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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似鶴

似鶴

車停穩後,小賈手機微震。

他青年老板,給他發來信息。

【別吵,我胃疼,你下車随便買點。】

【別買粥你們吃】

【吐司。】

小賈回了很長一串。

大意是這裏可能拆遷幹淨,沒有幾個人住了,可能早餐店要走很遠,才能看到。

他大概要去外面待很久,需不需要把譚叔一起帶出去走走,順便讓他也把早飯解決了。

江衍鶴沒回任何話,直接給他轉了一筆賬。

小賈看着vx橙色的收款框,還有那一串的零兒。

深深認定他的老板,真的太能感知他這種打工人的苦厄了。

他自己還沒有想到錢的事兒。

他尊敬的親愛的崇高的,最善解人意的boss已經到了第十重。

小賈感激涕零,收下了四個人早餐的n倍的轉賬。

激動到給老板點的可頌都是雙黃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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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比江衍鶴大十歲。

但是他的神様の江衍鶴值得被他孝敬。

長得特別帥,人又好,多金還大方,有缺點嗎,沒有!

沒有人會不想舔江衍鶴吧。

不想舔就讓給他,他願意一輩子當江神的舔狗。

“嗷嗚,感謝,收到!”

【動畫表情】【動畫表情】【動畫表情】

小賈給江衍鶴連續發了一串奧特曼表情包刷屏,表達了自己滔滔不絕的感激之情。

江衍鶴回【-】

示意他閉嘴別發了。

真不愧是自己崇拜的江少,回一個休止符都帥拉了。

小賈小心翼翼關上車門,帶着笑意出去了。

江衍鶴性格随他爸。

明旭控股的掌權人,老江總江明旭。

江明旭四十歲。

才堪堪得到正妻生的一子。

傳說江明旭年輕的時候,暴虐狠辣無避忌,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卻得不到他最心愛的白月光。

