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頁
姨婆的兒女都搬到城裏定居,幾個星期才能回來一趟,她一日三餐在對門的表親那裏解決,平時都是一個人生活,傅語諾這幾天就躲在她家裏。
一個寡居患病的老人,一個刻意躲藏的“逃犯”,難怪沒有人能找到她。
謝西然得了消息當天就趕回來,他被老太太趕走後其實并沒有離遠,一直就在縣城裏等着,本來就打算走攻堅戰,只是想多給老太太一些時間。
沒想到這麽快就二次見面。
謝西然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西山泛紅,月亮隐現在雲後,許多戶人家都悄悄閉了門。
江坤不給他好臉色,別着手臂擋在家門口,一副不準進來的模樣,“讓開!”江春娣一聲怒斥,把他提溜到了一邊,江坤只好灰溜溜地利索滾了。
前廳只剩江春娣和謝西然兩個人,她的神情淡下來,外頭風大,又是夜間,洋桐鎮下起了今冬的首場雪,她卻沒有像往日那般過問衣食冷暖,只是讓他進屋。
“阿諾這幾天一直住在她姨婆家,我帶你去。”
江春娣對謝西然從未如此客氣疏離,十多年的雪中送炭,她早就把他當成姑爺,當成半個幹兒子來疼愛,然而一夕事變,往日恩情就成了最紮人的那把刀,她還沒緩過來。
江春娣領着謝西然從後門出去,穿過後院,來到隔壁矮小灰敗木門前,門口有一個土砌的水臺,破舊,斑駁,缺把的水龍頭邊突兀地躺着一個與周邊格格不入的銀色手鏈。
江春娣推開老木門,謝西然跟在後面矮身進去。
屋內昏暗,潮氣濃重,青苔爬上牆角,水龍頭滴答滴答地輕響,中廳的蓄水池上浮着一個棕紅色的水瓢,年歲可能比傅語諾還大。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馊臭味,那是屋外簡陋的衛生間飄進來的氣味。
姨婆的老房子在這條街上都算差的,三層高,木質結構,上樓開燈得拉一條線閘,上世紀的古老設計。
傅語諾就住在這裏,她寧肯窩居在如此髒亂簡陋的老房子裏,也不願意回去見他。
江春娣走到樓梯口就停住了腳步:“……我不上去了,你上去找她吧,我就在樓下等着。”
她沒有資格,她是一位不合格的長輩,但話又說回來,事到如今,傅語諾的生活中還剩幾位合格的長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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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娣說過,讓傅語諾自己決定跟不跟他走,誰也不準勉強她。
她忽然用力攥了攥謝西然的手,無盡意味從她那雙粗糙如老樹皮的手上傳了過來,還帶着溫柔的熱度,江春娣嘴唇一抖,眼底有淚光閃過,但她很快背過身去,只是這無意洩露的一瞬軟弱,彼此都已知曉,她并沒有責怪他。
謝西然眼眶發熱。
“我不知道你們倆先前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江坤有沒有跟你交換過什麽,我不管這些,你今天把她叫出來,她如果願意跟你走,我不攔着,”江春娣頓了頓,似乎在穩住情緒,“她如果不願意跟你走,往後你也不要再糾纏她,你們倆到死就是叔侄,我也還能……”她嗓音沙啞,聲線微抖,“我也還能當你是我幹兒子。”
老人家輕輕揮了揮手。
謝西燃擡頭看路,狹窄的樓梯,腐朽的木板,搖搖欲墜的殘缺扶手,他輕輕一拉線閘,光不夠亮,照不清前路,他摸着黑一步步踏上去,沉重,謹慎,這條路脆弱難行,稍有不慎就會栽下去。
二樓樓梯口的房間亮着燈,傅語諾就在裏面,黯淡的黃色光線從門縫鑽出來,照亮門口一雙女士拖鞋。
謝西然明白,走完這段路,他就是站在審判庭上等待裁決的囚犯,他已經答應了老人家,他必須要信守承諾,今天就是最後的決斷。
可他有把握今天就将她從這裏帶走嗎?
他又做好了最後一搏的準備嗎?
謝西然叩了叩門,很結實的幾聲,從一樓到三樓都可以聽得到,他喊她的名字,叫她開門。
可她不回應他,裏面沒有動靜。
謝西然看着門縫裏透出的微光。
“阿諾,我是叔叔,我來接你回家了。”他低聲說。
片刻,門內終于有動靜了,椅子拖動木地板的聲音,門縫裏的光線動蕩了幾下,牽扯着他的心緒,謝西然極快地握住門柄,但動靜轉瞬消失,她并沒有給他開鎖,他的心又沉下去。
謝西然低聲哄她,叫她不要發脾氣,叫她開個門。
傅語諾抱着腿蹲在門邊,聽到男人可憐地說:“是叔叔錯了,跟叔叔回家吧。”
她負氣地回答:“……我不跟你回去。”
“好,你可以不跟我回去,”他退讓,“但你至少開個門,讓我看看你。”
一樓有細碎的聲音,那是鞋底與水泥地板摩擦出的聲音,江春娣一直守在樓下,她可以聽到他們的所有對話,這聲音就像一道催命符。
“阿諾……”
他再次催促她,卻得不到絲毫回應,氣氛一點點轉沉,寒意從四肢蔓延開。
他有了砸門的沖動,他想沖進去質問她到底想怎麽樣,謝西然攥緊門把,他想問她,你不想回家想去哪,難道你想永遠離開我,你舍得嗎?
然而他悲哀地發現,或許她真的舍得,或者說,這就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