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朱成淵第一次見到花鈴就是在清心茶樓中那天,他湊巧路過此地,就因為口渴,一時動了念頭,走進這裏要了壺茶喝
花鈴當時就坐在他斜對面的位置,一個陰暗的角落,挨着一扇窗戶那半明半暗的光線,将她的側臉映照得輪廓分明
他向來對美女極為敏感,那天的茶客足有二十多人,他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當時就覺得奇怪,甚少會有獨身女客到茶樓來喝茶,況且還是這麽美麗的女子
別的茶客來這裏喝茶,無非是貪圖這裏的茶價低廉他自小在宮中長大,雖然父皇算不上很疼他,但是好茶也喝過無數若非這美女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不得不多喝了幾杯,他本想解了渴就走的
那時的花鈴,看上去雙十左右的年妃,不施脂粉,卻堪稱出水芙蓉的典範連握杯的娶勢都優雅得像一幅畫他猜不透她的出身來歷,尤其是當她感覺到他火辣辣的目光,側目相對視的時候————沒有羞澀和躲避,坦蕩直率得如一泓清水,又帶着一份難以言吻的高貴
最讓他不解的是,她的雙眉之間隐隐透着一股英氣,這更是普通女子絕不會有的
他向來擅長在百花叢中進退自如,這樣的一名奇特美女該怎樣開始搭話,讓他費了些心思
正想得認真時,茶樓二樓忽然下來兩個人,他随意一瞥,竟認出其中一人————
吏部侍郎查朗
堂堂吏部侍郎怎麽會跑到這麽個不起眼的小茶樓來?
查朗看上去神情極為凝重,他身後的那個人一臉陰恻恻的跟随,似是悄悄說了句什麽,一下子把他激怒了,憤然回頭喝道:“你要是逼人太甚,休怪我到陛下那裏撕破臉了!”
那聲音其實并不算很大,但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暫時将對小美人兒的興趣放到一邊,他好奇于這個把查朗逼入絕境的人究竟是誰?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查朗身後的那人竟然掏出匕首狠狠紮了他一刀,全無防備的他立刻倒地,血流如注
他這衛王爺向來不管閑事的,但是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猛地縱身躍到那名想要逃走的殺人犯面前,笑道:“閣下若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就不該出手殺他殺一名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那殺人犯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擋在自己面前,還是一個看上去如此俊美瘦弱的青年,只當是愛管閑事的,便低喝了聲,“滾開,否則你和他同個下場”
“哦?是嗎?可我真不想讓開,要知道,刑部那裏若能交上一個殺人犯到案,至少可以領三百兩的賞金呢”他漫不經心地閑聊,一副為貪圖賞金不惜冒險的單蠢表情
那人冷笑一聲,帶血的匕首倏地橫抹向他的脖子,他卻輕輕閃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捏緊,那人疼得不得不松開手,當啷一聲,匕首掉在地上
“還是乖乖和我去刑部領罪吧”他一腳将那匕首踢飛
周圍發現他們這些異樣的茶客們,看到一個人倒在地上,後背還不斷有鮮血湧出,吓得四散逃跑,連茶錢都沒有付
茶樓老板和夥計也都躲在櫃臺和桌子下面,瑟瑟發抖地盯着這邊的情形
他對那老板吩咐了句,“麻煩拿條繩子來!”
就在他走神的這一瞬間,那殺人犯的左手袖口一抖,竟然掉出第二把匕首握在乎中
在感覺到刀鋒的森寒逼到自己後背的同時,他聽到一個嬌媚的叫聲————
“小心後面!”
他低頭伏身,躲過那匕首的第一刀後,翻身而起,抓住那只握刀的手,以“鎖喉刃”的手法将那人的手腕一托一轉,硬生生将那刀刃紮進那人的脖子上,飛濺的血花浸染了他半身,茶樓老板吓得當場昏了過去
皺着眉,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血污,将那帶血的刀刃丢在地上,旁邊忽然有只纖細的手臂伸過來,手臂的主人手上舉着一方雪白的手帕
他不客氣地接過那手帕,開始擦拭自己臉上的血污,同時好奇地看着神色始終鎮定自若的這名美麗女子————其它人早已吓跑了,她竟然還在這裏,很顯然剛才那一聲提醒也是出自于她
她竟然不怕?
“這手帕,還要我還嗎?”他晃了晃手帕,上面已沾染了血跡
她搖搖頭,“公子用完後丢了即可”
他看到手帕的一角繡着一個銀色的“花”字,還用金線圍着那個字繡了一個金色的鈴铛看得出來,繡功相當考究
“姑娘姓花?”他趁勢探問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芳名?”他再得寸進尺一步
此時京城內負責城防的提督孫中雨孫大人,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帶着人馬匆匆趕到,大喝一聲,“将這裏的一幹嫌疑人犯統統捉拿!”
他側着頭,閑閑地說:“孫大人,來得好快啊”
孫中雨看到他不禁愣住,“六……”随即堆出笑容,“是衛王爺大駕在此,恕下官冒犯了,下官眼力不好,沒看到王爺”
“好說這個穿黑衣服的,剛才先對查大人動了手,本王上去攔阻時,他竟然又要對本王不利,本王為了自保,只好還手,不料錯手殺了他,孫大人是要捉拿本王到案問話嗎?”