那時候,江明旭二十八歲,白月光剛剛十六。

年齡差距讓他壓抑了心思,他把她當金絲雀兒養大。

但由于性格一貫惡劣,存了給小美人見世面開眼界的心思。

他當着她的面,和金發碧眼的女人親熱。

白月光惶恐壓抑,滿臉淚水,摔門離開。

她把自己鎖到房間裏,不見任何人,整整一個月,幾乎不吃不喝。

最後江明旭把奄奄一息的她,從家裏抱出來,給她打營養液。

他疼她幾乎入了骨。

她不願意上稱,江明旭就抱她上稱。

寵愛到幾乎刻骨銘心的地步。

江明旭也曾教她,面對異國手腳不幹淨的男性如何用長刀和擒拿術。

沒想到白月光成年後,第一次用刀,卻對準喝醉酒乘亂吻下去的自己。

江明旭付出了很多努力。

最愛的白月光,也拒他于千裏以外,哪怕他出資給她拍電影。

她借新戲的導演捎來扣下口信,說她怕他朝三暮四,和他實在是沒辦法一起生活。

而且她很厭惡不能專一的男人,所以他倆就只能到此為止,不用多聯系。

他被她三番四次拒絕。

男人的自尊終于超越一切,他狠心不去找她,不理會她下落。

更不管她是否為了躲避自己回國發展。

在洛杉矶華人圈世家千金裏。

江明旭随意找了個眉眼完全不一樣的女人當替身,她們身上都有一種風骨。

那就是不願意将就。

這個人,江衍鶴的母親康佩帼。

她很美,美到自成危局,男人駕馭不住,和白月光那種柔韌淨美,完全天差地別。

康佩帼耶魯畢業,傲慢又驕矜,卻深深迷戀上江明旭的風流倜傥。

甘心替他打理在美股上市的家族分支生意多年。

臨到回國。

康佩帼才知道。

江明旭的心裏由頭到尾都是另一個人。

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那個絕世美人,所以這麽多年來頻繁地更換床伴。

那會已經結婚五年,也分居五年。

康佩帼憋着一股怨氣,堂皇地出現在董事會上,和他分庭抗禮。

兩人貌離神離。

直到江明旭快三十八歲,為了一場對賭協議,去談判喝醉酒。

她分明是貴族世家小姐,下了商業策劃案頭,還能坐鎮賭桌。

她在賭場上玩千手翻雲覆雨,他在頂層和別人讨論如何分一杯羹。

兩人雙贏,出門的時候。

默契地相視一笑。

沿着金門大橋山崖下的河岸走。

遠處舊金山正好日落,夕陽和晚風溫柔得讓人落淚。

兩人從國內形勢講到薩特波伏娃,又講到金融風暴。

江明旭和康佩帼談心,講到悸動處,都有些懷念。

懷念多年前。

江明旭剛和白月光分開,他和康佩帼在洛杉矶開往在拉斯維加斯沙漠公路上的初見。

當時明明在奧特萊斯加油站,就互相驚豔一夜貪歡,灑脫結成金禧良緣。

但現在卻龍争鳳鬥,互不認輸。

那晚他倆發生了結婚以來唯一一次關系。

康佩帼懷上了江衍鶴。

後來,兩口子關系又開始結冰。

因為江衍鶴上頭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是江明旭早年和兩個不同的女星生的。

盡管一個哥哥被江明旭弄到澳洲的分公司,一個在歐洲投行當高管。

康佩帼還是不能接受江明旭的浪蕩不羁,和江明旭分居到不同的地方。

她有自己的規矩和傲氣。

江衍鶴作為被抛下的小孩。

就在在各個國家來回輾轉的飛機上,一年年長大了。

但江明旭最疼愛的,還是這個正妻生的幺子。

從小就慧極明理的江衍鶴。

江明旭自知對他的深深虧欠,無法彌補。

所以自小江衍鶴把家裏的商業發家秘籍的線狀孤本,拿去折飛機,随意丢掉,江明旭都不動氣。

江衍鶴要風就得風。

但後來,逐漸長大,厘清波谲雲詭的商場關系。

江衍鶴偏不要風,他自己成為風。

這些種豆得瓜的經商頭腦恍若遺傳。

剛念初中,江衍鶴就會看財經新聞分析走勢,自己玩股票,适時出手,賺得盆滿缽滿。

但這種錢,他很快就厭倦了,覺得賺得太少,不夠刺激,被母親帶去學風險控股和資本運作。

康佩帼給他找的老師,全是她曾經仰慕的業內長輩,被她高價從華爾街和名校教務處找來。

她向來錢給得優厚,江衍鶴也充滿耐性去學。

各國語言,經商持股,品鑒拍賣,擊劍賽馬,江衍鶴沒有學得困難的東西。

江明旭的明旭控股總部全球有二十一個,遍布世界各地,其中京域那棟大樓一共六十層。

讀高中,江衍鶴在第三十層,就擁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他不缺錢,也沒有人敢和他争權。

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得不到抛不下的一切。

當然除了“愛”。

康佩帼永遠不平衡,江明旭也沒辦法給,這便是江衍鶴永遠缺失和無法感知的存在。

小賈定位了一個地址,拿到吐司和可頌的外賣。

和譚叔往外走,兩人約着去附近早餐店,喝點皮蛋瘦肉粥。

走到離車較遠的地方,兩人也逐漸閑聊起來。

小賈做出神秘的模樣:“嘿嘿,譚叔,你知道江少為什麽不喝粥嗎?”

譚叔早年被江明旭聘請來當名下西餐廳的鑒酒師。

又在衍鶴身邊呆了四年,陪江衍鶴也去過不同的場合醒酒選酒。

去年江衍鶴在輪渡上那次他略有耳聞,他為了守好酒窖裏的其他心頭好,沒有去。

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于是疑惑反問:“為什麽啊,有什麽忌諱嗎?”

小賈神秘地說:“上次呗,聽簾姨說,這個叫禮汀的小姑娘給他煮粥的時候,燙傷了手指。第二天早上,我在大榮宴給他買海鮮粥,他就說不喝了。”

譚叔問:“是不願再喝別人做的粥了?”

“他們這些老板的意思,我們哪能揣測得了呢?”小賈攤手。

譚叔半信半疑,思索了良久。

“我相信确有其事,江衍鶴心裏是有別人的。小賈,你剛來一年多不知道,他的胃病就是喝了很多烈酒染上的,不知道是為了誰。”

小賈八卦道:“誰啊!誰啊,居然還有這個人存在!我還以為江少從來不會理會任何人的想法,江少胃疼是舊疾了。那這個女孩兒是江總的聯姻對象嗎,朱家的?”

