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欲
人欲
沈知蘊另一只手端着用以照見傷勢的燭臺,未及擱置,因莊晏寧遽然這一攥,她半截身子稍傾,燭臺也随之歪斜,一時之間,牽動的焰火晃亂了滿室晦暗光影。
她穩住燭臺,平淡看着伏在屏風上的莊晏寧,黑白分明的眼中艱深難懂,不知想些什麽,袖內腕子卻忽而無意識一顫,燭臺邊沿的蠟油滴答落下,清白指尖被燙着,似因這一着,如畫筆勾就的眉峰才輕輕蹙起。
偃七親自鑄就的黃銅機械手使用起來與原生別無二致,但它畢竟死物,不辨痛癢,也不知冷熱。
被莊晏寧攥着,不害臊地直探幽徑,掌心撫過臀肉,滾燙僅是施責過後的猜想,實則仍是一片冰涼,沈知蘊不為此動容,真正擊碎冰面致使心潮湧起的是包裹着她的翕動,深深淺淺,涸轍之魚一般向自己無聲地訴求。
黃銅腕骨上齒輪轉動的聲音幾乎消弭在刻意壓低的喘息中,卻叫并未沉浸于風月的沈知蘊聽聞,她心念微動,險些再度被燭淚所燙。
機械手确是死物,內裏亦裝了許多靈巧機關,它眼下被柔軟的四壁包裹,偶有阻塞逼仄之感,自然也會借由暗藏其中的機巧向主人傳達。
而這樣冰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傳達仿佛是由第三人在告知沈知蘊——她正在做什麽。
或許不是告知,而是質問。
沈知蘊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衛靜漪。
那場割顱宮變過後,衛靜漪即位為帝,很快便借圍城之戰展露了自己鐵血的政治手腕與不為人知的軍事才能,朝野之間擁趸無數,衆人敬重她,亦畏懼她,只因從未見過如此人欲盡斷的女子。
她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後宮禁苑幾如荒廢一般,倒是省下許多用度,恰好充作軍費。
私下議論紛紛,大多認為衛靜漪曾被君父送入敵營,淪為大綏太子洩欲物,心傷甚深,故而對情事失去了興趣。
但沈知蘊知道并非如此,她年幼無知無畏,當面問起過衛靜漪。
“恨,自然是恨的,但我之私恨在王朝與萬民面前并算不得什麽。”衛靜漪說,“女子胸中也自有溝壑,裝得下天地日月也承載得了社稷山河,如此之胸懷,又豈會為卑賤的男人所困?”
“乾坤,天地,父母,乃至帝後……男人習慣了被奉為高高在上的主導者,理所當然覺得既然女子事事綴在其後,就合該是其所有物,才會覺得女子失了所謂‘貞節’是多麽緊要的一件事。”
衛靜漪放下奏疏,正色道:“我恨大綏太子,是恨他行止卑劣,以小人手段逼我就範,不配作儲副,更不配淩駕于大齊之上。我恨君父,是恨他賣女求榮,荒淫無恥,不堪為人父。”
“底下人常常議論這些,我亦有耳聞,不作處置是懶得理會,省得這群人又小題大做說我當年心結難解,一傳十十傳百,當年我被迫受辱竟成了什麽諱莫如深之事。仿佛錯的人是我,無顏面對的人也是我,這世道實在荒唐可笑。”
“這些道理我從前也不懂得,是跳出了‘女兒家’的身份以後,坐在這‘女兒家’一般坐不到的位置以後,我的眼界才開闊了許多。”
她說着,想起自己為女兒取的名字,心中不由暗嘆,她非聖人,在這孩子初生之時為其起名阿夭,自然是私恨所致。
之後整日忙于政務軍務,不知不覺便走過這幾年,如今再正正經經想個名字,她又以為有些突兀,只得容後再議。
衛靜漪笑了一聲:“再說了,倘若我同君父一般荒淫無度,這江山還要不要管了?”