他的話讓孫中雨一邊驚詫一邊連連擺手,“既然如此,下官先将人犯和查大人的屍首帶走,只是查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陛下肯定會過問此事下官現在可以放王爺走,改天還煩請王爺到刑部小坐片刻,喝喝茶,聊個天,就算是過堂問訊,讓下官也好向陛下交代”
“再說吧”他竟不置可否,大剌剌的揮揮手
他忽然發現那名神秘美女竟在這時要匆匆離開,他跟上兩步又停住————看到孫大人盯着那美女的背影,目光極為複雜
于是他一拍孫中雨的肩膀,問:“莫非孫大人認得那位美女?”
他尴尬地笑笑,悄聲道:“下官告訴王爺,王爺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怎麽?這女子的來歷還有什麽秘密不成?
看孫大人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忙催促他,“你說吧,本王保證守口如瓶她難道是哪位大富大貴人家的千金不成?”
孫中雨神情古怪而鄙夷地哼笑道:“富家千金?她可遠遠比不得那些出身高貴的女人原來王爺竟不認得她?京中倒有不少王孫貴族願意為了她一擲千金呢”
他眉一挑,“怎麽?難道她竟然是……”
“寒煙樓的頭號花魁,花鈴王爺難道沒聽過這個名字?”
孫中雨的話,不知道怎地,竟讓他心底一沉————
那樣一個絕代女子,怎麽會是花魁?
寒煙樓是京城內已經有好幾十年歷史的青樓最早是一位京城大員的私宅,後來因為犯了事,被滿門抄家,這片園子就被官府抄沒,後來又被皇上賞賜給了一位一品大官那官員告老還鄉時,将此宅子賣了出去,幾經輾轉,竟成了京中最有名的青樓
朱成淵來到這裏對,恰巧是晚上最熱鬧的時候,寒煙樓的正門并不像一般的青樓那樣挂着豔俗的紅燈籠,而是一列十二盞銅制宮燈樣的挑燈
六名穿着整肅的美女分列正門兩旁,但凡有客人到,都笑盈盈地請安問好
“大人駕臨,敞樓蓬荜生輝”
朱成淵對這裏頗有興致,也就趁勢跟着熱熱鬧鬧的人潮走了進去
那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
見每個人都喜氣洋洋,仿佛今天有什麽好事,他就拉住身邊一名男子,問道:“兄臺,今天這裏有什麽喜事嗎?”
那男子吃驚地看着他,“今日是花鈴姑娘接客的日子,你不知道嗎?”
他心頭一動,“她接客還要分日子嗎?”
“當然啊,每月逢初一十五,花鈴姑娘才會正式接客被她選中的人,不但可以親耳聽到花鈴姑娘新制的詞曲,還能做她的入幕之賓這等美事,就算拿皇帝之位都不換”
朱成淵問道:“誰能做她的入幕之賓無非是拿銀子說話,難道今天來的客個都有錢嗎?”
那人搖搖頭,“花鈴姑娘可是個奇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舞得一手好劍,寫得一手好詩文她每次選擇客人的方法都不一樣,有時看你是否可以和她對舞長劍,有時看你是否能與她朕袂作畫有沒有銀子并不重要今天據說是朕詩,所以你看今天來的這些人,大多數都是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
他哼了一聲,“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用得着這麽大動千戈的,倒像是皇帝選妃了”
那人卻正色道:“兄臺這句話就錯了,雖不知花鈴姑娘為什麽被迫賣身青樓,但難得她始終保持一身傲骨,一身才情堪令人敬佩所以有些被選中的客人,也并不求一定要和她有肌膚之親,哪怕只是在她的小築中對飲一夜,賞月品詩,就心願足矣了
“兄臺若是只将她視作一般的煙花女子,那就算了吧這寒煙樓中也有不少美貌佳人,只要兄臺出得起錢,自有溫柔鄉可讓你香夢沉酣”
朱成淵遭一頓數落,對花鈴的興趣更盛他跟着走到寒煙樓中最大的正堂,堂上匾額挂着“有鳳來儀”四個字,氣勢極為不凡
他走連去時,只見幾十名男子,衆星拱月般簇擁着一名紫衣女子那女子一臉笑意盈盈,在衆人中依然保持難以言吻的清貴之氣,舉止神情妩媚卻不輕浮,的确是他前日在清心茶樓中看到的那名女子
他悄悄走近,聽到那些人正在說:“姑娘今日這詩出得太難,不算難在字少,而是難在姑娘的心意我們實在難猜『人間自有無邊月』,崔兄對的“四時豈無多情風”難道不是絕對嗎?”
花鈴含笑搖搖頭
另有一人說:“若是對『九霄難覓織女星』呢?”
她啓唇回履“更不好了”
朱成淵不禁朗聲笑道:“這麽簡單的心思你們還猜不出來,哪有那麽難對的?無非是『四海難覓有情郎』罷了你們越是絞盡腦汁的想那些艱深晦澀之句,就越是離題千裏”
衆人聽到他放肆的笑,都不禁回頭,一個個生氣地瞪着他,紛紛駁斥,“花鈴姑娘的詩詞豈是你這種凡夫俗子懂得了的?”
他更加哈哈大笑,“我當然是凡夫俗子,難道你們都是神仙不成?在這煙花之地寫風月詩詞,你們一個個肚子裏裝的都是風月無邊,難道會是清心寡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