譚叔:“這可不興說,其實上次輪渡的事,就有朱家參與,不是挺惡劣的嗎?”

小賈:“我在江家工作的菲傭說,是得罪了朱家,發生了械鬥。游輪失火,然後挾持人質逼停救援展開。輪船傾覆,媒體上的消息都被壓下來了,只說失蹤了一個,重傷溺水十多人,接着發生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譚叔神秘地說:“你別追問這個事兒了,富豪大家族避忌都很多,不會允許別人随意揣測,法務效率高得驚人,會給你寄律師函的,這也只是我倆私下講,你可別回京都铎外灘那頭的祖宅到處說,到時候我倆上哪兒混口飯吃?”

小賈:“別吊我胃口了,譚叔,好不容易您老才出來走一趟,就給我講講嘛,大不了下次你喝醉了,我無償接您回去,好不好?”

兩人找了一個早點店鋪,買了粥。

小賈還叫了兩籠醬香肉包,皮薄餡兒厚,白色熱氣蒸騰,香噴噴的。

他先恭敬地遞給譚叔。

“看在你這麽孝敬的份上,我給你講講,江衍鶴之前有個老師,男的,精瘦的老頭,姓翡。聽說叫英文名Phallus。”譚叔咬了口包子。

“Phallus?我在和你好好講話呢,你和我說古希臘的男權隐喻。”

小賈沒好氣地白了譚叔一眼:“譚叔,我知道你看過很多西哲書,你也不至于和我開這種飛車吧,好歹我也是本科畢業的啊。”

譚叔拍了一下小賈的腦袋:“你自己滿腦子廢料,說起Phallus,就只有菲勒斯崇拜嗎?不過那個老頭也确實是規訓江衍鶴的父權式人物吧,當時陪江衍鶴的爺爺發家的,聽說是壞事做盡,後來只有斷子絕孫的命。後來找人試管,老來得子,生了一個掌上明珠,長得很漂亮,那姑娘叫翡珊,傳得神乎其神的,說是以命換命。”

小賈放下筷子,專心聽完:“這個姑娘在哪呀,我怎麽沒見過,倒是聽羅秘書提過幾句,說江少對誰都寡情,都是羅秘書照拂着她。”

譚叔接着說:“聽說翡珊在國外讀書。而且海難後我就再也沒看到那老頭了。你知道那個翡翠珊瑚礁嗎?江衍鶴放在前廳裏,規定不許擦拭,誰也不能碰的。”

小賈:“我知道!有一天我好奇,我還摸過,江少用兇狠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我再也不敢觸犯禁忌了。”

譚叔:“你可別說,這玩意兒就是那個女生出生那年。她爸爸Phallus從南海挖來,空運到江家的。聽說江衍鶴海難的時候,救下的就是這位。”

小賈:“我聽迷惑了,也就是說,小江總确實是有一個喜歡的人是吧,不是剛才這個叫禮汀的女生,另有其人。”

譚叔豎起兩個手指:“至少兩個,還有朱家那個,才最有可能成為江衍鶴的妻子,江衍鶴他媽媽康佩帼也很滿意。”

他接着說:“車上這個叫禮汀的小姑娘,外面飛來的野雀兒,怎麽挨得過江家這種嚴寒天啊。”

小賈:“你說的朱家那位小姐,是朱敏茵嗎,你可別說,我在車上會聽到她給江少打電話,有時候講英文,所以能聽出不同。”

譚叔:“......朱小姐啊,我有過一面之緣,看起來大氣明豔的那挂。江衍鶴對她的态度怎麽樣?”

