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冷冰冰的母親
冷冰冰的母親
當然,身體也是必不可少的。
吃完晚飯回到酒店,沈迦洗完澡,穿着白襯衫,下面只穿着黑色短褲,躺床上等着。
白襯衫是收拾行李的時候,陸揚給他放進箱子的,說想看他這麽穿。
這時候門鈴突然響了,沈迦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有種不好的感覺。
一小時前他母親陳瀾問他明天什麽時候的飛機,他不想再騙她,便如實說今天已經到了,住在宜城國際飯店,又說明天上午會回家去看她。
沈迦透過貓眼看了一眼,果然是她。這時門鈴響個不停,他只好匆匆套上牛仔褲,扣好襯衫扣子,打開了門。
陳瀾在沙發上坐下,往卧室裏看了一眼,心知屋裏有人。
“你朋友呢?”
“他在裏面。”
陳瀾聽到浴室水聲,看了沈迦一眼,沈迦爬了大半天的山,沒力氣理會她眼神裏的指責。
他跟她提過陸揚,她當時什麽都沒說,好像并不關心兒子換了個男朋友。
沈迦和母親的關系就是這樣,陳瀾是一個很冷的人。
“您等一下”沈迦給她泡好茶,聽到浴室水聲停了,趕緊去卧室去拿陸揚的衣服。
他推門進到浴室,陸揚果然是準備浴巾都不裹直接出來的,看到沈迦,他馬上撲了過來,上身還沒擦幹,弄濕了沈迦的襯衫。
“這麽急?”陸揚親了沈迦一下,沈迦馬上推開他,把衣服塞到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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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趕緊穿好再出去,不然要出大事”沈迦笑說。
陸揚一愣。
“我媽來了,就在客廳裏”沈迦說。
陸揚一聲卧槽,拿浴巾胡亂擦了幾下。
陸揚迅速套上了T恤和牛仔褲。頭發還濕濕的,走進客廳,看到沙發上,沈迦對面坐着的陳瀾。
他叫了聲阿姨好,陳瀾回頭看他,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但她長得很美,60出頭看起來像40多歲,皮膚白皙脖子修長。看來沈迦從五官到皮膚,都遺傳自母親。
不愧是沈迦的母親,連穿衣品位都相似,她跟這個年紀的女士不一樣,穿着深灰和黑,顯得格外清冷。
但她好像有點,太冷了。
和沈迦的母親聊了五六分鐘,陸揚已經開始想念香榭麗苑那熱情如火的徐女士了。
陸揚其實很想讓陳瀾喜歡自己,因為她是沈迦的母親,他從小就受阿姨媽媽們歡迎,但陳瀾明顯對他很冷淡。三個人的聊天完全進行不下去,陸揚頭發都沒幹,桌上茶都還沒涼,陳瀾就起身要走了,她看了沈迦一眼,讓沈迦送她出去坐車。
沈迦出去好一會兒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給陸揚帶了一碗涼蝦。是宜城特色的冰品,本來盛夏才有,快要撤攤了,沈迦送完母親,憑着記憶在酒店旁邊巷子裏找了一遍,終于找到那家老店,用塑料碗盛好,回去獻寶。
陸揚一邊吃着涼蝦,一邊問沈迦母親剛才跟他說了什麽,沈迦說沒什麽,就是家裏一些事情。
“你媽媽肯定不喜歡我吧?”陸揚。
“我媽就那個樣子,她應該誰都不喜歡,只喜歡她自己。”沈迦突然說。
陸揚一愣,沈迦捏了捏陸揚的臉,說:“不需要她喜歡,我喜歡就好!”
