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似鶴
似鶴
禮汀沒有回房間,抱着膝蓋,蜷在二樓的露臺裏面的沙發上,遲緩地發呆。
沙發極大,她縮成極小的一團,像只柔軟倔強的絨毛小貓。
兩人折騰一整晚,第二天是周日。
江衍鶴打算回房間簡單地補個覺。
嗓子幹澀,他下樓,準備倒點水喝。
擰開瓶蓋的動作流利,睡袍的袖口卷起來,小腿肌理緊實,腰帶被他拖拽在地上,只露出了一截冷白的脖頸。
喝完水,轉身。
瞧見禮汀在角落裏,一動不動的地鎖着他。
她的眼睛很像小貓的眼睛。
清透又澄澈,專注獨極高,似乎下一刻就要伸出有倒刺的小舌頭卷他。
江衍鶴被盯得冒火,似有一種作為天敵,應該被懼怕着,此刻卻被食物鏈底層挑釁的不悅感。
“天亮了,不睡覺,望着我做什麽,想起我的好了嗎。”
禮汀不說話,抱着肩膀,和樓梯下的江衍鶴無聲地對視。
周圍靜悄悄的。
夜露附在葉片上,被蟲子抖落在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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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鶴不發一言,沉靜地看着她,眼下染着點困倦的灰。
“魂丢了?”
“江衍鶴,你騙我,你說幫我追謝策清的,說謊。而且你還說要幫我忘掉他,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他和別的女生手指交纏的樣子,我好難過。”
禮汀赤着腳跑下樓,她急不可待的奔下去,在離他兩三階的地方墜下來,像雪片一樣降落在他懷裏。
江衍鶴安然矗立着。
禮汀不管,用盡所有力氣,貼緊他心口。
她拼命圈住他的腰,把臉頰埋在他胸口處,想要汲取他溫暖。
“魂找回來了嗎?”
“沒有,找回來了一魄。”禮汀在他衣料悶聲回答。
江衍鶴個子很高。
她赤着腳只到他的胸前,手臂攬緊的地方,能感覺到對方腰側肌理緊實流暢。
禮汀渾然不覺,只是貼緊他,像流浪小貓被雨淋濕以後躲在救助的人懷裏瑟瑟發抖。
她勒得很緊。
禮汀垂眼:“你要賠我,你追別人的方法都是錯的。”
“我又沒追過誰。”
他無所謂地哼笑起來,心氣是浮的,腕骨懶散垂着,也不貼她須臾。
禮汀悶悶地,呼出的熱氣噴在他心口,她感覺到那人的心跳聲和熾熱的體溫。
她帶着輕微地哭腔,發出軟軟鼻音,發梢磨蹭着他,在他衣袍上擦眼淚:“怎麽辦,他和蔣蝶在一起了,如果你再不賠償我的話,我好可憐的。”
“你當我救世主呢?”江衍鶴在她頭頂扯起嘴角,輕笑一聲。
禮汀動作遲緩地松開他。
緊覆的接觸消失了,任誰都會悵然若失。
“那要是我從一開始喜歡的是你,你肯定已經嫌煩和我分手了吧。”她問。
“通常情況,但也有例外。”
禮汀更是魂不守舍,她眼睛水霧朦胧,疑惑地擡眼凝視他:“誰能成為例外?”
江衍鶴沒回答。
卻在下一秒,狠狠抹走了她的眼淚。
“投注感情就要承受這種下場,清醒點成嗎。不準在我面前,為其他男人哭。”
他面不改色,上樓換衣服。
在衣帽間,随意抓了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袖子上兩條白色的襟線,沒有別的牌子的logo。
他慣常不喜歡标簽式的東西。
特別是貼上別人标簽的,想要全然占有,只能靠掠奪。
江衍鶴當着禮汀的面,利落地披上,從下往上一拉,系上拉鏈,整理領口。
她還怔着,軟軟地靠着扶梯。
江衍鶴繞過她,推開門,單手插着兜,起身往外走。
風湧入,昨夜悶熱躁動,變得微冷。
江衍鶴頓了一秒,回頭。寡淡地掀起眼,看着樓梯口怔忪的禮汀,似是恩賜。
“過來。”他喉結處微動,散漫地擡起眼皮。
對她招了下手指,指節在清晨光線下泛着冷白的青。
“陪我去酒窖拿酒喝,醉了就什麽都忘了,我去巡查費澄聲他爸遺留的那塊地,要來嗎?”
