇玉卿的臉親她,她不覺得奇怪,甚至渾身燥熱、叫嚣,身體深處湧動着渴望,她還覺得有那麽一點舒服,還想要多一點……
她能感到她眼神緊緊盯着她,不放過她的任何神情,她不知如何回答奇不奇怪的問題,于是用手捂住嘴,只道:“你別親了。”
良久,蘇玉卿低頭埋在她脖頸裏,蹭了一下,往她耳裏吹了一口氣,啞了聲線,“好,那我不親了,你給我摸一下。”
趙嫣想打她,可她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耳上,她耳根子發軟,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點了點頭,她拿唇來回蹭她的下巴、耳廓又移到唇角。
見她點頭,手瞬間移到下面接管了腰,手掌不得掌法來回摸索,尋找腰封,癢得她不停拱起,彎成一張弓,她摁住她不讓她動。
腰間緊扣的腰帶一松,趙嫣的心中卻跟着一緊,更緊地捂着嘴不讓打顫的齒關哆哆嗦嗦地磕巴出聲音,可喉嚨深處卻不可自抑地溢出響。
身上像游着一尾魚。
徹底抖成了篩糠,她下意識抓着她動作的手臂,打着圈地跟着她的手臂移動将輪廓描摹,不知過了多久又失了力氣發軟垂下,四肢跟着一并軟了,腦海裏緊跟着炸開噼噼啪啪的煙火,眼裏逼出了淚,淅淅瀝瀝像一場陣雨落下,整個人都軟成了一灘。
房裏幽暗靜谧的一角,衣角交疊,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包括此起彼伏的心跳、彼此交疊的急促呼吸、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空氣緩緩流動,房內被炭盆烘出帶着暖意的歡愉氣息。
……
博山爐裏沉香燎盡,晦暗的室內岑寂一片,溽暑難消,窗戶大開,滿屋的幔帳随風搖動。趙嫣自帳帷中猛然坐起,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猛然呼吸到空氣,大口大口喘息,她支着手肘撐在床沿,喘息不止,胸腔氣息窒息的感覺将将退散。
床帳裏漫長的緘默過後。
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上下檢查了一遍,完好的。
可那顆砰砰亂跳的心,還在胸腔裏鼓噪。
她抿着唇久久回不過神,夢境清晰回憶,越回憶越心亂如麻……
她想起學齋裏有兩個嫁過人的公主回宮給太皇太後請安,那時候她在床前侍疾,累了歇在隔間的塌上。隔着一扇屏風,兩位公主談起新婚夜裏,又瞧了一眼屏風後确認趙嫣睡熟了才小聲說,驸馬在房事上是如何粗俗、不知餍足,做那種事又疼又難受,似乎得先将全身親一遍才算?她們抱怨一番,又吃吃得羞澀笑起來,聽起來她們又喜歡又不喜歡似的,兩人說得語焉不詳,聲音又小,趙嫣聽得滿腹疑雲。
現下,趙嫣恨不得将頭埋進被子裏憋死,不去想自己喜不喜歡,也不敢再想,想将滿腔的心緒藏起來死死摁住……
一連幾天,她都悶在房裏,醒着時腦海裏重複循環夢境,睡着時千百次祈禱自己別再做夢。小滿看着她的眼神越發不善,将藥碗往她面前重重一遞。
“我看還得再開一個療程的藥才對,”她坐下來摸了摸趙嫣的臉左瞧右看,“我的好公主啊,您這是怎麽了,日日神思不屬的,臉都瘦了一圈。”
趙嫣讪讪喝了藥,扶額敷衍,“天太熱了,有些苦夏。”
“也對,回頭讓人多加些冰來,晚間好安枕些。還有,也不能老悶着,沒病也給悶出病來,娘娘方才還叫人遞話呢!讓您去看看蘇大人的昙花,明日就要開了,昙花一現也不是人人都能看見的,可是好兆頭。最好保佑我們公主找個稱心如意的驸馬……”
後面的話趙嫣便沒再細聽,抓着小滿問,“娘娘吩咐的,我們都得去看嗎?”
“當然了!”小滿斬釘截鐵,“娘娘對公主的婚事不知有多上心,可見看中,您可別辜負娘娘的好意。”
趙嫣勉為其難地應了,轉頭就急得團團轉。
不過是一個夢,蘇大人又不知道,她怎麽這麽怕見她呢?
第二日晚,趙嫣用過晚膳,小滿就笑嘻嘻地拉着她出了門。
開闊的庭院裏,淑妃和與她交好的蘭貴人坐在一處,蘇玉卿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