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柔弱
柔弱
沈笙八歲時訂婚,直到十五歲及笄這年,嫁妝都備好,才遭到退婚。
已算擇偶一次。
人生唯一一次擇偶的機會,已經用完了。
沈笙抿唇解釋,“那不算我的,那是我父母定下的,我也不喜歡人家,我喜歡你啊。”
阿奴看了一眼她發紅的臉色,難得心軟一回,好心解釋道:“我進了停屍房,宋陵的屍體連檢驗都沒有檢驗,他們知曉香灰有問題,卻沒有去查宋陵是不是被迷暈後殺的。”
“為何不查,也太蠢了。”沈笙譏諷一句,“阿奴,他們若像你一樣聰明,我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許是恭維的話讓阿奴聽得很舒服,她冷笑一聲:“別查了,拿着證據趕緊回京。”
說完,她就要走了,沈笙巴巴地跟上去。
阿奴穿着一身白衣,長發上的灰色絲縧很是顯眼,襯得眉眼清冷,面色如雪。
“阿奴、阿奴、阿奴……”沈笙急急呼喚。
聽着一聲聲焦急的聲音,阿奴驀地停下腳步,熟悉的呼喚聲讓自己心口一顫,北風肆虐,吹得白雪一陣飄揚,迷得眼睛幾乎睜不開。
“阿奴、阿奴,阿奴……”
阿奴拂開眼前的白雪,目光散漫,定睛去看眼前的女孩,一襲紅衣,英氣勃勃,稚嫩的五官讓人狠不心來。
兩人視線一對上,沈笙咧嘴就笑了,“你發什麽呆呢。”
阿奴看着沈笙清澈的五官,嘴角發苦,道:“回京,不然你死了,我給你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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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當街對視,不少路人好奇地停下來打量兩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沈将軍、是沈将軍,衙門裏追捕的将軍。”
沈笙拽着阿奴的手就跑,阿奴那雙眼睛裏的柔情跑散了,只剩下往日的涼薄無情。
沈笙這麽一跑,更讓人懷疑,立即有人去報案了,聲音大得吸引了周圍的衙役。
衙役們立即追上前,沈笙吓得慌不擇路,一時間不知往哪裏跑。
阿奴拉着她的手,停了下來,将她推開,道:“出城,城外十裏見。”
一襲白衣站在雪地裏,脊背挺直,面色無情,顯得極為端正正經,與昨夜熱情的模樣,分明是兩個樣子。
沈笙不知該說什麽,急道:“我們一起跑。”
“他們抓你,又不會抓我。”阿奴低頭撣了撣自己的手心,像是被人摸過,嫌髒一般。
沈笙被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氣得腦門一熱,拔腿就跑了。
白天嫌棄了,昨晚是誰纏着她不放的。
阿奴收回目光,目光落在一側的雪地上,伸手抓了一把雪,迅速朝衙役們撒了過去。
頃刻間,滿天雪花。阿奴輕笑一聲,望着雪花,好看的唇角微揚。
下一息,她扯開身上白色的大氅,手中多了一柄長劍。
長劍舞雪,劍氣凜然,未碰到人,衙役們掉頭就跑了。
阿奴很不自在地接住了自己飄下的大氅,皺眉看着落荒而逃的衙役們,頓了一下,“不打了嗎?”
大氅重新穿好,路上連一個人都看不見了。
大概是她的威懾力太強悍了。
****
出城往前走十裏地,一個人都沒有,莫說是人,連只飛鳥都看不見。
阿奴尋了塊幹淨的石頭,本想坐下,盯着石頭一刻鐘後,她扯下身上的大氅鋪在石頭上。
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
一陣風吹來,暮色降臨,寒風肆虐下,吹來一陣血腥味。
阿奴站了起來,逆着風往前走,走進一片林子。白雪壓彎了枝頭,林子裏處處都是積雪。
正是因為積雪厚,才看見了一隊人的腳步,沿着腳步走,一團團血跡映入眼簾。
再往前走,血跡消失了,她頓了下來,看着眼前一片空地,擡腳踢了踢,果然,提到一塊物什。
林子裏漆黑無光,白雪映照萬物,阿奴透着雪光,慢慢地扒拉出雪下的物什。
消失半日的沈笙被她扒拉出來。
身上紅色的衣裳都被刀劍砍爛了,胸前的刀傷最為致命。
阿奴試探了下鼻息,沒氣了,她望着眼前人的屍體,眼神驟然冷了下來,“蠢到自己死了,還我衣裳。”
話未說完,她割破手腕,鮮血滑了下來,她毫不猶豫地将血滴到‘已死之人’的唇角上。
一滴、兩滴、三滴……
不知過了多久,月上梢頭,‘已死之人'慢慢地有了氣息,阿奴這才丢開她的手,歪了歪腦袋道一句:“醒了就睜開眼。”
地上的人慢慢地睜開眼睛,眼內一片血色,随着時間消逝,血色退下,她慢慢地爬了起來,摸着自己破碎的衣裳,“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死了?”阿奴盤膝坐在雪地上,姿态散漫,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後,慢慢地将袖口放下,遮住手腕上的血跡。
沈笙暈頭轉向,自己分明是活的,她捂着手腕道:“我覺得我的手腕疼。”
“是嗎?我也覺得手腕疼,你昨晚咬得太狠了。”阿奴隔着衣袖,揉了揉手腕,目光凝着自己蒼白的手背,連看都不看沈笙一眼。
沈笙依舊摸着自己破碎的衣裳,這些傷口怎麽就不疼了呢。
旋即,她又抛開了,不疼就不疼,她也揉着手腕,激動道:“ 阿奴,剛剛來了幾十黑衣人殺我,我詐死騙過去了。”
阿奴忍不住擡首,眼中是肉眼可見的嫌棄,“沈笙,你下回出門的時候多帶幾人。”
“她們都是累贅,還要我保護,三年前,我就是一人來的,再者我回去後就回不來了,何必讓她們也跟着遭罪。”沈笙大義凜然,從腰間的香囊裏拿出火折子。
火折子照亮阿奴陰沉的面容,沈笙湊進去看,對方面色晶瑩,欺霜賽雪,但不知為何,唇角失去血色。
“阿奴,你可知現在的樣子多柔弱,弱到我都想欺負你。”
阿奴收回視線,站起身,不理身後色鬼的話。
沈笙追趕過去,又回頭看了自己躺着的地方,身側白雪積了厚厚一層,她是睡在雪坑裏?