“對誰不都是那副模樣嗎,沉郁得很,講幾句就哼笑。他哪裏缺過女人啊,說不定面對你說的“南海翡翠珊瑚礁”姑娘,才會溫柔照顧吧。”

譚叔疑惑:“現在這個呢,今天來的,叫禮汀是吧。這位長得是真清純啊,眼睛芙蓉泣露似的。”

他接着道:“現在都不講究訂婚聯姻這套了,江衍鶴至少肯花時間陪她就行。”

小賈搖頭:“肯花時間嗎...回家的頻率上,根本看不出來。學校沒什麽事的話,他就常駐公司。”

想了想,小賈又思索道:“上次他倆還一起去拜會謝策清的母親,看樣子是他不喜歡她,想把這個小姑娘推給謝策清。”

譚叔笑道:“後生仔你懂什麽?這你就不知道了,江衍鶴青睐什麽,怎麽可能表現出來?”

“是哇,他從沒和我提過他偏好什麽的。”

小賈撓着頭:“我也不太能揣摩出來。”

“這你就不懂了,男人都喜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譚叔思索片刻,說道。

小賈翻了個白眼:“誰不崇拜江少?你覺得他會和這個叫禮汀的在一起多久,我猜兩三個月。”

譚叔嘆了口氣:“再長也抵不過聯姻對象和心尖痣,年輕人就愛把情情愛愛的看得很重。我估計這個小姑娘,早晚碰得一身傷。江明旭身邊的女人,哪個變成金鳳凰的,和富家公子哥打交道,能有什麽好結果啊。”

“說不準,學他爸,找個世家小姐,結婚當替身,還能打理家族生意。”

“誰願意一輩子犧牲愛情,當一個替身......康夫人也算是個可憐人啊。”

譚叔接着說:“有錢人嘛,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出格不碰線就無事發生,我們哪管得了人家。”

小賈認真道:“江家還有其他人,知道江少和翡珊小姐、朱小姐這三個人的事嗎。”

“譚叔,你說這白月光和朱砂痣是不是都齊了,禮汀充其量只能當個局外人。”

譚叔擺擺手:“慘啊。肯定沒人告訴她真相咯。但是,她不是江衍鶴第一個帶回家嗎...說不定這個才是以後的女主人呢。”

小賈:“難說,江少似乎真的想把她推給別人的,我也不知道他倆發生了什麽,人前人後态度都不一樣。”

譚叔:“這些事你我知道就可以了,別到處宣揚,我估計江衍鶴的那一溜兒少爺朋友也知道,你問我還不如問他們。”

小賈:“那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麽可能和我講這些事,再說基本都去留學去了。剩下的都沒有幾個掌握京域命脈的大家的後人那麽有錢,只是他學校同學,怎麽可能知道實情。”

譚叔笑道:“你這麽八卦做什麽啊,做奴才的還替錦衣玉食的主子操心,省省吧你。”

小賈:“可是他倆真的很般配啊,要我就支持這個叫禮汀的,買定離手,我看好她。”

譚叔搖搖頭:“一切都說不準,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他把喝光了的豆汁兒放進垃圾桶。

嘆了口氣:“我倆再沿着海岸線走走吧,別回去打擾他們。這個小姑娘也是個可憐人,鏡花水月似的,能在江衍鶴身邊待多久呢。”

“誰知道啊,唉——”

“那我們別去打擾他們了,先去轉轉。”

小賈聽完後,回想起禮汀給江衍鶴送湯的時候。

那天,小賈開着江少的Evija去接她,禮汀羞澀極了不願意坐。

她還提了簾姨做的蟹黃餃子給自己吃。

“多麽周到細心的小姑娘啊。”

他也不免為她難過:“走吧,譚叔。”

“你給我講講你在英國當皇家鑒酒師的事啊!”

“這說來就話長了,你可別說,我還伺候過英國王儲用餐呢。”

兩人往海岸線走去,随手踩到硬質貝類。

躬身去看,不知不覺,走了很遠,似融入白雲端了。

江衍鶴依然斜靠着海邊的圍欄懶散立着。

一群一群的海鷗在他頭頂盤桓,黃喙白身灰翅膀,撲棱在離他很遠的地方。

真的就,一只都不敢降落在他身邊。

禮汀手撐在車蓋上。

赤腳坐在加長車的車頭上,悠閑地晃着雙腿,突然覺得很好笑。

她微彎嘴角,沖他調侃:“你看看你,還鶴呢,冷血動物,才是你的本體,往那裏一站,沒有鳥兒敢過來親近你。”

禮汀以為江衍鶴不會理她。

沒想到對方到像叛逆高中生一樣,和她杠上了。

他渾不在乎地:“我稀罕?”

