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源

第41章 山河與永恒

山河與永恒

九月倏忽而過，快到國慶假期，沈迦要回宜城一趟，陸揚說想跟他一起回去。

問這話的時候，兩個人正在浴缸裏抱在一起泡澡，沈迦愣住一秒，轉頭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陸揚說我像在開玩笑嗎，“我想去看看你的老家。”他說。

“小城市，沒什麽好看的。”沈迦說。

“那不是，我想去看的地方可多了。”陸揚一邊吻沈迦，一邊熟練地報地名。

“紅星路小學、宜城六中、宜城一中”陸揚從後面抱着沈迦，報一個，就親一下，再報一個，再親一下。

沈迦笑得直抖：“你調查我？”

“嗯，我都VR地圖雲游過了，一中門口那個，是不是就是你上次說的最好吃的那家？我看地圖，還開着，這次你帶我去吃吧——”

“你小子！這都什麽時候查的？”

“很早了，剛認識你不久，你還在一中的榮譽校友榜上挂着，那照片我都存下來了，你高中時候就那麽好看”陸揚捧住沈迦的臉，癡迷地看着他：“現在更好看了。”

沈迦拍了下陸揚的臉，濺出小水花來，他心想，這孩子真是個癡子。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小癡子不經意做的那些小事情，真的讓他心裏很暖、很甜。

國慶假期前一天的下午，沈迦和陸揚乘坐的飛機在宜城上空盤旋，透過舷窗看着下面起伏的褐色山丘，陸揚一直拿手機興奮地拍拍拍，停機坪要拍，小小的航站樓也要拍，興奮得不行。

兩個人出了機場，坐上出租車，沈迦用方言跟司機說，去青山墓園。

墓園正好在機場去市區的路上，沈迦這次回來，主要也是為了看父親。

出租車停在墓園門口，兩人把行李箱放在門廳裏，陸揚跑去買了一捧白菊，兩個人拾級而上。沈迦很快就找到了父親的墓碑。

陸揚看到墓碑上的相片，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迦的父親，他皮膚微黑，眉眼跟沈迦有幾分相似，但更為剛毅，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

沈迦拎了從機場出來時候在機場商店買的酒，原來他是買給父親的，沈迦拿了一只在飛機上問空姐要的紙杯，倒了半杯酒，灑在父親的墓前。

陸揚突然想起來，他剛搬到小桃源的時候，早上撿到客廳沙發邊上的酒瓶，和這個一樣。那一定是他父親生前愛喝的酒。陸揚突然明白，沈迦半夜起來喝酒，是因為他想念父親了。

沈迦父親的墓碑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照看了，墓前的兩棵小樹有一棵已經死掉，墓碑上和墓前小路上也亂糟糟的。

陸揚跑去邊上找了一根掃帚，幫着沈迦簡單打掃了一下，沈迦用酒沖掉墓碑前面的污漬。

“這下酒夠喝了。”沈迦笑言。

他雖然笑了，但陸揚也能感覺到他情緒并不好。

“你下去等我，我再待一會兒。”沈迦說。

陸揚點點頭，轉身下山，沈迦需要和父親一起待一會，他想。

沈迦說是一會兒，可他一個人在山上待了很久很久。陸揚在下面盯着他，遠遠地看着沈迦的背影，覺得他好像又瘦了。

時近黃昏，墓園沒什麽人了。沈迦一個人站在那裏，突然聽到旁邊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到陸揚。

“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

沈迦話沒說完，陸揚卻幾步沖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沈迦也回抱住陸揚，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我們下去吧。”沈迦說。

“嗯！”陸揚的頭蹭在沈迦耳邊，他看到幾只鳥掠過樹林，朝着日落的方向飛去。

從墓園門口到公路，要步行二十分鐘，兩個人牽着手，走到公路路口的時候，夕陽已經隐沒在天邊，暮色更重。

揚招了出租車，兩個人去了沈迦事先訂好的酒店。酒店在長江邊上，站在窗邊，能看到不遠處的大橋，正對着酒店的江邊有個小碼頭。

沈迦指着江邊的小碼頭說：“那是三碼頭，以前在三碼頭旁邊的江面上，有一艘三層高的船，船上開着一家重慶小天鵝火鍋店。”

陸揚覺得新奇：“火鍋店開在船上嗎？”

沈迦點頭：“嗯，燈火通明，有一陣生意很火爆，我爸帶我和我媽去吃過。”

“我記得上船要走過一段棧橋，搖搖晃晃的，我媽穿着高跟鞋，鞋跟還卡在木板裏”沈迦說着笑了。

上船吃火鍋，那是在沈迦大三暑假，那幾年是他們全家關系比較好的幾年。夫妻關系比前些年和緩了些，兒子考上名校，天大的秘密還沒有敗露。

“那後來呢？”

“沒有了，也就火了一年，第二年暑假我回來，就沒了。”

此時窗外的江面一片黑暗，燈火通明的船憑空消失了，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晚他們什麽都沒做，抱在一起，一覺睡到天亮。

兩個人起床洗漱，去餐廳吃早飯，陸揚吃了來宜城第一碗紅油小面，驚奇于這裏的人一早起來就吃這麽辣，沈迦告訴他，是每頓都辣，無處不辣，沈迦說着，又遞給他一只牛肉包子，竟也是辣的...

