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聲
第十三聲
餘勍柃剛剛晨跑結束就收到了盛垣發來的消息,他點開圖片,腳下不停,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才收起手機進門,朝院內打理香樟和石斛的花匠大叔打了個招呼。
“叔,一會進屋吃個早飯吧。”
他走進屋內拿出剛送到的一碗肉醬面,“沒敢加辣椒,怕你不吃辣。” 花匠大叔連忙擺手接過,餘勍柃又從泡着熱水的盆裏拿出一盒牛奶。
“喝點。” 随後蹲在後院花園臺階上,跟花匠大叔聊了起來,大叔撸起袖子坐在旁邊吃了一口面扭頭看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河南話方言。
“娃,這都快過年了吧,過年回家不?”
餘勍柃捋了一把頭發手向後仰着,穿着白色長袖背脊挺拔涼薄,褲子微微挽着,露出腳腕骨,他偏頭笑的乖巧。
“不回了,這兒就是家。”
大叔搖搖頭放下手裏的面從兜裏拿出一張紙巾給他擦拭着剛剛手背上蹭到的泥土。
“家還是要回的嘛,啷個曉得你回不回,天天念叨啊。”
餘勍柃低垂着眼眸看大叔粗糙的雙手笨拙地給自己擦着污垢,嘴角上揚,“家沒啦,就把這當家。”
大叔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又低頭吃着面。
餘勍柃伸出一只胳膊枕着,半張臉埋進去露出一雙清冷的眼,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在身旁響起,他擡起頭看向手機,臉上被壓出了一道紅印。
“喂?”
大叔已經吃完面回到前院去幹自己的事情,他微抻了一下發麻的雙腿,手臂搭在膝蓋上,一只手撩着臺階上生長的野草。
“你這聲音怎麽回事??”
何時光聽着他沙啞地像吞了一口沙子的嗓音,撓撓下巴癱在沙發上。
“有事兒?” 餘勍柃終于挺過發麻的一陣,站直身朝屋內走去,上了樓梯走進書房順手拿起一本小說看着。
“沒啥事,就是我和李虞安下個月補過婚禮,她說殷姿給你說過了,也怪我喝多了忘了——”
餘勍柃驟然開口 “我下個月來不了,出差。” 仰起頭長嘆一聲,“随禮後天送到你家,替我給李虞安說聲抱歉。”
何時光哎呦了一下,“誰不知道你工作特殊性,沒事兒,到時候滿月宴喊你。”
餘勍柃笑罵一聲 “才結婚就滿月宴,別太禽獸了你。”
何時光坐起來走向廚房接了杯水倚在臺上诶了聲,“不是我說,你不考慮換個工作嗎,一去就幾個月,還經常失聯。”
餘勍柃拿起小說蓋在臉上,滿臉倦色,“不換,補覺去了。”
殷姿紋好開線後包了幾層保鮮膜才走出紋身店。
她沒急得回去,在這條富有年代感的小巷裏逛了幾圈,路上還碰見幾個熱情的阿嬷,說着方言朝她招手,殷姿笑了一下走過去。
“早唔杠頭啊,賊噶漂亮小娃。”
她聽不太懂是哪裏的方言,只好乖順地笑笑,攀談了幾句又往前走。
聽剛剛的阿嬷說往前走更大,是一片湖,湖叫什麽不知道,只知道開的滿是并蒂蓮,後來阿嬷說幹脆叫堤蓮湖。
走到湖邊一陣微風拂過臉頰風裏帶着淡淡香火味,她擡頭望去,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廟坐落在湖中央,向天空飄去的是煙,再近一點能看見門口一束桃花樹,樹上的花敗落了好多,只剩下無數個數不清的紅牌子挂在上面,叮啷地響。
殷姿仰頭瞥眼頭頂上系着的牌子,摸上胯骨的紋身走進廟內,擡頭便是湛藍的天空。
幾只飛鳥掠過,細微的木魚聲敲響,香煙缭繞袅袅升起,她雙手合十拜了拜,走到領祈願牌的地方捏起一塊,翻出包裏的油性筆咬開筆帽——信女殷姿。
一願,愛的人平安多福。
二願,他能前途無量,志滿意得。
三願,我能成功解開身上的枷鎖束縛奔
向自己的未來。
合上筆帽拿着牌子走到湖邊的桃花樹上,尋到一塊微微空敞的地方系了上去。
“願望達成後,方來還願。” 剛才小師傅說的話萦繞在心頭,她拎了一下掉在臂彎處的包,回頭看了眼湖中央的廟擡腳離開。
她回到小洋樓後,舒磬擡起頭看她,他正坐在沙發上吃着奶油蝦仁意面,一嘴白色的醬。
“紋身去了?”