海風裏,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襯衣,袖口上閃光紐扣都耀眼發亮,在風中亭亭。

沒來由地,禮汀想起賈島的那首:“絕頂人來少,高松鶴不群。”

他那種人,本來就是和貼附的庸俗群體格格不入。

她看着遼闊渺遠的海面,走了一會兒神。

回過頭再去往他所在的方向。

“欸,等等,江衍鶴,你做了什麽?”

禮汀驚奇地發現,江衍鶴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簾,俯瞰着蜂擁而至的海鷗。

他正在散漫地攤開手,往地上投喂吐司片。

成群結隊地海鷗停在他身前。

平時狂放不羁的海鷗,被他喂得宛如聽話的肥美公園鴿子。

一個個咕咕叫地湊上前去親近他。

禮汀:“?”

剛才,這些海鷗不是還畏懼江衍鶴嗎?

江衍鶴蠱惑的手段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範疇,連動物都不放過的嗎?

遠處有早起趕海的漁民,正在他倆不遠處,整理清晨的收獲。

遙遙望見兩個人。

禮汀很敏感,感覺到趕海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注視着自己晃在外面的腿。

她出來的時候穿了百褶裙,雪白的腿都在外面,裙擺被海風吹得掀起來,然後輕柔地落下。

禮汀徹底後悔穿短裙了。

她脊背滲出了汗意,有點不适。

換了一個位置,躲在車後面去了。

之前她常年穿長袖長褲,害怕被別人注意。

對一切預感要發生的社交和對話都充滿排斥。

來江衍鶴家以後。

她真的很努力,把自己最好看最漂亮的一面呈現給他。

學着穿搭護膚,會看化妝視頻,逐步逐步,接受和認可自己。

初中高中的時候,禮汀都在班上當一個邊緣人,讀的是女校。

她又沉默,從不來不和任何人結伴。

被孤立被排擠的事,她早已經習慣。

哪怕學校林蔭道三年都都獨自走過。

課間沒人陪同講話問作業和日常。

買過的長條餅幹一個人分兩天吃完。

禮汀無所謂再去迎合任何人。

有着和年齡不相符的孤清。

班上最容易被校園暴力的女生,往往性格外向鮮明,或者沉靜到自閉。

但禮汀從來不畏懼別人的眼光。

有人看不慣她,那就看不慣好了,和她有什麽關系。

高中的時候,她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些因為禮桃的小團體來挑事的人。

眼神脈脈,帶着點憐憫。

面對挑釁,她也不會崩潰和哭泣,默默撿起書,安靜地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禮汀擅長獨立處理任何意外情況。

因為不然呢。

這個世界上完全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除了江衍鶴。

說不明白是存在一些想麻煩那人,想惹他注意的小女生情緒。

還是想在他面前表演各種突發情況,被他問柔的壞心思。

還是遇到危難,心心念念只有他一個人,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人就是這樣吧,像月亮,在陌生人面前永遠明亮皎潔。

但在喜歡的人面前會隐晦,會詭谲,會明滅,會圓缺。

一片海鷗的潔白羽毛,晃晃悠悠地跌落在她的身畔。

她伸手去接住那支羽毛。

突然,察覺到身後,江衍鶴的腳步停頓在她跟前。

淡淡地:“又想起謝策清了?不然躲在這裏幹什麽。”

他手揣進褲袋裏,居高臨下地看着抱膝坐在野餐墊上的禮汀。

熬夜沒給他造成任何影響,他沒什麽情緒,目光卻銳利。

“沒必要陪我呆在外面吹風,幹嘛給自己找事兒,要是委屈,就去躲進車裏再為他哭啊。”

禮汀搖頭,柔聲說:“你不是說我有分離焦慮症嗎,我想留在外面,呆在你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說完,只剩下海水拍打濕潤河岸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不知道拍到到誰的心潮裏去。

他手抵在唇上輕咳一聲。

“變心倒挺快的。”

江衍鶴評價道。

“恩人當然排在第一位。”禮汀認真回答。

一慣冷淡的某人似乎有點不自在,邁開長腿上車。

擡腳放生了一個橫着朝他跑過來,渴望和他貼貼的小螃蟹。

小螃蟹揮舞着蟹鉗,愣在原地,遺憾地和帥哥告別。

從禮汀的角度,他側臉面容像冷玉一樣漠然,面無表情地上車了。

她忍不住心思飄遠,心想江衍鶴會為了任何人而臉紅嗎?