陸揚轉身把沈迦壓在沙發背上,陸揚的嘴唇冰冰甜甜的。
和記,沈迦腦中閃過賣涼蝦的小店的名字。沒錯,是宜城夏天的味道。
沈迦一邊熱烈回應着陸揚的吻,一邊想着。
第二天是國慶節,大街上到處飄蕩着紅旗,沈迦上午打算回一趟老房子,也讓陸揚看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從國際酒店,步行二十分鐘,就到了財政局家屬院。這片樓在上世紀90年代落成,在老城區市中心地段占據不小的一塊地,蓋了幾十棟六層高樓房,空地上種樹種花,還有兩塊籃球場,一看就是有錢單位。
跟S城老城廂那些逼仄的老公房不同,這裏的樓雖然也年代久遠,但樓道寬敞明亮,沒有那股子老房子的氣味。沈迦的家在三樓,是一套四室的大房子,沈迦父親去世之後,陳瀾就住到沈迦父親生前買的電梯公寓裏,再沒回來住過。
久未住人,剛一進屋,房間裏悶得很,沈迦打開窗戶流通空氣,又熟練地拖地擦桌子,陸揚什麽也不問,就幫着他收拾。
收拾好了,陸揚饒有興致地參觀沈迦的房間。十五六平米朝南的房間,沈迦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三畢業,在這裏生活了11年。靠牆有一整面書架,那是少年沈迦的精神世界。陸揚看到一整排翻得很舊的足球雜志,拿出來一看,封面上都是老一輩的球星,在陸揚出生前差不多都退役了:巴喬、範巴斯滕、博格坎普...
“我高中時候不流行英超,那時候都看意甲”沈迦說。
“我是大學才開學看英超,喜歡利物浦的。”
沈迦一邊說一邊收拾書,他感覺書被動過了,不過也正常,這裏的書他都很多年沒碰過了。
陸揚這時卻從書櫃最下方翻出本子,打開看着。
翻到其中一個紅色的簿子,他看着看着笑了。
沈迦奇怪他笑什麽,突然瞥見封面上的字跡。
宜城六中,初二三班,沈迦。
不好!
沈迦要去強本子,被陸揚躲過。
陸揚拿着本子,一邊躲沈迦一邊念出:
“獨自站在點球點上的羅伯特巴喬,他的肩膀上背負着整個亞平寧半島的榮光,他是值得敬佩的,但也是孤獨的。”
沈迦又氣又笑,捶了陸揚一拳。
不論多大年紀,他都受不了被念作文的社死。
“那時候真矯情,還《孤獨者》呢”沈迦搶過作業本,指着标題說。
“你初中就這麽深刻了。”
“什麽啊”沈迦哭笑不得:“《孤獨者》是魯迅寫的一個短篇小說,我那時候也看不大懂,寫作文直接就把名字抄過來了。”
“喜歡巴喬?”
“嗯”
“不過你那時候才十三四歲吧,怎麽作文寫得這麽憂郁呢?”陸揚前後翻了翻,沈迦一直在寫巴喬怎麽孤獨失意,一副很共情的樣子,連語文老師的評語都寫道:“文章的基調稍顯灰暗。”
“那時候我爸媽鬧矛盾,感情不太好。所以我那時候想得比較多,心情也一般”沈迦說。
其實他爸媽感情從來也沒有很好過。
陸揚馬上擔心地看着他,沈迦笑着拍拍他的臉:“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年紀小,也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思!”
“我怎麽看你是真愁啊,”陸揚指着作文後面幾行:“你這都讨論佛教對于巴喬的精神意義了。你不會十四歲也鑽研過佛教吧?”
沈迦笑着收起作文本,“我早熟!”
陸揚浏覽一遍書櫃,的确,沈迦初高中看的這些書,他現在大學快念完了也沒讀過幾本。
陸揚看到書櫃最裏的幾本包過皮的書,好奇抽出來一本,竟是李銀河的《同性戀亞文化》。
“怎麽包了書皮?”