殷姿嗯了聲,接了杯水灌了幾口才緩解幹燥的嗓子。
“明天還要去一次補粗線。”
舒磬點點頭從吧臺下來走到她身邊,面放到茶幾上,坐上地毯。
“你受什麽刺激了,去紋身?”
殷姿閉着眼躺在沙發上,頭頂的窗戶開着,江邊的風吹進來帶着陽光的味道,她靜默一瞬,“就當是,脫離掉過去。”
舒磬嗦了口面問,“行,脫離過去,那你吃不吃面,還有點。”
殷姿搖着頭踉跄地回到卧室仰躺在床上,看着架子上系着的小魚氣球,想起餘勍柃拉過她手腕時那修長的指節,眯着眼恍恍惚惚中仿佛看見了十七歲的餘勍柃。
那天在下雨,她被餘勍柃拉到廢舊的教學樓活動室裏,手上被塞了一只兔子玩偶,耳朵一只耷拉着一只立起,渾身毛茸茸的,像極了他柔軟的黑發。
殷姿擡頭問,“給我這個幹什麽?”
餘勍柃摸着後頸抿嘴倚上亂糟糟的桌椅。
“你捏捏它肚子。”
殷姿伸手輕輕一捏,一陣沙沙的聲音響起又中斷,再響起時是少年清冷桀骜又帶着一絲緊張的聲音。
“你好殷姿,現在的你應該剛從媽媽的肚子裏出生,我覺得你應該哭的很響亮吧,畢竟聲音越響,會越健康。”
殷姿愣了一下垂下眼睑默默聽着。
“過了幾個月後的你是不是會叫媽媽了呢,我還記得我媽說過我第一聲叫的是爸爸,不知道你叫的是什麽?”
“一歲的你有沒有在學走路,踉踉跄跄的,小心不要摔倒了。”
“兩歲的你應該可以吃肉了,我還記得你說過很喜歡吃五花肉烤焦的香味。”
“我記得小孩子斷奶很難,三歲的你還喜歡喝奶粉吧,因為這是你唯一能喝的‘飲料’。”
“要四歲了,有沒有玩過游戲,聽說一二三木頭人很好玩哦!”
餘勍柃低着頭看腳下靜默不語,仔細一看手指忐忑地還扣着桌子翹起來的一角。
……
“十三歲了,第一次升初中的你是不是很緊張,不過沒關系,殷小姿什麽都會是最棒的!”
“十四歲了,大概也該情窦初開了吧,不知道你有沒有偷偷給別人寫過情書呢?”
“來到你的十五歲,中考的時候應該很輕松吧,畢竟成績很不錯,也謝謝你,考進這裏,讓我遇到你。”
“又過了一年,你十六歲,我們也足足認識了一年多,給你買過水,講過題,借過外套,許多親密的事情我們都做了,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滿足。”
玩偶裏的聲音變得失真,像是在哽咽有點顫抖。
“所以,十七歲的殷姿,要不要和十七歲的餘勍柃,談個戀愛?”
聲音在大雨中戛然靜止,餘勍柃耷拉着眼眸,沒敢看她。
“餘勍柃,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她輕輕開口走上前靠近身軀緊張到緊繃的少年,握上他那雙骨節分明又白皙的指尖
“那麽,十七歲的餘勍柃,你什麽時候能發現十七歲的殷姿,依然還喜歡着你。”
他猛地擡起頭對上殷姿的視線,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又不止你一個人在暗戀。”
那天大雨磅礴,他手指插進殷姿的指縫,緊緊握着,聲音微微顫抖。
“嗯……我知道了……我發現了……”
殷姿嘆了聲頭埋進被子,又想到以前了
她揉了一把頭發趴在枕頭上悶聲哭了出來。
細微的抽泣聲盈滿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