沈迦帶陸揚去了一個離宜城三十公裏的名叫峽江人家的景區。景區位于長江邊，是一道深入大山的深溝，旁邊修了進山的路，游人循路進山，兩邊都是壁立的大山，中間夾着幽深的潭水，那潭水是藍綠色的，像寶石的顏色，木船浮在潭面上，幾乎沒有水痕，像模型船放在玻璃板上。

景區猴子很多，陸揚非要喂猴子，他先是喂了一只，正賓主盡歡之時，突然聽得旁邊樹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陸揚感覺不對，怎麽像是複聯裏面大boss出現之前山雨欲來的配樂？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從旁邊竄出七八只猴子，将他團團圍住，陸揚只好傾盡所有，掏出包裏所有的香蕉喂了猴，才勉強脫身。

沈迦笑得停不下來，給陸揚看他剛拍的耍猴反被猴耍的視頻，又馬後炮地告訴陸揚一則舊聞，說是之前重慶還是什麽地方的森林公園，一猴子因為太餓，搶奪男孩的香蕉，襲擊了男孩的蛋蛋。還好緊急送醫無大礙。

“卧槽你怎麽不早說？”陸揚往下看了看，後怕。

沈迦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我觀察了一下，這個景區游客很多，收入應該沒問題，肯定有錢喂猴子，不至于餓到襲擊你的蛋蛋，所以我就放心了。”

陸揚看着沈迦的背影，目瞪口呆，心想，這個三旬老漢是越來越壞了！

在景區玩完，兩個人去山上農家樂吃了中午飯，國慶假期前一天，游客不多，他們這頓飯吃得慢悠悠的，很盡興。沈迦點的都是地道的本地菜：青椒洋芋片、兩面黃的煎豆腐、臘豬蹄火鍋。全都是只有在本地才能吃到的菜，陸揚吃到停不下來。

陸揚真是沈迦見過的最能吃辣的Z省人，而且對宜城土菜适應毫無壓力。

“所以我倆天作之合”陸揚喝了一口酒，大言不慚。

陸揚沒說錯。沈迦跟張永安在一起十幾年，在飲食上都是他遷就張永安，張永安不吃辣，且在飲食上極為保守，不願意嘗試別處的食物。

現在，沈迦終于找到這個能吃到一起，能欣賞家鄉之味的人，他覺得自己很幸運。

還能一起領略故土的大好河山。

吃完飯兩個人開始沿着盤山小公路上山，公路一邊，腳下數十米的地方，就是奔流的長江，兩個人走到盤山公路轉角的地方，江景開闊起來，可以看到遠處的峽口。

沈迦攔住下山的路人，請他幫自己和陸揚拍了一張合影。背景就是遠處壯美的江景。

兩個人靠得很近，拍了一張，陸揚又讓路人幫忙再拍一張，說等一下，迅速伸出手攬住沈迦的肩膀，“可以了”陸揚說。

照片拍得很好，一看就是一對戀人，兩人都很喜歡，陸揚說回去要印出來放進相框，就擺在床頭。

兩個人接着往山上走，從公路邊一條小道走進去，看到一片不知道什麽年代的石刻，畫風粗樸，大概也沒什麽文物價值，連縣級文物都不是。但兩個人看得有滋味，刻的都是本地風物：大江、高山、橘子樹。

沈迦說，這個地方其實算是有名，古代名詩人和現代的人類學家都曾來過，詩文裏也有記述，但沒留下什麽遺跡，沒辦法立塊牌子充作景點，所以游客罕至。

游客少，有游客少的好處。就靠在石刻旁邊的柚子樹上，兩個人接了個吻。

不知道吻了多久，陸揚覺得應該挺長的，因為看着那樹上還沒成熟的青皮小柚子搖晃着搖晃着，好久，好像随時都會掉下來。

黃昏時候，兩個人在山頂看了好一會兒江景，五六層高的游輪從江面駛過，太陽緩緩西沉，連投射于大山之上的日影都是壯麗的。

大山大河經年歷久，亘古不易，置身于這般壯闊風景，能讓人暫時脫出一己之私，與歷史和時間共振，覺出一點永恒性。

凡人能覺到的永恒性都是轉瞬即逝的，但不妨礙在那一刻，靈魂為之震顫，沈迦覺得那時的陸揚，跟他的感覺是一樣的，盡管他們什麽都沒說，但那時他們的心意相通。

那個時刻，他們都感覺非常幸福，是可媲美于身體高潮的靈魂高潮。

身心再契合的戀人，人生中如此确定的永恒時刻也不那麽多。他們都會永遠記住這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