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雖說沈獨清早早和孟正商量好了,上學日的早飯都由他來做。但孟正作為一個成熟體面的大人, 不可能真的每天都睡到沈獨清把早飯做好了再起床。
一般來說, 兩個人是差不多時間起床的, 正好能前後腳進衛生間洗漱。
沈獨清在廚房裏熬粥時, 孟正在客廳裏支起了熨衣板。
周培麗前些日子給沈非濁買了一件新衣服,那衣服是假兩件的樣式,帶了一根小領帶作為裝飾。沈獨清洗衣服時頗嫌這根領帶累贅,但沈非濁卻特別喜歡!他覺得系上領帶背着書包去幼兒園的自己就像是電視裏那些穿着西裝拿着公文包去上班的精英一族。
周培麗給小孩子買的衣服都不便宜,做工自然也很精良。這根小領帶的材質和大人佩戴的那種絲質領帶差不多,其實更适合幹洗。但沈獨清不可能為了弟弟衣服上的一根領帶特意跑幹洗店,只好在自家用水洗了, 然後等沈非濁要穿時, 孟正就給他熨一下。
沈獨清覺得吧, 領帶皺了就皺了, 反正平整的領帶戴在沈非濁身上, 他在幼兒園裏跑跳個半天, 和同學們拉來扯去的, 領帶一會兒就皺了。但孟正覺得熨個領帶費不了幾個功夫, 平整的領帶就是要比皺巴巴的領帶更好看吶!
孟正很快就把領帶熨好了,然後把熨衣板折起來放到櫃子後頭。
這時候,廚房裏已經傳出了紫米粥的香味。紫米是頭天晚上就泡上的。
沈獨清一手拿着英語單詞本, 嘴裏嘀嘀咕咕地背着單詞,完全沒有浪費晨間的這點光陰,一手拿着湯勺, 時不時地在鍋裏攪動一下,防止鍋底的米粘鍋。
孟正走到廚房裏,說:“我來看鍋吧,你去叫非濁起床。”
忽然,孟正注意到沈獨清的眼睛有些腫,便問:“眼睛怎麽了?昨天晚上沒睡好?”他倒是沒有懷疑沈獨清哭過了,因為沈獨清此時看上去心情很好。
沈獨清支支吾吾地說:“啊……昨天屋裏有只蚊子,老在我耳邊嗡嗡嗡的,吵得我沒怎麽睡。”他怕被孟正看出什麽,趕緊把單詞本和湯勺全都遞給孟正,低着頭躲了出去,說:“都交給你了,你再煮三個雞蛋。我去叫非濁起床。”
然後一邊背單詞一邊看鍋的人就變成了孟正。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這麽平平淡淡安安順順地過着,沈獨清那個“班草”的外號算是徹底叫開了。其他班的班草都是女生在私底下評出來的,只有實驗班的班草是全班男生大力促成的,據說還被老師官方蓋戳了,非常得與衆不同。
外班的人不明就裏,還以為沈獨清真的帥到慘劇人寰呢。一時間,他的大名傳得人盡皆知。孟正給家人打電話時還提到了這件事,孟奶奶好奇地問:“班草是班上最好看的男孩子?人家小沈是班草,那小正你呢?你是什麽?”
孟奶奶對于孟正很有信心,畢竟孟正的樣貌和她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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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正很有求生欲地說:“誰叫我沒有百分百像了奶奶您呢?要不然班草肯定輪不到沈獨清來當了,那肯定是我啊!”這種哄老人家開心的話,他是張口就來。孟奶奶果然被哄得很開心,拉着孟正回憶了一下她和孟爺爺的初遇。
等孟正挂了電話,沈獨清幽幽地說:“你想當就來當啊,我宣布,班草的頭銜正式轉移到你的頭上了。”他做了個假裝摘帽子又往孟正頭上戴帽子的動作。真以為當上班草是好事?每當男生喊他班草時,他都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
孟正連忙搖頭:“能者居之,你最帥,你班草,加油!”