江衍鶴安慰人也居高臨下。
見禮汀不動。
他站在在門簾處,陰影深隽:“愛情都是招手即來的東西,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尋死覓活。”
“我才沒有。”禮汀鼻尖沒出息地酸澀,她悶聲說:“你還沒說誰能成為例外。”
他輕浮的哼笑,語調漾起:“不是有人上趕着過來,非要代替我心裏的人,讓我好受嗎?”
“我是在報恩,報恩!”
禮汀終于笑了,被他逗弄得,臉燙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去糾正他。
“懂了,我最可憐。孤家寡人,求而不得。”他說。
禮汀:“江衍鶴,你到底喜歡誰呀,你和我說呀,我想知道。”
“我——喜歡——”
他促狹地拖長了調子,慢條斯理地逗弄她。
一副即将說出驚天秘密的模樣。
“快講快講,是誰呀!”她希冀地瞧他,眼睛裏藏着深藍天幕,有點類似嬰孩的藍。
禮汀眨巴着小鹿眼,認真地看着他,眼角有星點的水光濡濕。
“你說你喜歡誰呀,江衍鶴,我可以讓你徹底和她在一起,因為我是來給你實現願望的,你看過聊齋嗎,裏面報恩的那種神仙,我宣布從這一刻開始,我是神仙!——你快說呀!”
江衍鶴懶笑了聲:“別把你對其他男人那套,用在我身上。”
禮汀又羞又惱,急切的繞過他,準備往外走,熟稔地勾引他:“是是是,你不是其他男人,你是我しゅじん。”
她帶了一點天真的戲谑:“那些小孩不是也用他加祿語這樣叫你嗎?”
江衍鶴凝視遠方,目光斂了漫不經心,認真道:“他們上兩輩就和江家簽了長約,之前山下有個教會辦了學校,我也出了點錢,創造個學習環境,他們多讀點書,以後出來,靠別的技能謀生也是好事。”
“诶,你人為什麽這麽好啊。”禮汀凝視着他,心裏充滿敬佩和仰慕。
“人要自行判斷應該走的路,不能依附別人決定。”江衍鶴說。
“萬一他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呢?”
“如果我能給他們提供就業機會,何嘗不可。”
“我想,這些小孩子一定很感激你。”
禮汀饒有興趣地仰頭看他:“我和他們一樣,很感激你的恩情呀,我學他們叫着玩不可以嗎?”
“叫得那麽暧昧——”江衍鶴俯視她,強勢地擋住了外面的天光,威脅性地微眯了眼睛:“想我給你套個鏈子?”
“你怎麽到我這裏就不講情理了,我不要和你講話。”禮汀臉頰滾燙,心髒都撲通地快蹦出嗓子眼。
“別走,你不是喜歡這樣嗎?這麽渴求我睡你,還要在我面前為別人哭?”
他攥緊她纖細的手腕,戲谑地質問她。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只是想我吃醋?”
江衍鶴真不愧是揣測人心的高手,一語道破真相。
她那麽喜歡他,就算滿腦子都是騙他,說自己喜歡別人。
也會在肢體接觸裏,把渴慕和親昵一點點釋放出來。
禮汀迎着他的眼神,熱氣繞到頭頂。
“江衍鶴,你別犯瘋病,我這只是急病亂投醫,找個安慰,我才沒有喜歡你,我沒有!”
“反駁什麽,我有說過你喜歡我?”他玩味着,英隽的五官倏忽挂了點笑。
明明是禮汀先撩他的。
在他微啞的嗓音裏,逐漸失去了理智。
兩個人之間,只是先動心的人,最是招架不住。
無法再克制這種愈來愈放大的心跳聲和緊張感。
“你讨厭死了!”禮汀慌亂地往外沖出去。
被他撈住腰,摁回原地。
“別動。”江衍鶴撐着門,道:“回去穿鞋,光腳會踩到玻璃。”
禮汀嘴角彎彎,她随意趿了一雙,江衍鶴的黑色拖鞋。
她的腳很小,雪白的腳掌像白蓮盛開在黑色潭水中,磨蹭着地面,才能挪動:“好呀,我想要穿你的鞋子可以嗎,你有整整一面牆的名牌球鞋,拖鞋就給我穿一下。”
“嗯,某人把我當救世主壓榨,從衣服到鞋全要穿我的。”
禮汀耳廓微紅,低頭不說話了。
她上半身就穿着江衍鶴高中的校服,站在門口,深藍的天光照在她腿上。
外套只到腿跟,往下雙腿纖長雪白,讓人眼神忍不住想一直粘附在上面。
江衍鶴梭巡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頓。
他漆黑眼神,變得微沉,似有不悅:“太短了。”
禮汀被他揭穿了想要勾引他的少女心思,臉變得稠熱。
“我又不冷,難道別的男人看我,你會吃醋嗎?”
