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頁
“京都府将屍體存于冷窖之中,幸虧我去得及時,險些叫他們混入旁的焚燒掉。仵作淺驗一番,都在她身上見了不少舊傷, 致命傷是頸間勒痕, 但仵作道也有可能是溺水而死, 今日午後要做進一步的查驗, 此時尚未有結果。”
曲悠點了點頭:“我午後正打算往北街去一趟,既然知道有逃奴,找起來應該會更快些。”
“嗯,”周檀的手在案上的文書處拂過,忽而又擡手摘了自己的官帽,“上次說要親自去向艾老板道謝,如今再請他幫忙,恰好一起,你與我同行罷。”
上次曲悠和柏影連艾老板的面都不曾見到,此次周檀卻連通傳都免了,直接帶她來到了汴河大街上一條偏僻的小巷當中。
曲悠從低調逼仄的馬車中下來,随着周檀穿過小巷,走了許久才看見一個可稱為素樸的小院子。
小院外圍是粗陋的籬笆,院中擺了許許多多的木制物品,奇形怪狀,足見主人應該很愛做木工,一只肥胖的大貓睡在木桌上,見有人也不動彈,只是眯着眼一打量,拖長腔“喵”了一聲。
似乎是聽見了貓的聲音,一個瞧着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從屋中跑了出來,他斥了貓一句,随即過來打開了籬笆木門,冷漠神色在看見周檀的一剎那突然變得有些不可思議,薄唇翕動,喚了一聲:“老、老師……”
這竟是周檀的學生?
周檀輕輕“嗯”了一聲,問他:“你艾先生在嗎?”
那少年答:“在午睡,不過蘇先生在正堂。”
周檀随着他往裏走,腳步頓了一頓:“你何時養了只貍奴?”
少年瞧他一眼,面上露出些不安的惶惑神色:“是幾日前跳進院中來的,蘇先生不許我養,若老師也……我便丢掉。”
“不必,”周檀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艾老板還在午睡,我便去見見你蘇先生。”
曲悠不知道他口中的“蘇先生”是誰,但見周檀面色凝重,便沒有跟進去,眼見周檀離開,她帶着那少年到了貓的身邊,伸手摸了一把油光水滑的毛兒:“好可愛,它有名字嗎?”
少年見她不反感貓,反而頗有興趣,緊繃的神色才和緩了下來,他也伸手摸摸,小心翼翼道:“我還沒起名字,這是只尺玉霄飛練,總要起個雅致的名字才好。”
兩人才說了這兩句話,周檀就帶着另一個身着學子常穿深藍瀾衫的男子從屋中走了出來,少年立刻挺直腰板,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對那男子道:“先生,今日的書我已溫過了。”
曲悠瞧這個男子竟有些說不出來的眼熟,不過她回憶再三也覺得自己并未見過此人,心中正是納罕,周檀卻先開口對那男子道:“這是內子。”
那男子立刻擡手,微微躬身對她行了個古禮,他通身文人氣質比周檀重了不少,面色微有淡漠,一言一行瞧着卻極為守禮:“見過夫人。”
曲悠見他如此,便也拎着裙擺回了個禮,向周檀投去探究目光,周檀垂着眼睛,向她介紹道:“這是我科考同門,蘇兄。”
男子接口道:“我字朝辭,夫人不必客氣。”
曲悠唇角的笑容僵了一僵,甚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周檀似乎瞧出了她的錯愕,略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曲悠忽視了他的目光,問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可是這個朝辭?”
蘇朝辭道:“正是。”
怪不得如此眼熟……她看過對方的畫像!
曲悠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卻發現蘇朝辭此時腕間還空空如許,并沒有帶他在流傳後世畫像中永遠帶着的那串五色佛珠,他面如冠玉,眉目淩厲,雖然此時未生髭須,但隐約也能看出古卷中的模樣。
周檀死後官居宰輔二十年、絕北胤黨争的清流宰輔,列導師風流人物史研究中第一位的蘇朝辭……為何會和周檀有私交?
這兩人在歷史上是着名的生死政敵,在明帝削花變法的後期,蘇朝辭謄抄周檀十二條罪證,親手将他送入了诏獄,又在他歸隐後廢除了《削花令》的大部分條目。
五年心血付諸東流,周檀早逝于三十剛過的年紀,跟此事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随即曲悠一凜,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她将目光緩緩移至她身側的少年身上。
周檀拜相後收過不少門生,雖然這些門生之後大多不忿他的作為,轉投他人門下,但開口稱“老師”的不計百數。蘇朝辭與周檀同為帝師,從不結黨,一生只有明帝一個學生。
那面前的少年……便是之後的明帝!
若算年紀,也是恰好!
先皇胤宣帝後嗣單薄,膝下唯有德帝一子,德帝宋昶早年時不堪重用,剛加冠便在汴都鬧了幾樁惡案,據史料隐約考證,宣帝當年诏身在封地的胞弟景王回汴都,是動了立儲的心思。
宣帝勵精圖治,善聽勸谏,又擢了顧之言拜相,與宋昶截然不同,眼見親子無德,立胞弟也不是不可能。
随後便發生了歷史上着名的宮變,宣帝在不惑之年突兀暴斃,宋昶持遺诏登基,屠了景王滿門。曲悠還記得自己曾看過一篇論文,胤史專家提了一個猜想,宋昶當年篡改遺诏鸩殺親父,只是來不及改字,“德”這個字,怎麽都不像禮部會加給他的號。
景王當時雖滿門身死,世子妃卻拼死保下了孩子,景王孫流落民間,直到德帝病重之時才持着景王印玺出現,當年景王極得民心,景王孫又有周檀和蘇朝辭二人清理朝堂,上位極為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