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愛情的文武之道
愛情的文武之道
往事是不能輕易回味的，當年的美酒放到今日早就釀成了毒，略嘗上一口。輕則痛徹骨髓，重則心神俱亡。
顏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路把車開到泰安路的，掩隐在竹林中的兩層小洋樓白牆黛瓦，是很适合唐淨川氣質的房子。
“進來吧！”那個人還是老樣子，總是用最溫和的語氣下着最不容違抗的命令。最悲哀的是，她也還是一樣，唯命是從。
唐淨川徑直走到玄關的衣架邊，回頭看了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也不過。顏晏有心裝傻，奈何這實在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僵持了半天後還是只得乖乖走過去，幫這位少爺把外套脫下挂好。
他的身上有淡淡檀香氣息，讓人想起月光、湖水、森林……顏晏努力把腦子裏某些不該有的绮念給踢出去，低頭道：“那個……既然已經把你安全送到了，我先回去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房子裏有什麽洪水猛獸。唐淨川打量了一眼耳根泛紅的顏師妹，提醒道：“你今天不是來探望我的嗎？”
對，她差點忘記這茬了。顏晏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怎麽也不像個探視病人的模樣。正如他倆現在的關系，下屬不像下屬，校友不像校友，戀人不像戀人；不倫不類，亂七八糟……
“你這不是恢複得挺好的……”本來只是腹诽，卻不知怎麽漏出了嘴。
唐淨川這樣明察秋毫的人，自然不會錯過：“你說什麽？”
“沒有啊，什麽都沒說……”顏晏趕緊舉起手，露出了一個無辜的表情：“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很好，還是一樣識時務。唐淨川端坐在咖啡色的布藝沙發上，眼光卻瞟着廚房的方向：“我餓了！”
這意思，莫不是要她下廚？顏晏的表情頓時凝固了：“你沒請阿姨嗎？”
男人一陣嘆息，聽得她除了心以外，手也跟着抖了起來：“那我給你叫外賣，想吃些什麽？”
真是要多謝社會分工精細化，如今的人就算沒手沒腳，只要有錢基本也是餓不死的。
唐淨川又嘆了口氣：“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吃外賣？”
“不是啊，我一個人在家基本不吃！”顏晏一開始還挺理直氣壯，說着說着聲音就弱了下去：“減肥……”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有什麽好心虛的，她愛吃不吃關唐淨川什麽事。琢磨了半天，大約還是以前被他管出了習慣，如今想反抗也沒那個勇氣了。
唐淨川沒把時間繼續浪費在磨牙上，撸起袖子走向廚房：“阿姨已經下班了，不過冰箱裏應該有放一些速凍的水餃馄饨，你幫我把水放到鍋裏總會吧？”
會啊，不僅會放水，還能開煤氣呢！顏晏灰溜溜地跟到廚房，開始打起下手：“對了，怎麽沒見你表弟？他不是也住在這裏麽。”
熱氣氤氲中，唐淨川的表情變得模糊不清。比起平時那種鋒利的美，這樣的他更居家，更容易讓人接近。“他另外有住處，只是偶爾回來。這是我小姨的房子，她和我姨夫目前長居倫敦，所以暫時借給我用。”
以他們現在的關系，真地适合聊這種話題嗎？顏晏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麽，只能低低應了一聲：“哦……”
反倒是唐淨川又看了她一眼：“你還想問什麽？”
“沒有沒有，就是随便聊聊。”顏晏忙不疊地擺手，親戚朋友什麽的畢竟涉及隐私，還是說工作更安全些。“富華的合同應該沒問題了，有一個遞延條款我咨詢過法務，對我們還算有利……”
铛的一下，是漏勺與鍋底碰撞的聲音，唐淨川的眉毛微微挑起：“這裏不是公司，想彙報工作明天來我辦公室，拿碗來盛馄饨！”
“哦……”雖然不知道哪句話又把這位少爺惹毛了，顏晏這點眼色還是有的，馬上乖乖閉嘴跑去擺碗筷。
一個個飽滿的馄饨如元寶樣漂浮在碗裏，看起來煞是可愛。雖然沒有紫菜蛋皮之類的搭配，但荠菜肉餡十分新鮮，裏頭還包着整顆蝦仁。某人從第一口開始，就徹底忘記了晚上不攝入澱粉的誓言。
吃完飯，顏晏非常自覺地去洗了碗，再從果盤裏揀了個蜜梨削起來。這是應季的水果，不僅香甜多汁，而且降火去燥，正适合唐師兄享用。
孰料對方卻不給面子：“你自己吃吧，不用分給我！”
要不是看你的手還吊着，以為我樂意伺候嗎？顏晏一邊磨牙，一邊狠咬了一口，示威般吃得津津有味。
唐淨川就坐在對面看着她，目光中似有深意。什麽意思呢？遲鈍如顏晏，偶爾也有腦洞大開的時候：分梨…分離……
