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頁
“劉姐姐說,只能告訴姓高和姓曲的兩個姐姐,”阿蘿瞄了周檀一眼, 略帶敵意地說, “他不能聽。”
“他是我的夫君,”曲悠摸摸她的頭,無奈道,“他與我體同一心, 阿蘿放心。”
阿蘿又糾結了半晌, 最後才開口道:“……我同劉姐姐相識是在醫館之外, 當時隆冬, 劉姐姐善心找郎中開了一貼藥,才救了我弟弟性命,不過他到底沒撐過去,去年便沒了。”
阿蘿瞧着大概有十一二歲左右,雖聲音怯怯,卻敘述清楚,很有條理。
“但我記着劉姐姐的恩情,便常去杜府門口等她出門,為她送些我采來的花,劉姐姐曾說,若非宅中水深火熱,她手頭又沒有錢,定要将我收進去……我自得了姐姐接濟,日子好過不少,只是那日我照例送些花束,卻見姐姐傷痕累累地從轎中下來。”
劉憐兮嫁入杜府之後确實有心無力,二人相識是在年初,阿蘿混跡于街邊乞丐當中,獨身一個小姑娘也能活到現在,可見是個聰明的。
“她似乎極為害怕,又無法對我多說什麽,只告訴我夜半時分偷偷來杜府之外的水渠旁,有東西要交給我,她說讓我好好收着這東西,若有一日她出了事,便去亭山山道上等着高家姐姐或是曲家姐姐,将東西交給她們。”
曲悠聽到這裏,心中更了然了些,劉憐兮要她在亭山等候,是為了避開汴都內的眼睛。
不過此舉當真冒險,她交出匣子,吞下了鑰匙,稍有一點意外,這兩樣物品就不會順利地落在她的手中。劉憐兮托付給一個乞兒,除卻身邊實在沒有可用之人外,也是想賭一把。
曲悠打量着手邊那匣子,方才周檀也同她說過了,這樣東西就算在這小乞兒手裏被人搶了去,恐怕都打不開,若是火燒錘煅強行破開,裏面的東西也會随着付之一炬。
阿蘿同她說完之後,繼續吃着桌面上的食物,她已經自己洗過臉了,眼睛圓亮鼻頭微翹,倒是副好樣貌,先前把自己抹得漆黑,應該是為了自我保護。
周檀與曲悠交換了眼神,正打算說些什麽的時候,桌面上吃東西的小姑娘突然重重咳嗽了起來,曲悠吓了一跳,起身去拍她的背:“阿蘿,你怎麽了?”
阿蘿捂着口鼻,上氣不接下氣地翻着白眼,似乎是想起身離開桌前,卻差點跌在地上。曲悠伸手接住了她,聽見她斷斷續續地道:“我這是……胎裏弱症……姐姐不必擔心……”
她突然發病,二人無法,只得先把人送到了柏影處,折騰半天才回到府中。周檀着韻嬷嬷将松風閣周圍所有仆役全部驅散,然後帶着曲悠進了松風閣書架之後的內室當中。
這府中居然還有密室,先前周檀的松風閣她不常來,完全沒有發現。
周檀的密室十分空曠,進門處一個積了灰的博古架,曲悠粗略地掃了一眼,看見那架上擺了幾卷書、幾個精致木盒子和一把镂刻精美的長劍。
見她目光停留,周檀點了一根蠟燭,低低道:“……那是我從前的佩劍。”
“你會功夫嗎?”曲悠十分訝異,同他在案前一起坐了下來,先前周檀在京華山上搭箭射向梁鞍時她便有此問。
“略通一二。”周檀簡單地答道。
曲悠将袖間藏着的鑰匙取出,果然對準了那匣子的鎖眼,一陣機關之聲後,匣子終于開啓,曲悠松了一口氣:“沒想到,竟然真能尋到這鑰匙的用處。”
“這信上寫了什麽?”
周檀坐在她對面,為她舉着蠟燭,只能隐約看見上面的內容,曲悠見他如此不便,幹脆抱着匣子坐到了周檀的身側。
兩人便肩膀貼着肩膀地讀起信來。
曲悠拆了頂端的油紙信封,細細去讀,這封信想必是劉憐兮所寫,字跡略有潦草,但娟秀整齊。
“……悠悠雲月親啓,吾生飄零不得摯友,幸得卿杯酒之恩,知生不久矣,唯有托付,信箋如幸為卿所閱,死亦無憾。”
“自入杜府憂怖無從外揚,不過茍延殘喘,杜父子不安不正,吾早有尋其罪證之心,奈何苦無機會。某日潑賴醉酒,胡言有手把宰輔之柄,憐兮尋覓得見此物,雖不知意,亦覺心驚。思索再三,只可托你二人,用則九泉含笑,無用可焚毀不致牽連……言不盡意,再祈珍重,來生亦願結緣,順頌時祺。”
這到底記載了何等隐秘,才讓劉憐兮看見便知自己命不久矣?
曲悠皺着眉放下了手下書信,發現其下信紙上也是劉憐兮的字跡,只是寫得斷斷續續,想必是她閱讀之後憑借回憶錄下的。
“初三月……寄賢侄公輸煅,吾已得見,于汴都計日以俟。”
“煅見,吾知乃父死之密辛,皆因宮中真如一殿修葺事……趙殷其人狠辣,無椽匠人為我所救,留手劄進京可觀……相交一場,吾願據死相助。”
“見煅草圖進探,果然如此……盼來。”
約十餘張信紙上都是這樣的斷續言語,曲悠看得一頭霧水,卻見周檀持信的手在微微發抖,密室幽暗,她微微屏氣,便聽見了對方亂了的呼吸。
她側頭看去,正好看見周檀死死抓着手中信紙,喉嚨湧動,似有千言萬語,卻未發一言。他近乎有些瘋狂地一張一張看去,面色驟白,察覺了她的目光,便與她對視,眸中冰晶微湧,片片碎裂。
曲悠驚訝地看着周檀拼命壓抑,最終還是沒忍住,眼淚順着高挺鼻梁“啪嗒”落在了信紙上,他将這幾張信紙翻來覆去地看完,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語:“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