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鑰匙
鑰匙
周識上次來鐘鳴在何文田的公寓時,是鐘點阿姨剛剛來過。但這次來時,是終點阿姨剛剛辭職。
門一打開,周識整個下巴落地。半個開放式廚房堆滿泡面碗,叉子還叉在碗蓋上。沙發上少說有四套被子,茶幾整個被薯片桶奇多袋汽水瓶覆蓋,只剩一個角能看出原本玻璃材質——這個角上還放着盒發綠毛的芝士片。
周識指着芝士片,“怎麽回事?”
鐘鳴說:“泡面加芝士好好味,你不知道的?”
周識指着芝士片沒動,鐘鳴無奈,擡腳把芝士片踹下地,“好啦好啦,眼不見心不煩。請這位傷員回去卧床休息。”
周識:……
半個月前,周識中午出院晚上又住院,這堪比□□前線的事跡驚動了陳兆基。陳兆基帶槍出巡,緊張無比地前來盤問。鐘鳴在旁打哈哈,但陳兆基關鍵時刻智商領跑全警署,硬是沒被舌燦蓮花的外地人糊弄。
周識從鐘鳴打包的兄弟愛心餐裏擡起頭,索性和盤托出。
陳兆基聽完這段奇遇,托着下巴反應了足足五分鐘,仍然不信:“你真不是□□內鬼?”
鐘鳴扒開周識病號服肩膀,指周識肩上槍孔,“內鬼會恰巧被勝和社逼到鼻子下面、險些交待在酒店後門?”
有道理。
陳兆基又問:“你真和和義堂決裂了?”
鐘鳴扒開周識病號服胸前,指周識裹滿繃帶的腰腹,“誰家親生仔不決裂會被打成這樣?”
很有道理。
陳兆基又托着下巴深沉了十五分鐘,在周識身邊坐下。
陳兆基說:“阿識啊。”
周識說:“陳Sir。”
陳兆基說:“這件事我可以替你翻過,等你傷好,照樣去重案組。”
周識眼睛一亮。
陳兆基說:“但條件有一樣,英華——阿鳴的那部片,你要去客串。角色大小不要緊,至少要出名。這件事辦成,給你升督察。”
周識沉吟幾秒,立刻點頭。
周識打算得很清楚,在鐘鳴這裏過渡一陣,過幾天就自己找屋租。
所以當晚他被鐘鳴打發上床睡覺時,并沒有多想。
但是躺下身萬籁俱寂,隔壁鐘鳴聽歌的聲音漸漸弱下,周識就覺出一點滋味。
——滿地泡面桶,和鐘鳴瘦出骨的脊背;沙發上四五套被,冬被夏被分不清,還有鐘鳴不分春夏秋冬的衣衫;發綠毛的芝士片,以及鐘鳴每次在腸粉店雲吞店高級餐廳還有廟街和義堂都狼吞虎咽的吃相。
周識越想越睡不着。
鐘鳴倒是睡得很好,新訂的音響,幾十萬塊,歐洲進口,高音正低音純,還自帶休眠。不管是誰在敲打他窗,反正生物鐘無可違逆——只有一點不好,就是會做夢。
夢裏周識成日在廚房忙活,白灼芥藍白切雞,姜母鴨啤酒鴨,茶樹菇湯瑤柱湯,一樣一樣一日三餐定時定點,仿佛喂豬。
吃到鐘鳴把碗一推,怒氣沖沖,“哥!吃完早餐吃午餐,吃完午餐吃晚餐,吃完晚餐還有宵夜,這輩子吃成這樣,下輩子是不是想吃元寶蠟燭?”