沈迦也覺得奇怪。
“大概是我爸媽包起來了,怕別人看到”他苦笑:“他們覺得見不得人。但這書是我買的,不敢扔也不敢燒掉,就包上書皮放在最裏面。”
“哦”陸揚看到版權頁上的出版日期,沈迦是高中就買了這本書。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陸揚問。
“高中,發現對女的沒有感覺,很困惑,後來就買了這些書”沈迦取出那幾本書,全都包了書皮。
沈迦拆掉書皮,露出90年代風格的封面。那是幾本李銀河王小波的書,還有外國人寫的同性戀史。
沈迦翻着那本《同性戀亞文化》,自嘲自己真是個理論派。翻着翻着,卻覺得哪裏不對勁。
書頁上被用鉛筆劃了很多線條,往後翻,顯然,這本書被另外一個人從頭到尾讀過。
這個偷偷學習同性戀知識的人,他劃的書裏的重點語句,多是某某名人也是隐形的同性戀者,以及同性戀者的生理決定性這類內容。
“誰看的?”陸揚給他看另一本書,一樣的鉛筆線條,連在書頁空白處随手畫的問號都是一樣的。
“我爸”沈迦指了指扯下來的書皮,那是他父親生前常年訂閱的報紙——《參考消息》。
某頁書縫裏還夾着煙灰,沈迦腦中浮現父親一邊抽煙,一邊閱讀《同性戀亞文化》還用鉛筆劃重點的樣子,好笑又心酸。
正說着話,兩人突然聽到門響和人聲,走到客廳,竟看到一個房屋中介帶着一對中年夫妻,來看房子。
沈迦默默看着中介帶着那對夫妻參觀房子,他們很滿意的樣子,從主卧出來,那個妻子突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說聽說這家的男主人——
中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馬上說不是不是,是生病在醫院去世的,不放心可以問周圍鄰居。
沈迦感覺很荒謬,陳瀾從沒提過要賣掉這套房子。
沈迦沒跟中介多說,告訴他自己是房主的兒子,這套房子不賣。他從中介手裏取走了鑰匙。
沈迦帶着陸揚,去陳瀾的新家找她。
陳瀾還是那麽平靜,說沈迦小題大做。
“賣了那個房子,錢也是給你。”她抿了口茶,左右看了看:“這個房子,還有我和你爸所有的房子、財産,都是你的。”
沈迦還沒開口,已經感覺這談話進行不下去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媽,這是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房子,為什麽你可以不問我一聲,說賣就賣了,那個中介說已經挂牌一個月了,今天不是我回去了我都不知道!如果賣掉了,你打算怎麽處理家裏那裏東西?”
“家具電器,可以折價給下家。你的東西,我會打包收拾好,放到這邊來。”
“那爸的東西呢”
陳瀾看了沈迦一眼。
“現在讨論這個有意義嗎沈迦,這樣,房子我不賣了,東西都放在老房子裏好好的,沒有人會去動它,這樣總可以了吧?”
沈迦看着母親那張無情緒的臉,感覺她深不可測,而自己,從來沒有把她看清楚。
他沉默了一會兒,旁邊的陸揚覺察到他情緒的異樣,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陳瀾的家裏太過幹淨,白色的房間和家具,冰冷如醫院的無菌病室。
只有身邊人的掌心是溫暖的。
“好吧,”沈迦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
沈迦想起了什麽,又問:“媽,我爸在死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麽話?”
陳瀾愣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平靜:“你指的是什麽?”
沈迦:“留給我的話,有沒有?”
“沒有。”她說。
沈迦點了點頭。
“明天晚上吃飯,你別忘了。”陳瀾提醒他,她轉頭看了陸揚一眼。
沈迦看了一眼陳瀾,突然笑了。
昨天在酒店樓下,陳瀾提醒沈迦,今晚要和大姨小姨家一起吃飯,讓他一個人來,連給兩位姨和兩位姨夫送的禮物,她都準備好了,務必不能出錯。
“我們走了。”沈迦說着,拉起陸揚的手,兩個人牽着手,在陳瀾的目視下,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