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頁
他的糾纏使她疲于應對,她早就想割舍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他舍不得,是他巴望着不放,是他緊攥着十多年的付出,卑鄙地以此為籌碼牽制着她。
世人不知內情,都道謝西然如何無私如何奉獻,贊美多了連他自己也沉浸在謊言中渾渾然忘了他有多無恥,回首這三年痛苦糾葛,進退維艱的刀尖行路,是他利用恩情綁架她,是他明知情愛淡薄仍然強留她。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他足夠卑劣無恥,才能困鎖住她,她太知恩圖報乖巧聽話,才會被他拿捏在身邊。
如果沒有這份亘在他們之間的十多年恩情,在情與愛的當口,她會選擇留在他身邊嗎。
此刻攔堵在他們面前的這扇門就是最好的回答。
已無需再有其他回答。
謝西然張了張嘴,他還想說點什麽,最好能打動她,可是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的心意,他的這個人,早就裏裏外外剖得幹幹淨淨,在她面前毫無隐瞞了。
那麽說說他的付出?還是繼續談論他的恩惠?
原來事到如今,他能拿住的只有這麽點籌碼,謝西然想笑,他從未有一刻如此無力,他真的已經黔驢技窮,予無可予了,如果一個人對你沒有貪圖,你還能有什麽辦法。
*
謝西然最後也沒能打開那扇緊閉的門,他孤身一人從江家的大門跨出去,夜裏氣溫下降,寒風頃刻撲面,朦朦胧胧的,似乎有輕薄的雪花從夜空中飄落,飄在他的眼角,飄在他的掌心,寒意順着皮肉鑽進去,胸口到四肢一片駭人的冰涼麻木。
他穿着單薄的西裝,沒有駕車離開,而是順着山路向墓地行去,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被森冷漆黑的山林吞沒。
墓地寂靜陰沉,亂舞的風在林木間呼號,謝西然站在江如的墓前,身姿挺拔,脊背筆直,卻顯得那麽蕭索,孤清。
墓碑上,黑白照片,女人眉眼秀氣,笑容可親,溫柔地注視着他。
謝西然在這束溫柔的目光中漸漸低下頭顱,他無地自容,在這個真正無私的女人面前他深刻地感到慚愧自卑,她才是無私的饋贈者,不求回報的給予者,而他不止想要回報,還想要得太多。
回想這兩天與江春娣的攤牌,她從頭到尾沒有跟他說過一次侮辱性的重話,老人家保持着尊重與愛惜,最後也沒有怪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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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然的肩膀在顫動,鋪天蓋地的負罪感襲來,沉重得他幾乎挺不直脊背。
如果怪罪他多好,如果責罵他多好,江春娣越是兇悍無情,他才越是能夠解脫,越是能夠一意孤行,強勢地心安理得地堅持下去,然而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如傅語諾沒有給過他機會。
謝西然彎腰撐住自己的膝蓋,五髒六腑痛絞成一團,呼吸牽着心髒一路麻痹到指端。
他還可以堅持嗎,當沉船的另一端站着的不止是傅語諾,還有她的家人,她的母親,他背棄的良心,他還有臉堅持下去嗎。
冰涼的風雪淹沒了迷茫的追問。
*
再醒來時,霞光在天際扯開撕裂的大口,紅日躍躍欲試,從山巒背後探頭,灰白的群鳥自天際一掠而過。
尖削的北風刮擦着臉頰,謝西然從疼痛中凍醒,長腿曲折了一夜,後頸壓着大理石的棱角,他四肢僵硬,揉着酸痛的關節站起來。
墓地靜默無言,滿目凄然。
高檔西裝折出了痕跡,腦後一撮頭發被壓得支棱着,安普的最高執行官從未如此不修邊幅。
謝西然走出墓地,沿着山路緩慢下行,他還沒想清楚下一步該去哪裏,是江家,還是回南城。
索性先去喂飽自己。
在路口的早餐攤買了油條和饅頭,他像城市底層的每一個勞碌者一樣地不拘地蹲在路邊吃東西,旁邊有個人莫名其妙地瞅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湊不過來打探,兄弟,你屁股下面坐着的這件高仿西裝哪裏買的,我看面料很好,仿得不錯,給我介紹一下?
謝西然笑了笑,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起身離開。
那人低頭一看,安普醫療,CEO,謝西然……什麽玩意兒?他把名片揉成一團丢到一旁,又認真地啃起饅頭。
謝西然回到車上,扭身從後座翻出一套幹淨的西裝,換上,再掰下方向盤上方的後視鏡,對着鏡子梳理頭發,将劉海一絲不茍地抄到腦後,重新戴上金絲邊眼睛,英俊的男人習慣了保持整潔和體面。
他降下車窗,手肘壓在窗戶,徐徐地抽盡一支煙。
袅袅煙霧隐着如墨的眉眼,遠天的厚雲遮擋着初升的旭日,霞光從雲後射出,将破未破。
一支煙畢,人也好似回複了一些精神。
但他還是茫然,該去哪,傅語諾在哪,疼痛後知後覺地順着尾椎骨漫上來。
痛,真的很痛,但他還沒有放棄。
謝西然升起車窗,剛準備打方向盤,手機無預兆地響了起來,是孫戴安。
“老謝,我打探到了一點消息。”孫戴安在那頭猶猶豫豫,吞吞吐吐,惹得他不耐煩。
“有話快說。”
“你別這麽急躁,”孫戴安在電話裏嘆了一口氣說,“阿諾好像病了,她見宋桀不是約會,是……是為了治病。”
謝西然的耳邊嗡地響起一陣轟鳴,像同時有幾萬伏電流穿梭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