思緒很快被打了茬。

他在加長車的中段車窗沖她招手,目光無波瀾。

懶洋洋地,勾了手指,示意她過來:“來喝酒?”

禮汀上了車,倚在他旁邊坐着。

撐着頭,很依賴地盯着江衍鶴,觀看他全情投入的迷人模樣。

看他用修長手指,動作娴熟地把玩分酒器和調酒瓶。

桌板上那灘來自中世紀的血泊,像是被玻璃器皿盛起來的天鵝湖泊。

“嘗嘗。”他推到她身前。

禮汀點點頭,趁他不注意,把他的那杯換過來:“我想喝這個,你給你自己兌的酒說不定比我好喝。”

禮汀突然又想起來什麽,嘴角上翹。

把剛才那人睡覺的時候,搭在腿上的毯子扯過來獨占。

毛絨毯子柔軟一片,被她擁緊在胸前,貼着自己的體溫。

其實禮汀一直對他打着直球,拼命去暗示。

也不知道江衍鶴是真遲鈍,還是有抗體。

一貫生人勿進的模樣。

江衍鶴杯子裏Petrus味道有點澀。

她剛小口嘬飲幾口。

明知道他在觀察她,盯着她纖長垂落地眼睫,作惡似地等她露出被酒的味道,苦到不适的表情。

禮汀知道他在看他,所以她沒有表現出不适應的樣子。

她迎着江衍鶴的目光,似是勾引一般,伸舌舔了一下嘴唇。

“你的酒,更好喝一點。”

“我倆一樣的。”

“對我來說,不一樣。”禮汀翕動着眼睫。

車裏的空氣帶着海風的鹹濕,還有帶着微醺。

江衍鶴靠得極近,眼神恍惚,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她下巴,端詳她:“你的嘴唇,很紅。”

距離逐漸接近,他的面孔英隽得毫無瑕疵。

禮汀手指微微發抖。

全世界只剩下心跳聲。

她大腦一片空白堪堪閉眼,似乎以為,會有一個吻落在唇間。

但是,并沒有。

氣氛暧昧如此。

他卻很快又恢複成漫不經心的模樣。

“你在想什麽呢,等我吻你?”

江衍鶴觀察禮汀的反應,有點揶揄地笑了。

原來這才是作惡,這場你追我趕的拉鋸戰,是并不是第一次貓鼠游戲。

他是絕對的大贏家。

“這酒有那麽猛嗎,你一喝就醉了?”他嗓音微啞。

“我才沒有喝醉,我臉紅是天生的,喝酒就上頭,你別以為我腦袋昏昏沉沉的,其實我特別清醒。”

禮汀咬着下唇,辯解道。

江衍鶴哼笑了一下,垂下眼。

禮汀湊近,聽他講話。

他桀骜不羁,呼出的熱氣打在她脖頸上:“清醒?所以那天在酒吧,才在其他男人面前挑釁我。”

禮汀從耳根到脖子都紅透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我才沒有挑釁你,你不是在演戲嗎?我才不要坐在別人腿上,那天明明是你不講道理。”

“我就是道理。”

他英俊面孔寫滿記仇的冷然,根本不想聽她解釋。

徑直推開車門,往外走。

“江衍鶴,你去哪?你別走,等等我。”

“你跟我來啊。”他頭也不回。

禮汀揣摩不透他,小跑着跟在他身後。

把那幾個趕海的、露出讓人不适目光的人,甩開好遠。

繞過滿是瓦礫的拆遷房。

兩人走了很久,終于來到一片接天連葉的密林。

“你等等我好不好,我要追不上你了。”禮汀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買下這裏的原因,古井旁,有很大一片草莓園。”他說得淡極了。

