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臺
天臺
陳兆基當然記得,那是新聯英前任坐館下臺的關鍵點。當時警車在外嚴陣以待,警燈閃成一片,酒樓裏面一有動靜,警員們即刻進去拉人,一連二二連三,把臭不可聞的新聯英徹底拉出水,最大□□徹底崩盤,只有一個師爺楊宙手頭幹淨逃過一劫,如今在老人院。
也是那之後,和義堂的大佬周從看白.粉檔的小弟搖身一變成坐館,走出九龍寨城住進廟街,開始領頭全港□□。
周識跟着大佬周搬出擠滿□□牙醫古惑仔和白.粉死屍垃圾的樓,在陽光下風風光光走了不過半粒鐘,就又被塞進廟街和義堂大宅,被醜基貓仔摁着跪關公拜神牌。
大佬周人生中從未如此得意,一腔魯莽變成了八面玲珑,青藍線香和橙紅光點中,一間香堂不知今夕何夕。
七八歲的周識透過鏡片冷眼看滿室缤紛,只覺得眼前的和義堂是另一個新聯英。
周識對眼前的陳兆基說:“你知道那些大哥們怎麽說?拉走全港□□大哥,香港三十年都不會太平,因為全港古惑仔人人争着做大哥。”
陳兆基屏住呼吸,把這十四五年間的事情回想一遍:和義堂的兇牙利爪昙花一現,勝和社轉型做隐形□□,新聯英逐漸暗潮湧動高唱反清複明,大大小小所有社團都對前三甲虎視眈眈。那一場浩蕩圍捕,只是給□□堵死了一條路,但條條大路通向半島酒店頂端,底層人從不缺少新奇主意。
他嘆了口氣,點頭認可。周識撮起雙頰深吸一口煙,細白煙霧背後透出清亮雙瞳,沒有太多情緒。
周識吸完一支煙,把煙頭摁熄,然後“嗯”的一聲,“導演?”
導演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在他和陳兆基腳邊聽講,聽得一臉崇拜,“喂喂周Sir陳Sir,勝和社和新聯英那件事難道是真的?”
陳兆基一提這事就沒好氣,“真的啦,你問這位阿Sir,油麻地警署槍王,親眼看着李慎庭逃跑,胸前被崩一個大洞。李慎庭好惡好狠,警察都殺。”
那天周識有三槍都擊中李慎庭胸口,但李慎庭預先穿了防彈衣,雖然小腿被打斷,但仍是毫無意外地從碎蘭街整街戒嚴中脫逃,并且悄無聲息地聯手了本該在養老院吃粥度日的新聯英師爺楊宙,俨然要卷土重來再造最惡□□。
導演說:“嘩,真假?楊宙這麽腦殘的,半截身入土了,還跟年輕濫仔攪?”
陳兆基說:“廢話,楊宙當年是搞事雄的契爺來的嘛,搞事雄被搞死,楊宙會不管李慎庭?”
導演搖搖頭,“李慎庭太惡,我不覺得楊宙會幫,除非是他老年癡呆。”
一旁的鐘鳴終于插嘴:“他可不就是老年癡呆。”
周識也說:“楊宙确實有老年癡呆。”
兩個人異口同聲,都是一愣,立刻移開目光。
陳兆基一頭霧水地附和,“是啊是啊,楊宙真的有老年癡呆,所以說李慎庭惡,老年人都騙。現在他全港通緝,也不知道躲去哪裏污鼠堆。所以你們幹嘛要在旺角搭片場,這裏以前是勝和社的場,好亂,一過淩晨到處都在斬人。”
這時,劇務走過來,“開工嗎?”
導演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戲拍,“開工開工!大家聽我說,今天這場戲是重頭武打戲,警匪天臺追逐。這間酒店我們沒有包下,大家小心行事,砸壞什麽劇組都要賠的,知不知道?”
片場響起一片稀稀拉拉的“知道”,鐘鳴碾了一會腳尖,拖拖拉拉進去換裝。
陳兆基跟導演相談甚歡,決定上樓圍觀。
周識慢吞吞跟一幫飾演警察的演員一起上天臺,在樓下時周識落在最後,上到二樓時周識已經走到中間,等走到樓頂,周識回頭看看,“你們為什麽都在我後面?”
一幫演員茫然地互相看,發覺一群人簇擁着周識仿佛古惑仔簇擁着□□大佬,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就成了這樣,其中一個說:“是周Sir氣勢足嘛,畢竟油麻地警署槍王。”
另一個說,“依我看周Sir你幹脆出道,這部片的匪就給你演,開槍特效都省了。”
又一個說,“這部片的匪不夠惡嘛,不然你以為為什麽鐘鳴夠格上。要我說,識哥要演就去演跛豪和慈雲山十三太保,然後再演悍匪和上海皇帝。是吧識哥?”
周識聽得直想摸槍,但最終只是摸了摸鼻子。
陳兆基拍拍他的肩,“沒事啦,人不可以貌相,我們大家知道你良好市民就可以。”說完就“噗”地一聲。
周識想問怎麽了,一扭頭也是“噗”的一聲。
鐘鳴站在天臺安全通道門邊,外套淺藍牛仔外套,手提巨大白紗裙擺,整個人散發着生無可戀的氣質。
陳逸雯一身利落男西裝,得意洋洋地叼煙插袋走上來,“反串嘛!你們忘了這場戲是我扮他頂缸他扮我逃跑?怎麽樣?我們阿鳴靓女不靓女?”
周識默默蹲下身整褲腳,陳兆基帶頭鼓掌拍手:“靓!”
導演喊:“Action!”
陳逸雯兩手攏作喇叭,跳腳大喊,“快跑啊!”
鐘鳴提起裙擺向天臺另一端跑去,警察們呼啦啦一片往過追。鐘鳴跑得太急,提裙擺又不熟練,兩腳一絆,“啪叽”臉朝下摔倒,看着都疼,警員們一陣倒抽冷氣的“嘶”。
導演喊:“Cut!阿鳴有沒有事?”
鐘鳴爬起來拍裙擺,“沒事沒事,再來。”
導演喊:“Action!”
陳逸雯兩手攏作喇叭,跳腳大喊,“快跑啊!”
鐘鳴把裙擺提得高高,擡腳就跑,但顯然跑得沒那麽快,警員們也怕他再次摔倒,也追得很含蓄。
導演喊:“Cut!效果太假!你們是不是想讓我到時候放快進給觀衆看?!”
鐘鳴返回另一邊重拍。
如此三番,陳兆基和導演咂舌,“我要是住這間酒店,頭頂咚咚咚咚咚,非得報警不可。”
陳兆基是個烏鴉嘴,四樓立刻就有人拉開窗罵街:“邊個冚家富貴在樓頂吱吱喳喳?有病睇獸醫啦!甘多狗死唔見你去死!”
劇務走到天臺邊緣,“唔好意思啦大佬,劇組拍戲,好快就好,多擔待。”
對方說:“多擔待?你同你老母個嗨講擔待,還同老虎輝講擔待?叼你啊死撈頭,信唔信我起你天靈蓋度疴督屎啊——”
老虎輝?搞事雄身邊那個老虎輝?
李慎庭潛逃,然而老虎輝手中仍握有勝和社一半兵馬,李慎庭一定舍不得放開這塊肉,所以最近老虎輝一直是警署重點觀察對象。
周識和陳兆基對視一眼,周識伸手沒摸到槍,下意識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