阿奴走遠了,沈笙來不及多想,拼命追了過去,“阿奴、阿奴、你等等我。”
昨夜到現在,十二個時辰,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阿奴、阿奴、阿奴。
兩人出了林子,回到大石頭旁,阿奴站在石頭前冥思苦想,似有大難題等着她。渾
石頭上躺着她白色的大氅,她苦苦的思索:髒了的大氅還能不能穿。
沈笙追了過來,她終于找到解決的辦法,闊氣地将大氅拿起來,抖了抖上面的雪。
然後,熱情地披在了沈笙的身上,而後難得露出笑容:“正好,你穿。”
不浪費!
沈笙身上的棉衣都被刀劍砍壞了,正愁沒有衣裳穿,阿奴的舉動,讓她很高興:“謝謝啊。”
阿奴沒有回應她的道謝,而是朝着前走。
“我不能回去,有人殺我,我必須要回去解決。”沈笙試圖拉着阿奴的手臂。
就在觸碰的一瞬間,沈笙自己疼得收回手,擡起袖口去看看,手腕上光潔無暇,那股疼意從骨子裏鑽出來的。
太疼了。
“阿奴,我們去哪裏?”
“阿奴、阿奴……”
“江晚……”
阿奴終于停下腳步,沈笙忙跟上,“你回京,我要家去了。”
“你家在哪裏,我要不要也去,先認個門,等回京後,我讓我阿娘去提親,好不好。”沈笙趕到她的面前,嘆了口氣,“我不查了,先回京再說,但他們拿走了信。”
倒下的時候,他們從她身上找到了宋家的書信,直接拿走了。
最後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都沒有了。
阿奴稍稍別開臉,唇角彎出美妙的弧度,心裏松懈下來,沒那麽緊繃了。
兩人一前一後朝城門走去,天亮的時候,正好趕到。
城門松懈,壓根沒有人檢查,沈笙大搖大擺地進城。
兩人照舊翻進趙家,原路進入密室,書信竟還在那裏。
拿了書信,兩人迅速出城。
出了城,沈笙摸摸腕骨,不可置信道:“他怎麽會有那麽多高手。”
“不知道,再見,別去我家,我娘不待見你。”阿奴叮囑一句,吹了一聲口哨,一匹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
一番舉止看得沈笙心生羨慕,她上前摸摸駿馬,不想,馬都不讓她摸。
“這馬和主子一樣。”沈笙嘆氣。
阿奴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在她們眼裏你已經死了,記住回京的時候,莫用沈笙的名字。”
“阿奴,你不考慮考慮我們成親的事情嗎?”沈笙試圖去拉着阿奴的裙擺。
阿奴一甩馬鞭,揚塵而去,徒留沈笙一個人叫喚。
“我家很有錢的、我這麽好……”
“我家真的很有錢的……”
叫喚半天,一人一馬跑得更快,連個影子都沒有了,沈笙無奈,只得趕緊離開禍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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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裏的京城,銀裝素裹。一人一馬穿過城門,朝着沈家疾馳而去。
沈笙回到家裏,卻見門口挂着白燈,心中咯噔一下,阿娘出事了……
她下馬就沖了進去,不想迎面撞到一人,對方哎呦一聲,打眼一看,吓得從地上爬了起來。
“五姑娘的屍體回來了……”
沈笙下意識明白過來,兇手将自己的‘死訊’傳回京城了。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笑吟吟說道:“我是鬼又如何,阿娘呢,我要去找阿娘。”
沈府內滿目白綢,分不清是雪還是招魂幡。
沈家衆人聞訊匆匆跑來,見到活蹦亂跳的沈笙後都愣在原地,沈笙沖到白衣婦人面前,“阿娘,你幫我提親,好不好。”
沈夫人凝着面前的幺女,雙眉緊皺,“你想娶誰?”
話音落地,屋內走來一素衣男子,還有一位紅衣夫人。
看到兩人走來,沈笙的目光頓住,“你們來做什麽。”
婚都退了三年,還來鬧騰。她下意識攥住拳頭,紅衣夫人是丞相夫人,也是她前未婚夫周易的母親。
門外也停了一輛馬車,一只纖細的手掀開車簾,朝将軍府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