其實,實驗班上的這些男生們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很短的時間裏喜歡上沈獨清了。但是,一個任楓,一個孟正,他們倆在男生中都是比較有號召力的。任楓那邊帶動了管翔、周文星等好幾個人,孟正則對所有的同齡的孩子都比較寬容,大家喜歡找他請教題目,他都會耐心回答,有時候他解答不過來了,就推給同桌沈獨清,沈獨清二話不說也會教別人做題。有任楓和孟正兩個人在,大部分男生就都接受沈獨清了,剩下的少部分人自然不會和大部分人作對。
等中午在食堂吃飯時,更顯得沈獨清人緣好了。
剛開學那一陣子,每天中午都是孟正和沈獨清兩個人一起吃飯的。但現在他們的固定隊伍就有六個人,是他們倆再加上任楓寝室的人,然後時不時還要帶上別人,每次都八-九人、數十人一起浩浩蕩蕩地去了食堂,十分令人矚目。
不知道別人看到這一幕是什麽感觸,反正教導主任徐老師有一次在食堂裏撞見了沈獨清,見自家大外甥被六七個男生包圍着,他都驚呆了。第二天,他揣了個傻瓜相機在兜裏,又去食堂蹲點,然後把這經典的一幕拍了下來。
啧,真是不可思議啊!
周四,老唐忽然宣布了九月底要開秋季運動會的事,在班上做了動員。任楓作為體育課代表,負責各項目的報名事宜。有些輕松的項目,像跳遠、短跑一類的,很快就完成報名工作了,但有些項目,比如說長跑,那個特別累,大家都不是很願意幹,一千五百米還有人報名,三千米竟是連一個報名的都沒有。
袁方給自己做了好幾節課的心理建設,跑到任楓面前說:“我報三千米。”
聽見他說這話的人都驚呆了。袁方看上去胖乎乎的,有些人雖然胖但結實啊,可袁方胖歸胖,卻還是給人一副林黛玉的感覺,誰都不覺得他能跑下來。
事實上,袁方确實特別讨厭運動,也不擅長運動。
但袁方心裏琢磨着,任楓負責報名工作,要是長跑項目最後沒人報,老師肯定會覺得任楓的工作沒有做好。袁方覺得自己應該站出來為任楓分憂。
袁方也不是逞能,他那幾節課的心理建設不是白做的,說:“三千米也就是七圈半的事。距離運動會不還有十幾天嘛,我從現在開始每天都堅持去操場上跑跑,練上一陣子,體力肯定會好一些。不過,你們別指望我能拿到什麽好名次啊,我只能說,我一定會咬牙堅持下來。只要跑完就是勝利,嘿嘿嘿。”如果不考慮名次的話,跑完全程靠的就是意志力,他努力下還是能做到的。
任楓有些猶豫地問:“那我給你記上了?”
“嗯!”袁方用力地點點頭。
看到袁方都報名了,孟正想了想說:“任楓,你給我記上吧,我也報名。”
沈獨清看了孟正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想跟着孟正報名卻又沒有下定決心。跑三千米是個苦差事,他想跟着孟正共苦,可他确實不擅長這個。
孟正連忙說:“你就別來湊熱鬧了。你短跑那麽好,很有可能拿獎牌的,就不要來長跑消耗體力了。你真報名參加長跑,肯定會影響你短跑成績的。”
袁方和孟正的挺身而出讓班上的男生非常敬佩,再加上任楓的人緣确實不錯,于是剩下一個三千米的名額也有人報名了。大家說好了要一起訓練。
他們打算中午吃飯前先去操場上跑幾圈,跑完了再去食堂吃飯。
這樣不僅能避開用餐高峰期,也不像先吃飯後運動那樣有得盲腸炎的風險。
訓練從這一天就開始了。等中午下課時,他們吃飯的固定隊伍六人組一起去了大操場。既然存心要練習,就不能跑得太慢了,需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好逼近自己的極限。孟正在前頭帶着袁方跑。袁方咬牙跟了一圈,忽然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在了塑膠跑道上。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大家趕緊跑過來扶他。
袁方趴在地上緩了緩,說:“我沒事了。”
“你這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嘴子皮一臉血色都沒有,是不是低血糖了?得去醫務室看看。”見袁方一副不願意麻煩大家的樣子,孟正又說,“而且你剛剛摔倒時把胳膊蹭傷了,也得去醫務室塗點藥水,免得傷口感染。”
大家就扶着袁方去了醫務室,校醫先給蹭傷開了藥水。
孟正說:“他剛剛在操場上只跑了一圈多就暈倒了。”
校醫看了袁方兩眼,問了他一些問題,主要是飲食方面的,又看了看袁方的頭發、舌頭和指甲,最後說:“平時太挑食了,你這就是營養不良的症狀。”
“啊?營養不良?”袁方胖乎乎的耶,确定不是營養過剩嗎?