那天我就想買下來,送給你,所以才會和風險投資部打電話,推遲了時間去找你。

“你說什麽呀,我沒聽清。”

她氣喘籲籲,把發絲用發帶随意捆起來。

出神間,江衍鶴垂下手,握着一支翠綠的草莓枝柄,上面挂着一顆紅透的,讓人垂涎欲滴的草莓。

他遞到禮汀的唇邊,似施舍,似獎賞,是誘惑。

禮汀什麽都沒有想,小口喘着氣,領取這份恩澤。

她感覺到自己五感已經喪失,本能地擡起下颌去叼,那顆江衍鶴給她的。

甜到熟透、壓彎了枝條的,獨一無二的草莓。

“上次給別的男人,表演櫻桃梗打結。”

江衍鶴伸出手指,撫摸她紅唇側邊的草莓汁水。

倏忽手指就狠了起來,擦拭一樣淩冽地拂過。

他的手指冰涼,冷冽,刮磨過她的牙龈,無拘束地圍繞着濕潤打轉。

草莓來不及吞咽,流瀉到他的手心,她像小動物一樣讨好地用舌尖舔走水痕,含住他的指節。

江衍鶴眼神沉下來,抿起薄唇,湊上前來,把她唇角酸甜的草莓汁,卷進了口中。

他摁住禮汀的後頸,手指穿刺進她剛剛绾起來的頭發中,迫使她昂起頭,來享受她的賞賜似的掠奪。

口津還有草莓的酸澀果肉,在他的舌尖滑動着,帶着清淺腥的甜味在交換液體的同時,肆意在兩人之間彌漫。

禮汀的發帶滑落下來,漆黑頭發滾落在肩頸後面,撲散開來,被江衍鶴捏在手心把玩,發梢在腰後淩亂地披散。

她被他徹底地擁進懷裏,烏木和檀香的氣息沉郁悠遠。

他吻她,舌頭追趕,似掠奪:“把櫻桃梗忘掉,以後只要看見草莓,就必須要想起我。”

實在是一個記仇的壞男人。

屬于那種,別人碰掉了幾根皮毛,都會轉頭奪走對他不恭敬的人性命的野獸。

禮汀軟軟地呼吸着,講着俗氣的幼稚情話:“我再也不會打結給別人看,因為我的初吻都是你的,在昨天晚上。”

“那昨天晚上,腦子裏是他還是我。”他居高臨下地圈着她,觀摩她的反應。

“他是誰?”

禮汀意識昏沉,有一點缺氧,手指不拽住他的衣角,就會跌坐下去。

在被吻到暈厥失去意識之前。

她感到江衍鶴和她的手指相互交纏,血管到心髒似乎一起跳動着。

她在獻祭,她在享受這種堕入地獄似的樂趣。

江衍鶴,我真的,我真的好愛你啊。

我什麽都願意奉獻給你。

禮汀想。

“換氣。”

她聽見江衍鶴命令道。

因為在果園裏,被吻到暈厥以後。

禮汀困意來襲,微微眯了一會兒。

不知道睡到什麽時刻。

清醒過來的時候,禮汀正仰面躺在草莓園被綠色葉子纏覆滿的地面上。

她在陰涼處,身上搭着小毯子和江衍鶴衣服。

江衍鶴在她睡着的時候,自虐地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他背對着她,似乎很痛苦的模樣。

跌坐在地上,垮着肩膀,耗盡力氣與體內的疼痛抗衡一般。

手指緊緊摳入肩膀皮肉裏,脖頸上的青筋顫抖。

禮汀不知道那人為什麽要這樣自我折磨。

但空氣裏彌漫的血腥氣息還是讓她心尖一顫。

他鎖骨間全是被草屑砂石剮蹭出的細碎傷口,在領口凝固成血漬。

江衍鶴的手還是很漂亮,冷白腕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痛苦的模樣也好看到讓人窒息,堕神一樣驚心動魄。

