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夜
午夜
鐘鳴站在他身後,一張臉黑如鍋底,“你轉過來。”
楊飛白不明就裏,下意識轉動吧臺椅面向鐘鳴。
鐘鳴猛地擡腳,一腳踹在椅子腿上,楊飛白整個人“叮咣”一聲後腦勺朝下砸在地上,痛叫一聲,偌大夜場鴉雀無聲。
周識猛地站起身拉住鐘鳴,“阿鳴!”
鐘鳴氣得呼哧呼哧,還要沖上前去揍楊飛白,“你他.媽!我丢!我哥,我哥他……我哥也是你能随便摸的?!周識你撒手,別逼我連你也揍!”
周識當然不撒手,“你別——”
鐘鳴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腦袋裏全是他剛才在鋼琴上看到的一幕幕。周識垂着眼睛,霓虹光灑在濃長眉睫之上散成微塵,而楊飛白的鹹豬手從周識直直的手指和小臂上一路游弋向下,直到未知地帶。
……周識的腰線,周識的腹肌,周識的……別人憑什麽看!憑什麽摸!何況還是着名的金絲雀楊飛白!想掰彎誰呢!他哥不但不是蚊香盤,還是沒跟妹妹拖過手的他哥!
鐘鳴的臉憋得通紅,實在掙不開周識,但嘴上絕不饒人,“你他.媽也配!”
楊飛白已經站起來了,一邊擦鼻血一邊說:“我不配?你算什麽?!”
鐘鳴繼續撲騰,“關你屁事!你也配問我!你也配跟周識說話!”
楊飛白也動了氣,“你憑什麽動手?你憑什麽這樣跟我說話?!”
鐘鳴一邊鑿周識的手一邊伸出一根小指頭,“就憑你是這個!”
楊飛白一愣,周識也一愣,手上不由得松了松,但下一秒鐘鳴就要沖出去打人,周識連忙又把他圈緊了,“阿鳴,別亂來!”
鐘鳴反倒不亂竄了,一根手指指着楊飛白,“我跟你說,你他媽離周識遠一點!你以為我哥跟你一樣?!”
周識慢慢松開了手,視線裏是鐘鳴的側臉。透亮光線下,鐘鳴氣得眼眶發紅,神色也是真的嫌惡。
楊飛白慢慢坐回吧椅,就着周識那只杯子湊到嘴邊,“你怎麽知道周識和我不一樣?你越界——”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嘴唇碰到杯沿之前,鐘鳴猛然擡手打翻他手中杯。
玻璃落地,“砰”地化成粉末飛濺,伴随着鐘鳴的怒吼,“越界?!越你老母的新界!你吃人吃骨吃元寶蠟燭輪不到我管,但你離周識遠一點!那是我哥,跟你不一樣,他不是死基佬!”
周識眼裏最後一束光也暗下去,垂目看一地狼藉,密匝匝睫毛掩住神色。
鐘鳴平時也不歧視,只是在氣頭上,但這話就說重了。白偉志說:“阿鳴,差不多了。都是同公司的,最緊要和和氣氣……”
鐘鳴胸脯劇烈起伏,眼睛通紅地盯着楊飛白。
楊飛白不以為意,重新倒杯酒,還擡手輕輕致意,“周Sir,回見。”
鐘鳴回頭,只見周識不知何時拿起外套,輕輕挽在手裏,輕輕地邁出門去。
鐘鳴不知為何有些茫然,下意識地追出去兩步。
門外夜幕四合,霓虹燈光流轉在周識頸後,随即是耳後,然後是瘦削的臉頰和鼻尖,是周識轉回了身。眉骨高眼窩深,光打不進風吹不透,眼底神情永遠隐在黑暗深處。
一句“哥”堵在嗓子眼裏,鐘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胸口悶得發慌,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沉。
周識看着他的眼光仍然是那樣一道,鐘鳴從來沒發覺那眼光裏包藏千萬盞熾熱千萬束擔憂,又仿佛從來沒有過這樣一道目光在四照花下相送。
鐘鳴心想,如果剛才他和陳逸雯沒有唱熱力四射二十六夜,如果他沒有和小龍女一起按下黑白琴鍵唱瘋戀多錯誤更多,楊飛白就不會坐到周識身旁,周識不會幫楊飛白拉下南瓜車裝。他就不會逼到周識眼前,他不會說那樣一句話。
如果時間倒回一分鐘,他不會說出那三個字。
青年人的腦海中盤桓着無數個如果,但世間從來沒有任何如果。
周識轉回頭,夜場外一節節階梯,他一步步走下去。
秒針一分一秒追趕過十二,時針“碰”地撞響午夜鐘聲,響徹港島上空。
水晶籠裏的隐秘在天光夜色中無所遁形,嘩啦啦流入水霧雨滴香江水,奔流向東蒸發向上沖出臭氧層進入太空,這顆藍色星球上所有的如果永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