校醫搖着頭說:“營養不良的人也不全都是瘦骨如柴的。挑食會導致營養不均衡,這就是營養不良。你爸媽平時太縱容你了,你挑食就随你挑食了?”有時候,不是你覺得吃飽了,身體就真的吃飽了的。隐性饑餓是一個大問題。
校醫看着袁方的眼神俨然在看一個被父母過分驕縱的熊孩子,可袁方身邊哪有長輩會嬌慣他呢?孟正想到了袁方家裏的情況,和沈獨清對視了一眼。
離開醫務室後,他們也不鍛煉了,一起走去食堂。大家讓袁方先找位置坐好,他們去幫袁方買飯。任楓決定要給袁方買個紅燒大雞腿,再給他買塊豬排。孟正把自己的飯卡交給沈獨清,讓沈獨清幫他買飯,他則坐着陪袁方聊天。
“你營養不良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家人平時都不給你好好吃飯的嗎?”孟正問。
“就……就他們說我太胖了……”袁方說得結結巴巴、颠三倒四。
原來,袁方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跟着外公外婆一家子住了,那時他的身材就有些胖,但這種胖是因為小時候吃某種藥造成的。他外公外婆是農村來的,年輕時過了些苦日子。明明袁方媽媽沒少往家裏寄生活費,但他外公外婆節省慣了,總想着要存錢給大孫子買房子,并不是很舍得花錢。
打個比方,如果他們要做排骨炖蘿蔔,他們就卡着袁方舅舅和袁方表哥吃的量買那麽一點點排骨,等排骨炖蘿蔔做好了,袁方就只能吃點蘿蔔,排骨絕對沒他的份。外公外婆總說他太胖了,讓他少吃點是為他好。袁方也嫌棄自己太胖了,他自己也想減肥。
孟正聽得心裏滿是怒火,又問:“你媽媽不還偷偷給你一些錢的嗎?你在家裏吃不好,就不知道去外面買嗎?你就讓自己餓着?”
“買、買了啊!”袁方說。
等聽完袁方的敘述,孟正又無奈了。像袁方這麽大的孩子懂什麽呢,他哪有什麽營養均衡的意識。當他饞肉實在饞得厲害了,他就會偷偷去西式快餐店買炸雞塊、炸雞腿吃。可那種東西哪有什麽營養,偏偏又是些高熱量的東西。
長期這麽吃下來,袁方可不就是一直虛胖虛胖的但還是營養不良了麽!
孟正說:“你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得和你媽媽好好說說。”
“不、不用了吧……反正我、我現在住學校裏,一日三餐也在學校裏吃。我以後好、好吃飯,肯定能把身體養好的。”在孟正嚴肅的表情中,袁方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不得已說了實話,“我媽媽肯定會覺得我不懂事……”
“相信我,你媽媽肯定很愛你。”
“可是……”
“你對着她實話實說,她不會怪你的,只會心疼你。”
袁方的臉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孟正知道華國家長的通病,他們不一定能聽得進去自家孩子的話。他認真地想了想,說:“這樣吧,等我們吃完飯,我們好好地研究下,應該怎麽和你媽媽說這件事,好不好?到時候我陪你,絕對不會讓你媽媽再次誤會你的。”
孟正這副沉穩可靠的樣子給了袁方不少勇氣,他點點頭說:“好。”
吃完飯,孟正先去教室拿了紙筆,然後找了個無人的樹蔭地坐了下來。一起吃飯的固定六人組都很關心袁方,大家都想要幫助袁方,就圍在袁方身邊。
孟正把紙筆遞給袁方,說:“你在你外公外婆家裏遇到過哪些讓你覺得特別委屈的事,全都寫下來,起因經過結果寫完整了。想到一條寫一條。”
怕袁方太單純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孟正先舉例說:“就上次,你表弟給你常用的筆做了手腳,把這件事寫上。你就寫,你表弟明知道你馬上要參加重要的招生考試,卻還是給你的筆動了手腳,差點害你沒有考上雅和實驗班。”
“這、這樣嗎?”袁方愣愣地看着孟正。
“對,就這樣寫!雖然你最終順利上了實驗班,但那是因為你有實力,運氣也不錯,這并不意味着你表弟的行為可以被原諒。他的出發點太惡劣了!”