但他一個痛字都沒有說,甚至一聲都未吭。

禮汀看到他那副模樣只覺得心都快碎掉了。

像把她放到車輪下碾過一樣。

她比江衍鶴還疼。

禮汀輕柔地走向他,邊走邊掉眼淚,但她一個字也沒問。

她再也沒有那天去醫院的路上,細細觀摩他的心思,像思春期的小女生一樣欣賞他的每一個表情。

只覺得感同身受,他一蹙眉,她的心都要碎裂了。

她伸手去觸碰他凸起的喉結,把手覆蓋在那人的遍布汗珠的脖頸上,感受他痛苦的顫栗。

禮汀溫柔環住他的脖子,覆在他的背上。

“貼貼就不痛了。”

江衍鶴依然一言不發,只是沉重呼吸着。

應該是因為照顧她,作息不規律,胃部又瘋狂痙攣了起來。

他的每次呼吸,禮汀都能感知自己身體中那支豎琴似是被撥弄地悶響。

她身體中的潮汐被他牽引着。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死死摁到地面草堆上,

他眼神一暗,像野獸一樣咬在她的肩膀上。

但他在隐忍,在受難,他只是咬住她,并沒有使勁。

禮汀突然意識到,江衍鶴可能,并不舍得讓她疼。

她沒有抵抗,順從被他摁在地上,任由他的手指摁住兩側的肩胛骨。

就像蝴蝶,被尖刺定在标本上。

“好一點了嗎?”

江衍鶴再也沒有用犬齒欺淩她。

他手指插入她頭發之間,摸索着給她找了一個比較緩和的位置。

江衍鶴身上的肌肉線條,堅硬而薄削,炙熱的,這個姿勢充滿了無限的性意味。

他修長手指,捂住她的眼睛。

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模樣。

然後,似是尋找安撫一樣。

任由她長發刺地臉頰疼痛,也把臉埋進她被他咬得滿是傷痕的頸窩裏。

這裏好像才是唯一屬于他的地方。

任由他埋在自己頸間。

禮汀睜開眼睛,看着草莓園上方蔚藍的天空,混着泥土的腥還有江衍鶴身上烏木香。

入眼全部的植物,氣息融合在一起,濃烈的草木氣息,湧入鼻尖。

被太陽晃過的眼睛在須臾被陰涼的爬藤撫慰,心髒供血稠密又濃烈地流淌。

她伸出手指,安撫一樣,微微撫摸他的頭發:“我的鳥鳥,痛痛飛飛,乖哦,一會兒就好啦。”

原來不可一世的那個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自己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發現這個隐秘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

禮汀輕柔地笑起來,感受到他的鼻梁高挺,抵在自己頸間皮膚上微微刺疼。

他的頭發很硬,像他別人一樣鋒利又桀骜,很像那種毛發中空的狼。

但一會兒,那人就換了姿勢。

她敏感得所有感官放大了十倍。

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脖頸間動了一下,應該是那人的眼睫。

江衍鶴真可愛呀。

躲在我懷裏還會偷偷眨眼睛,好像一個撒嬌的小男孩。

他是我一個人的小男孩。

禮汀不着邊際地想着。

直到脖頸上的傷口,被濕潤的液體流過,滋得傷口升騰。

鼻尖呼出的熱氣凝結彙聚,成為小小的河流。

那麽一瞬間,禮汀驀地意識到,江衍鶴流淚了。

他絕對不是因為疼痛。

因為那人是無堅不摧的。應該被所有人崇拜着,想照亮誰,誰就能在暗處有光。想剝削誰,誰一生也無法旱地生蓮。

禮汀心裏篤定他的無堅不摧,他無需神跡垂憐或者被父蔭庇佑。他強大自我,殺伐決斷,不需要喝彩和崇敬,無視規則,不會被規訓。

不在乎根本是否被萬衆愛慕,就算是犯罪,也不擔憂世人赦免。

他一定是因為,一些耗盡心力也無法逾越的山巒。

“你不要難過,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禮汀聲音軟軟的哄着他。

“不需要。”

江衍鶴從她脖頸裏撐起身,眼瞳深邃,帶着血絲。

被酒意浸潤後,淩冽又清醒,他冷酷地凝視着她。

“因為你,不可以。”

我的餘生,只能在鈍痛和折磨裏擡不起頭。

我要在對很多人贖罪的陰暗處孤寡一生。

因為到最後,我會忍痛放手,給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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