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鴛鴦
鴛鴦
淩晨兩點,陳逸雯剛剛收工,算算時間過幾個鐘又要開工,索性在公司休息一會。她敷着面膜下樓丢外賣盒,走廊裏一片黑魆魆的,突然有人說:“等等。”
那把聲音又困倦又低沉,陳逸雯腳步一頓,“鐘鳴?”
鐘鳴“嗯”了一聲,從走廊裏收回兩腿,“行了,走吧。剛才怕絆倒你。”
鐘鳴難得說人話,陳逸雯一路下樓丢垃圾又一路上樓,越想越奇,回來的時候索性“啪”地拍亮燈光,往沙發上一坐,拍拍鐘鳴兩腿,“哎哎,讓個地方。”
鐘鳴收起兩腿,閉眼睡覺,“小姐,勞駕看看表,知不知現在幾點鐘。”
陳逸雯好奇得毫無困意,“哎,別睡了,起來同我講,你是不是還沒同周Sir和好?”
鐘鳴頓了半天,陳逸雯還以為他又睡着了,結果他突然開口:“你同他沒可能的,不要問啦。”
陳逸雯說:“我同他沒可能是小事,你同他的八卦是大事嘛。你不是說你把公寓鑰匙給了周Sir?所以你這半個月都在公司住?”
鐘鳴徹底沒了睡意,把薄被一掀,坐起來數,“本人狡兔三窟,片場,公司,酒店……”
陳逸雯打斷他:“那你打算怎麽辦?就一直片場公司酒店?有家不回。”
鐘鳴躺回去,“滾滾滾要你管。”
陳逸雯揉他頭發,“好姊妹來的嘛!”
鐘鳴說:“滾滾滾誰跟你姊妹,你就是兄弟。”
陳逸雯也不生氣,想了想,“你那個高級公寓物業費都好貴,肯定還有備用鑰匙的嘛,就算沒有備用鑰匙還可以換鎖。你去管理處一問不就好了,即日就好回家。”
鐘鳴這才想起這一茬,“原來還可以這樣!”
陳逸雯就笑起來,“土包子。你們北京沒有高級公寓的?”
鐘鳴橫她一眼:“瞧不起誰呢!我們祖國大陸要什麽有什麽,滿城盡帶黃金甲,灑向人間都是錢。只不過我來香港之前一窮二白,沒有充分享受到制度的優越性!你剛才說管理處,怎麽找管理處?去管理處怎麽問?”
陳逸雯打了個呵欠,“求我,明天我收工陪你去。”
鐘鳴一個磕巴都沒打,“求你,姊妹。”
結果第二天下雨,從清晨淅淅瀝瀝下到午後,雨勢漸大,天文臺發出紅色暴雨警告。這場大雨從珠江口登陸,從新界移向東南,到下午七點,又發出了新界北部水浸特別報告。《四海風雲》劇組被水泡得寸步難行,導演索性揮揮手宣布收工。
鐘鳴和陳逸雯一人一把傘一人一套口罩墨鏡,偷偷摸摸溜出片場開車離開。
何文田山道上雨水變成河水,鐘鳴把車開成船,一路逆流而上,總算開進停車場,停妥車,和陳逸雯邊走邊研究管理處在哪裏。
大雨滂沱,陳逸雯的傘早就被吹走,兩人合撐一把傘,二分之一身體都被雨淋濕。
鐘鳴手裏拿着當時的租屋合同低頭辨認那行小字,陳逸雯打量一圈,“那棟樓是你家?”
鐘鳴頭也不擡,“是。”
陳逸雯繼續說:“樓下一個人,好像周Sir。”
鐘鳴猛地擡起頭,透過層層灰藍雨幕,樓下果然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
那個人穿黑襯衫黑長褲,鼻梁上架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什麽神情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灰藍迷離之中,他擡起手腕,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一支煙。那點橙紅光芒湊近嘴唇,随即被絲絲縷縷煙霧緩慢萦繞遮擋,連帶着也遮擋那副臉龐。
樓下雖然有屋頂雨遮,但雨勢畢竟極大,周識連發絲也被打濕,水珠從發尖緩緩凝聚滴下,落在鏡片上,他擡手摘下眼鏡,塞回口袋,然後一擡頭,就看到了不遠處傘下的陳逸雯和鐘鳴。
周識知道鐘鳴在觀望,從褲袋裏拿出一枚薄薄的鑰匙,放在一旁的信箱頂上,然後掐熄了手裏的煙,丢進垃圾桶,大步邁進雨中,從山道上離開。
雨幕厚重,周識不過片刻就沒了影。
陳逸雯和鐘鳴走到樓下,才看見信箱上的原來是鑰匙。她說:“鐘鳴?”
鐘鳴喉嚨一哽,沒說出話。
周識知道他回不了家,鐘鳴身份特殊,他又不放心把鑰匙交給別人,就拿着鑰匙在這裏等他。他可能每天下班都來,也可能有時候加班不能來,他不知道已經等了多少天。
鐘鳴輕輕拿起那片鑰匙,雨幕隔絕裏全是揮散不絕的香煙味。
不管周識如何避嫌,上級給的任務該做還是要做,就當做養傷假期。周識進組拍攝的那天,陳兆基剛辦完一件案,順路來旺角片場看拍攝。
周識的戲份不多,鐘鳴飾演的□□新貴有次險些被警察拉走,周識飾演那一夥警察中的一個。
周識剛到場半天,劇組人人就都知道,警署的周Sir長相最兇話最少,抽煙一支接一支從不停,也只有陳逸雯敢跟他說話,“周Sir!我們點奶茶,你要不要?珍珠仙草還是紅豆椰果?”
鐘鳴低頭劃菜單,周識手裏夾着煙搖搖頭,“不用,多謝。”
陳兆基“咦”的一聲,“你怎麽不要?要吧,我知道你要凍鴛鴦不加糖。陳小姐,我要芋圓豆花。”
陳逸雯“咦”的一聲,“周Sir你也要凍鴛鴦?”
陳兆基說:“還有誰要?”
陳逸雯說:“沒事沒事。”轉回頭訓鐘鳴,“你看人家周Sir喝凍鴛鴦都不加糖,多有男人味。再看看你,加雙份糖,奶裏奶氣,難怪沒有男仔追。”
鐘鳴:……我幹嘛要男仔追。
陳兆基轉頭回去,對周識說:“得啦,我知你想回警署,但肩傷不是還未好嘛,文書過不去不能複職。你在重案組不是辦完交接了嗎?各位阿Sir都好看好你,反黑組的鄭生聽說你槍法準,還特意同我借人,我一想那怎麽了得,到時候萬一火并對上和義堂,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周識臉上浮起一絲笑,“不會。”
陳兆基說:“其實要你來拍戲還是因為上次同英華簽了合約嘛,最後一次,以後你就安心做事。其實我們警署都好缺人手,鄒箬陽都忙到增磅,大家巴不得你快回來,你一個能當十個用。下個月八大社團又要喝茶聚頭,大家都在說到時候開五十輛警車去拉人,拉滿五十輛,香港太平整十年。”
周識說:“講笑?”
陳兆基說:“講什麽笑,認真的啦。”
周識面上笑意盡褪,點點煙灰,“陳Sir,你記不記得十六年——還是十七年前,新聯英的坐館大哥做六十大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