在孟正的指導下,袁方的腦子裏又翻出很多事情來。
曾經有人誇袁方媽媽袁女士會賺錢,袁方的舅媽聽到了,不高興地說,她一個女人在外頭賺錢,誰知道賺的是什麽髒錢臭錢。這可把袁方氣壞了。
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事情,一樣一樣都記了下來。
這裏頭有些事吧,就看怎麽說了,用袁方外公外婆的話來說,大家還當他們是為袁方好,但用孟正教給袁方的話來說,那家人的險惡用心就暴露無遺了。
任楓幾人看得義憤填膺。
沈獨清冷靜地說:“他們這是虐待未成年人,我們應該報警!”
“先給袁方媽媽打電話,他媽媽應該能把這些事處理好的。”孟正說。
等袁方把各種事例列舉地差不多了,他們一起去了公用電話亭,孟正讓袁方給他媽媽撥了電話。電話一接通,袁方剛和他媽媽打了個招呼,孟正就從袁方手裏接過了電話,禮貌地說:“袁阿姨您好,我是袁方的同學,我叫孟正。我這裏有件事要和您說一下。對,和袁方有關,可能要耽誤您一點時間。”
“是這樣的……今天袁方今天跑步時暈倒了,校醫經過檢查後診斷他為營養不良。您是不是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在這樣一個和平的年代,您家裏又不缺錢,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營養不良了?您可能不太了解袁方平時的生活……”
孟正特意按了免提,用袁女士能夠聽到的聲音對袁方說:“袁方,還有很多事情,你自己和你媽媽說吧。別慌,慢慢說。你媽媽肯定是愛你的,她絕對會站在你這一邊。她以前是被人哄騙了,不知道你的苦。你都告訴她,有一說一,說吧!”
“媽媽,我、我……”袁方特別委屈地哭了出來。
母子倆說到後來都哭了。圍着袁方的這幾位小小少年心裏也很不好受。
這通電話打了四十多分鐘,孟正始終陪着袁方。
他們怕下午上課遲到,就讓周文星跑回去先和班主任請個假。
袁女士說,她現在就買機票趕回來。工作雖然重要,可是她再也顧不得工作了。她這麽拼命賺錢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過上好生活嗎?還不是想讓袁方知道,他就算沒了爸爸,媽媽也能讓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幸福快樂嗎?結果,她這些年都做了什麽!袁女士在電話裏哭得泣不成聲。
袁女士第二天就回來了。然後袁方請了半天假。
等袁方回來上課時,袁方的眼睛亮亮的,對孟正說:“我媽媽和他們吵了好大一架。”他媽媽好威風啊,把那一家子人罵得連屁都放不出來。
“我媽媽還說,這周末要請你們吃飯!”袁方說。
其實袁女士還想給兒子轉學,轉去那邊由她親自照顧。可袁方舍不得他最近認識的這幫好朋友們。媽媽當然也很好啦,可是,是這幫好朋友帶着他勇敢走出第一步的。好朋友給他的安全感比媽媽更多。袁女士轉念一想,自己兒子這個性格,重新換個學校,要是碰到那種品性不好的同學,只怕會被欺負,還不如就讓他在雅和初中裏待着,至少聽兒子說,他身邊的同學都是很好的。
“吃飯就不用了啊,我周末有事。”孟正說。
“我也有事。”沈獨清有些猶豫說,“我和孟正要去接我弟弟放學。他周末要上興趣班。”說起來好像有些不可思議,但這确實是沈獨清自父母意外去世後第一次在同學面前提起自己的弟弟。
“咦,沈獨清你有弟弟嗎?你竟然有弟弟?”任楓說,“班草的弟弟……班草籽?不對不對,你兒子才是草籽。你弟弟應該是班芽芽?班苗苗?班秧秧?”
“還是班苗苗好聽。我們有班苗苗了!”袁方開心地說。
沈獨清:“……”
我弟弟這麽可愛,果然還是應該藏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