齊朝五行屬水,尚黑,貴者衣黑,她身着黑色帝服,烏發雪膚,又少飾妝容,不笑時自是清冷如冰魄,淡然肅靜,一派人君風範。這刻粲然一笑,長睫顫動,她慣常飲酒解乏,兩頰染就酡紅,唇畔牽笑,說不出的好看。
衛靜漪與似懂非懂的女兒一道席地坐在玉階上,遙遙望着雨霧中的齊朝皇宮,輕撫孩童柔軟的後頸,溫聲道:“阿夭,說是這麽說,但是母親希望你終生不耽于男女私情,你是生于亂世危局的公主,當知那些無用的情感抵不了一兵一卒,也換不來一粥一飯。”
“反之,如若你耽于男女私情,你有了在乎的人,再如何堅硬的心腸也會生出一道縫隙,那處将會是你周身最孱弱無能的地方,輕易便能為人拿捏,你不再無懈可擊。”
衛靜漪另一只手随意覆于膝上,阿夭好奇地盯着拇指指節處的血紅玉環,她頭一次見到母親佩戴此物,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枚扳指意味着什麽。
衛靜漪以身為範,受其影響,沈知蘊也自小對情事興致匮乏。
在齊朝皇宮中,她功課繁多,既要習文也要從武,餘下的時光補覺都嫌不夠,輾轉至綏朝,從前是怎樣現今仍是怎樣,更別說後來遭受斷手之痛,續接了機械手,她要花時間适應,也要經常忍耐埋下的傷患痛苦。
是以不近人欲對她來說并非難事。
直至莊晏寧生辰那夜,沈知蘊将那具初初長成的少女身軀翻過去,使其背對自己,是因她兩只耳背皆已紅得透徹,命其噤聲也是再聽不得牽魂勾魄的半句顫吟,連字不成聲的語句溜入耳中都如蟻噬。
這一夜,于二人而言都猶如破繭。
不同的是,莊晏寧縱容自己欲望滋長,沈知蘊卻只想膠封自骨縫滲出的欲望。
回去以後,沈知蘊讓餘婉端一盆冷水入內,餘婉不解其意,進言勸她顧惜身體,別說初春猶寒,便是暑熱天氣,陰陽調和,深夜裏也不該用這一大盆冷水淨面。
沈知蘊執意,餘婉無法,也只得給她端來,欲言又止地退到門外。
她低頭,素來注重形容整潔之人竟顧不得垂到身前的白綢發帶,任其被水浸濕,匆匆掬一捧冰涼徹骨的井水激面。如此三四遭,她終于住了手,握住銅盆邊沿,小口小口地喘着氣,睜開眼,注視盆中,直至動蕩的水面與自己的心境一道歸于平靜。
這才用架子上的巾帕依次拭幹面頰與雙手。
沈知蘊去行宮是為了調養身體,也是為了自由出入那些伫立在山谷間的道觀。
她妄圖用三千道法填埋那道被皮肉之歡撕開的裂隙,她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窦初開無從纾解的人欲。
相別數年,沈知蘊以為自己或有所成,黃銅手腕被緊握,指尖倉促勾勒出女人臀縫形狀,又一路向下……她背對着莊晏寧,睫羽顫動,一再閉目。
令人羞臊難耐的聲音在潮膩中萦繞不休,不肯放過她。
自雲端堕紅塵,再高深的道法已救不了她。
沈知蘊依稀曉得自己低估了什麽,但究竟是何物,她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燈影之下,莊晏寧倚着屏風慢慢軟了腰肢,她半阖眼,也咬着唇,沉浸在自個兒求來的磨弄中。
沈知蘊對她淫靡之舉依舊默允,卻說不上是獎賞或是懲罰,莊晏寧手伸向後引着對方動了這會子,到底不是習武的那些年,臂膀便有些累了,異物感充斥體下,冷而硬,熟悉又陌生,她其實不得其法,于是連喘聲也像佯裝,聽着便覺不盡興。
沈知蘊如何不曉得她的心思,便是這只不通人情的機械手搓破她弄傷她,她為了多偷幾分與自己茍合的這點時光,也會裝作若無其事。
“舒服麽?”沈知蘊問道。
她回手放下燭臺,以拇指撚落中指指尖鮮紅燭淚,捏握住莊晏寧綿軟的腰肢。
莊晏寧回說:“不……不舒服。”
說得有些委屈,不是假裝,而是真的覺得委屈,她認為自己這些年的付出值得被沈知蘊好好對待。
過錯既已償還,那賞呢?