他哥從桌後擡起頭來,身穿超人圍裙,圍裙頭系在精瘦腰後,小麥色身軀上不着寸縷。
鐘鳴手中湯碗當啷落地,周識起身收拾殘局。
鐘鳴乍着手目瞪口呆,心想,唉呀媽呀,這大胳膊。哎呀媽呀,這小細腿。唉呀媽呀,這人魚線。唉呀媽呀,這……
鐘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沖去衛生間洗臉,鼻血淅淅瀝瀝半天才止住。
他心想,不行,得叫白偉志給周識找房。
鐘鳴推開衛生間門,再次有逃脫沖動。
廚房間大把泡面桶、茶幾上薯片桶奇多袋和沙發上四套被子統統消失不見,公寓裏算不上星級水準,但也算得上窗明幾淨。周識從廚房裏探出個頭,“阿鳴,去片場?吃完早餐再走。”
鐘鳴狐疑地落座,一邊吃煎蛋一邊偷看廚房裏的周識。
周識端出烤吐司和熱牛奶,鐘鳴擡眼一看,“噗”一口噴了一地蛋黃。
——周識身穿超人圍裙,雖然不至于不着寸縷,但是身穿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褲,被圍裙一擋,其實和不穿也沒有什麽區別。
周識以為他是看早間新聞看的,“好好吃飯。”說着抽了紙巾蹲下身整理,鐘鳴鬼使神差地一打眼,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唉呀媽呀,這腰線。哎呀媽呀,這背肌。唉呀媽呀,這……穿了比不穿還要命。
周識覺察到詭異目光,茫然擡頭,“怎麽了?”
鐘鳴咬牙切齒地啃吐司片,“沒事,有兄弟就是好。”
周識“哦”了一聲繼續整理,一邊吩咐:“我今天要上班,你有多餘鑰匙?算了,我住兩天就搬。你上次不是說白偉志的姐姐是租屋中介?有沒有——”
後面說了什麽,鐘鳴全沒聽進去,叼着面包找出備用鑰匙塞給周識:“你先住,租屋不急。”
他小旋風一樣卷出大門,在門外擦了把涔涔冷汗,心想這世道好亂,他哥好清純,這麽大只靓仔這麽大人都沒有同妹妹拍過拖,還在單戀,好慘。
……不行,不能讓白偉志給周識找房!
周識到了新部門,這幾天做交接,下班格外準時。等到鐘鳴收工回來,周識就拿着支紅筆圈報紙給他看:“旺角、九龍塘都有不錯的屋,我明天下班就去看——”
鐘鳴打斷他:“周識。”
周識擡頭,鐘鳴身穿寬大牛仔外套牛仔褲,瘦伶伶倚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住他,圓圓嘴唇輕啓,“哥,我鑰匙丢了。”
周識想了想,“明天我去配鑰匙。”
鐘鳴搖頭,“違約的,哥,租房合同裏有寫。”
周識說:“那怎麽辦?”
鐘鳴聳肩,把外套扒下來丢在沙發上,整個人癱成一個大字,呵欠連天,“反正你下班早我收工晚,你回來給我開門咯。”
周識說:“好,反正也沒幾天……”
鐘鳴擡手伸懶腰,從“大”字變成“人”字,“哥,你就住這裏好不好?”
周識半天才說:“為什麽?”
鐘鳴說:“嚯,這還有為什麽?你租了又沒空住,成日睡警署。香港地價多貴,省一筆是一筆咯。順便,你告訴我你單戀哪個妹妹?”
周識起身就走,被鐘鳴竄起來抱住腰,死命追究:“是哪個妹妹啊?我見過沒有?娛樂圈的?警署的?還是哪間女校的學生妹?哥你有話要講嘛,你不講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怎麽幫你追?”
鐘鳴腳在沙發上,手在周識腰上。中間一段身體整個淩空駕着,眼巴巴鬼祟祟望住周識。他一雙手瘦長有力,十指緊扣在周識腰間,不時輕搓,又麻又癢,逼得周識長出一口氣,“……松開。”
鐘鳴大大咧咧,“松不開啦,一松就狗啃泥。你就說嘛,你說我就幫你追,全香港還沒有我把不到的——哎?”
周識突然回身,兩手架住他,把人一翻扛在肩上,大跨步走進鐘鳴房間,然後把肩膀上的大男孩往床上一甩。鐘鳴被床墊一撞又彈起來又撞回去,愣呆呆看着周識,“哥?”
周識冷冰冰抱臂,一身便服穿出了防爆服的風采,冷冰冰開口,“沒有。”
“啊?沒有妹妹?”
“沒有。”
“那那天你說你單戀——”
“我騙人的。”
鐘鳴又愣了一會,更加心酸,“哥你工作不要那麽忙好不好?連個單戀的妹妹都沒有,哪天說不好就彎成盤蚊香,下半生只好單戀弟弟……哥!哥你去哪!”
周識把門一關,“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