江衍鶴:“?”
他懶散一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困了,睡覺。”
禮汀被他吃得死死的,一點轉圜的機會都沒有。
既想挑戰他的權威,又想取悅他。
她深深迷戀英俊的江衍鶴,滿心想看他心情輕松,挂點笑意的模樣。
“我玩不過你,你厲害!哎呀,我認輸好不好,我去換一件衣服。”
禮汀恍惚地甜笑着,想到馬上要和他一起拿着酒,出去玩,就充滿期待。
她念念不舍地換下那雙江衍鶴的不合腳的鞋。
想了想,又認真得擺放好位置。
“你別走,一定要等我哦!”
像王德爾筆下,銜着王子雕像上純金葉子的小鳥一樣,。
禮汀歡呼雀躍地往樓上去。
她站在衣櫃前,挑挑揀揀,穿了一件薄紗的鵝黃色長裙,又覺得和那個人不搭。
最後找到了一條水空色的裙。
裙擺很短,不比她穿着江衍鶴京大附中的校服長多少。
就要穿超短裙給他看,就要誘惑他。
“江衍鶴,被你猜到了也沒關系,我和你之間,我偏要先說愛的那個人是你。”
她很迅速地補了個裸妝,讓人心悸的蒼白的臉色被瞬間提亮,嘴唇塗了唇釉。
烏發紅唇,裙子很白,勾勒着淺藍的滾邊。
不知道江衍鶴喜歡哪一挂的,但今天的模樣,她自己也忐忑地滿意着。
化完妝後,禮汀才發現。
脖頸有他留下的吻痕和咬痕。
密密麻麻的,像是渴望地狠了。
想起昨夜被他制住,動作強勢而專.制,似是野獸在宣稱所有權。
還好,從一開始,她說喜歡的是謝策清,沒給他負擔。
那人願意去領地巡邏,去争權奪勢。
總比被他說,“別煩我,祝福你們,告辭。”好上一百倍。
但是天一亮,江衍鶴又恢複那副若即若離無法琢磨的模樣,薄情得将她每一次撩撥,冷酷地壓抑下去。
禮汀伸出噴了香水的手腕,輕輕地拂弄脖頸到鎖骨的痕跡。
抹了淺淡眼影的眼尾,有點旖旎的薄紅。
她對着鏡子自言自語:“江衍鶴,我很想看你為我動情的模樣。”
把頭埋進剛才脫下那件,昨夜偷穿的他的校服裏,她使勁吸了一口氣。
還是有冷冽山泉和夏風的味道。
害怕妝被蹭到校服上,禮汀不敢折騰了,把衣服依戀地抱在心口。
好像擁抱着17歲鋒利桀骜,骨骼脫俗的天之驕子的江衍鶴。
将他的高中校服,挂在自己的衣櫃裏,欣賞式地輕輕安撫了一下。
好甜,好開心。
也許牛郎抱到織女的衣服就是這種感覺了。
她的神仙江衍鶴。
禮汀轉過身,從穿衣鏡鏡子裏,少女黑發盈盈到腰,雙腿纖細,亭亭玉立。
她甜甜地笑了,深呼一口氣。
樓梯通風口,深藍色的天幕悠然轉亮。
禮汀突然想起,上次在月色下祈禱,和江衍鶴多一點交集。
似乎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微微笑着,跨過一層一層地樓梯。
好期待和他第一次出門呀!
“江衍鶴。”
禮汀在樓梯拐角甜蜜地喚他的名字,少女的宛轉和清冽,像一首詩。
她迎着着他的眼神下樓,忐忑不敢和他對視,只敢裝作不在意地瞥他。
江衍鶴的長相。實在是太英俊,過于具有蠱惑性。
他把黑色運動服穿得極為修身,身形俊朗颀長,懶洋洋地倚在門上。
禮汀想,就像路過的脆弱小動物,遭逢獸夾,無法轉寰。
看着尖刺穿身,疼痛難耐,只能受着傷,等他降臨來救助自己,躲進盼待的渴望的甜蜜裏。
沐浴在他的目光裏,産生一種想要掉眼淚的,被他好好珍惜的錯覺。
她露出孱弱細瘦的雪白脖頸,聲音像棉花糖雲翳一樣輕柔。
“しゅじん,這條裙子背後的拉鏈不方便拉上去,你幫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