沈知蘊收回深入的那只手,轉而握住莊晏寧腰間,她貼過去,衣襟上的琉璃墜子涼涔涔地觸碰莊晏寧的後背,刺激得毫無準備的她往前傾了傾,頂着屏風挪動幾寸,在地上發出難聽又耐人尋味的摩擦聲。
她脫下來的衣服搭在屏風旁側,也跟着搖搖晃晃,一時遮去了光源。
雪白渾圓的柔軟在屏風絹紙上一點一觸,恰将桃花花蕊勾抹出幾許暗色,莊晏寧動情至此,沈知蘊垂眸見到這幕,頓了頓,又不動聲色移開眼。
“再用力,屏風便要倒了。”沈知蘊伏在莊晏寧光滑如軟玉的背上,附耳輕道,“我是個沒有實封的殿下,入賬少得很,還得用來養人,弄壞了東西只能找你賠。”
莊晏寧乖極了,當真沒再倚靠屏風,而是牢牢握住了沈知蘊把在自己腰間的手腕,那點常人該有的體溫令她猶如向火,七情六欲終于回返。
“胡說,你明明是玄鶴衛的上虞君。”她猜不透沈知蘊是否還像上次那樣不喜自己呻|吟,咬着牙關緩過一陣,才輕聲反駁。
沈知蘊無聲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是在你身邊長大的。”莊晏寧仰起頭,簡單直接地敘說她們的熟稔,烏發垂背,沈知蘊貼靠着她,鼻尖已然感到發絲有些濕潤。
沈知蘊側過臉,唇邊在她耳垂輕碰一下,溫聲道:“嗯,你一直都很聽話。”
“你在發汗,身上還有傷,出汗太多也不好,淺嘗,可以麽?”
莊晏寧被這有生以來頭一遭的親吻哄得都要失了魂,蠱惑也不過如此罷,她像是踩在棉花上般無法着力,身後的沈知蘊動作未停,她哪有功夫應答什麽,咬着唇,腿軟得站不住,眼梢發紅地胡亂點了頭。
她在洩欲,我又何嘗不在洩欲。
但是我的欲到底因何而起?
直到要将莊晏寧送走,沈知蘊依然想不明白。
臨走之前,莊晏寧站在門邊摸着自己臉龐,又摸摸耳朵,不可置信,嗫嚅道:“你……親了我。”
沈知蘊覺得她這懵懂的模樣有些好笑,卻也只是點點頭:“對。”
“我一直想問,在你心裏是否……”
沈知蘊似乎不願她說起那人名姓,截斷道:“不是,沒有,沒有任何一人在那個位置。”
莊晏寧很是急切,也聽不出沈知蘊語帶傷感,心情已不複适才,道:“那我……”
“你早些回去罷,江堯平已部署人手,明日崔庸要在洛州行佛,這是你們現身的好時機。”
沈知蘊目睹莊晏寧面露失落,眼中又堆起涼薄,轉身,由着她失魂落魄地離開。
随後,将房門關上,沈知蘊走到未及拾掇的屏風旁,拾起自己系在腰間的銀白細帶,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又擡起手,碰了碰兩邊耳垂。
果然燙得很。
沒榜單,犯懶,再加上身體不舒服耽誤了這陣,抱歉抱歉,先給大家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