這個荒謬的念頭一旦生成，就成功地把她嗆住了。唐淨川的眉頭蹙得死緊，一邊起身幫她拍背，一邊問：“怎麽回事，好端端地突然咳嗽起來？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什麽都不用，只要你離我遠一點，那就一切安好。顏晏直咳到面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我……我先回去了！”
多麽可怕，這個男人不止是一颦一笑，乃至于一個眼神，都能輕易扯動她的情緒。
唐淨川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悠悠問了一句：“你回家後一般做些什麽？”
這算什麽鬼問題？顏晏下意識地想回答睡覺來着，可看了看提問的人，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刷微博，論壇，追劇……”
“好！”男人點了點頭，指着茶幾道：“那邊有個pad，想刷什麽，刷吧！”
顏晏再一次震驚了，語無倫次道：“我平時刷的都是些娛樂新聞，追的都是偶像劇。談情說愛，沒什麽腦子，俗套到不行的那種……”
“正好，這類東西我看得少。”
顏晏有點想喊救命，他何止是看得少啊，他根本不看言情片好麽。如今說破了天，無非是不讓自己走罷了！
好，她認了，她來給他找消遣不行麽。
“呃……我知道你的手不方便，會比較無聊，要不我念書給你聽？”顏晏靈光一閃，硬是想出了這麽個主意，并且馬上身體力行走向客廳一角：“我看看……”
那邊本是個書房，為了采光與客廳打通了，幾排幾何形的書架做成隔斷，倒是很別致。
唐淨川順勢瞧過去，不置可否道：“我的書大部分在英國沒拿回來，這邊架子上都是蔣子城的。”
“那他涉獵範圍還蠻廣的，什麽書都有。”顏晏的目光上下梭巡着，信手拿下一本：“《品花寶鑒》，這種清版白話文小說看起來其實有點費勁……”
“放回去！”唐淨川在聽到書名的瞬間，臉色登時一變，三兩步邁過，幾乎是用搶的把這本書給塞回了架子上。
見她一臉懵的模樣，又随手取了最邊上的一部書：“讀這本……”
《嫌疑人X的獻身》，書倒是好書，雅俗共賞，只不過……“這是推理小說，你不是說看了開頭就知道兇手是誰，很沒意思的嗎？”
“就這本！”
在唐淨川的強勢确認下，顏晏很識相地捧着書坐回了沙發上：“上午七點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樣離開公寓……”
她的聲線很适合誦讀，原本平淡如水的句子念來也如潺潺溪流。唐淨川泡了一杯茶，靜靜聽着。
故事裏，這位主人公是個生活非常規律的數學老師，其實唐淨川也是。從學生時代，他就一直保持着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一點就寝的習慣。只是今天，這個習慣似乎要打破一下了……
目送出租車離開了街口，唐淨川回到房間，盯着客廳的座鐘陷入了沉思。
只要智商在水平線以上，就能看出顏晏一直在試圖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可他也知道，只要他有所要求，顏晏就很難拒絕。
強留她在身邊，究竟是對還是錯呢？他會不會在重複五年前的錯誤而不自知？這實在是樁難解的問題，也許，比他的課題還要更難一些。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樣大好的時光，你拉着人家在屋裏讀書。哥，你這精神境界我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一道戲谑的聲音響起，蔣子城活像個幽魂，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
唐淨川倒沒顯出什麽意外的模樣：“管好你自己，少來摻合我的事。”
見慣了表哥的冷臉，蔣公子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難得你有為情所困的時候，我這個做弟弟的怎麽能袖手旁觀呢！論學問，我這輩子是難望你項背了，不過談情說愛嘛，我還是比你多點經驗的。”
說着說着倒成了真的一般，唐淨川把殘茶往甜白釉茶洗中一潑：“好啊，那我且聽聽你的高論。”
“你呀，就是太含蓄太矜持了些，喜歡就直接撲倒，試探來試探去的多費勁。就拿這本《品花寶鑒》來說吧！”
蔣子城點了點那素白一片的書皮，連個作者署名都沒有：“你從封面上能瞧出這是清朝白話文小說？那丫頭分明看過！”
唐淨川的眼神淩厲，手上的茶盅一下就砸了過去：“她跟你同歲，別叫得那麽輕佻。”
“好好好……我自重自重！”蔣公子趕緊接過，這寶貝要砸了他爹可不能饒了他。“說正經的，我看得出她喜歡你，不過好像也有點怕你啊！都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其實感情也是，你這根弦，要不要稍微松一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