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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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幾乎忘卻的記憶瞬間在腦海中翻湧,玉珠總算明白了,那個時候素不相識的阿九,為什麽會因為她一句“以身相許”便救下她,又為何偏執的要她跟在身邊,不肯放她離開。
他的眼睛,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那雙眼睛,她是那麽的單純,竟然選擇了相信他。
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徹底褪去了少年稚氣,在威嚴肅穆的黑甲衛身前,俨然一副領導者的氣派,比起先前在避暑山莊中,更多了身居高位的殺伐之氣。
玉珠知道,常老将軍病故,他膝下唯一的義子繼承了常家的部曲,也吸納了在邊疆的數位将軍的人馬,邊疆戰亂平定,有他大半的功勞。
在兩人分開的這段時間,他去做了很多大事,甚至于連先帝殡葬這樣的大事,他都沒有回到長安來見禮,若不是有平定邊疆戰亂的重任在身,只怕旁人就要猜測他早已有不臣之心。
玉珠知沈旭向來是虛僞涼薄之心,他的忠心、真心都不過是一時之物,若不合他的利益,變卦是遲早的事。
此人絕不可信。
她警惕地往後倒了兩步,見他帶了這麽多人馬過來,就知道他是沖着自己來的。
見她後退,沈旭向她身前走來,微笑着問候:“姐姐,好久不見。”
“你叫我什麽?”玉珠被他的話給弄糊塗了。
她感到不可置信,從來沒有人叫她“姐姐”,只有……只有那個,數年前失足掉進河裏的少年,她的遠房表弟——許昭。
兩人的身影漸漸在眼前融合,玉珠清晰的看到他眼下一點淚痣,不正是那小小少年的容貌長大之後的樣子嗎。
“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玉珠低聲哽咽。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自以為重生回來掌握了先機,自以為已經除掉了沈旭,可以高枕無憂,卻從來沒有想過,在她身邊的,路上偶遇的,都是被沈旭精心策劃的陰謀。
她從來都沒有逃出過沈旭的手掌心。意識到這一點,玉珠感到無比痛苦。
沈旭看到她的表情越發悲傷,知她沒有辦法一下子接受這些事實,輕聲告訴她:“珠兒,我是來娶你的。”
聽到他的聲音,玉珠恍惚回神。
有關沈旭的一切,她都已經記不清楚了,不記得他的長相,也逐漸忘記了他的聲音,哪怕她對他有那麽一丁點了解,也不會輕而易舉的被他欺騙。
“沈旭,你為了騙我,還真是煞費苦心。”玉珠搖搖頭,再不肯正眼看他。
沈旭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少女含淚的眼眸,手掌托住她側過去的臉,輕念道:“從前我是辜負了你,如今我已經想明白了,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今後再無隐瞞,再無欺騙。”
他說的那樣認真,仿佛是在神佛面前發誓,這樣的話語,玉珠從來沒有聽他說過。
沈旭會有真心?
他用盡了手段算計她,将她困逼到如今的地步,直到叫她無路可走,再無旁的生路,才來她面前想用真心來叫她服軟。
玉珠苦笑一聲,“你想明白了,對啊,你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你從前欺辱我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來騙我……騙就騙了,為何不騙一輩子,偏要在這個時候來坦誠相對,逼我認輸……”
在他眼裏,自己到底是什麽呢?
她毫不懷疑在沈旭心中,她一定占有很重要的分量,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只為了娶她。
可是這樣的看重,不顧她的意願,摻雜着欺瞞與謊言,還有前世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只讓她感到厭煩。
“珠兒,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嗎?”沈旭輕捧着她的臉,深情道:“我是來履行約定的。”
“我與你沒有什麽約定,你是沈旭,你不是常九,也不是許昭,你是……沈旭……”玉珠冷漠的回答,語氣越發委屈,漸漸變成了哭腔。
“珠兒,只要你想,把我當成是常九也好,許昭也好都無所謂。”沈旭靜靜的說着,凝視着面前的少女,“我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回應我的心意。”
所以他才會趕過來,以自己的真面目來迎娶她過門。
“不,不……”玉珠撥開了他的手。
她多想一頭撞死在牆上,可是她死了,父親母親該多傷心。沈旭的愛意步步緊逼,叫她沒有別的選擇,越發感到窒息。
沈旭知道她心裏也有自己,不然那時在避暑山莊,她也不會選擇向他求救,如今她這樣抵觸,還是為了前世那些舊事。
他稍微低下頭,低聲道:“我知道,從前是我對不起你,這一生,我會用盡一切彌補你。”
聞言,玉珠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她明知道沈旭的話不可以相信,可是在聽倒他說出承諾的那一刻,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的悸動了一下。
玉珠覺得自己很可悲,恨他恨得不徹底,喜歡他卻不知道自己喜歡的到底是沈旭還是那個會在危機時刻保護自己的少年,分明是一個人,可在她眼中,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嘆氣道:“沈旭,我沒有辦法接受你,如果你想用婚姻作為籌碼來要挾我,你大可以放棄了,于我而言,嫁你與嫁李文淵沒什麽不同,都不過是忍氣吞聲度日。”
聞言,沈旭眉頭一皺,“你不是說會相信我嗎。”
“可是你也明白吧,如果你當時以真實的身份來見我,我會是怎樣的态度,所以你才會選擇隐瞞身份來到我身邊。”玉珠低聲念着,心痛不止,“喜歡也好,承諾也罷,建立在謊言的基礎上,信任也變成了虛假。”
看着院裏院外被人堵得水洩不通,外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只恐他已經将父親母親他們拘押了起來。
玉珠沒有心思再同他說這些舊話,态度冷了下去。
沈旭也漸漸變得沉默。
忽然,玉珠感到腰上一緊,竟是被他俯下身扛了起來,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她就狼狽的橫在沈旭肩頭,羞憤的掙紮着:“沈旭,你做什麽,你放我下來!”
本以為沈旭會把她帶出院子,沒想到他徑直進了自己房門大敞的閨房,三兩步就将她帶到床邊,将她扔在了床上。
玉珠深深的感到自己被冒犯,慌亂中從床上坐起,罵他:“滾出去,你這個瘋子!”
沈旭站在床邊對她的斥罵不做反應,只低聲呢喃:“你明明也喜歡我。”
又看到他這副陷入癫狂一般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模樣,玉珠脾氣上來,頂撞他道:“我才不喜歡你!我恨死你了!”
她想激怒他,叫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前世那個無所依靠的金絲雀,叫他心有顧忌,動作收斂些。
可沈旭全然不把我的話聽在耳朵裏,扯了一邊婚服扔到她懷裏,命令道:“把婚服穿上。”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玉珠抓起婚服扔到他身上。
沈旭伸手抓住了打到自己身上,随即就要滑落到地上的正紅色婚服,無奈道:“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我們大可從長計議,總之,我不會讓你嫁給旁人。”
華貴的婚服被披在她身上,像一層厚重的束縛叫她扯不掉。
玉珠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沈旭合着婚服将她整個人抱起來,走出閨房。
玉珠雙手被束縛,無法逃脫,更不能反抗,仰頭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臉,質問道:“沈旭,你到底要做什麽!這就是你說的方法,就是你兌現承諾的方式?要讓我身敗名裂?”
“小點聲,你想讓所有人都看見?”沈旭不自覺加重語氣,“還是說,想讓你的家人阻攔,跟我的手下兵戎相見?”
“你!”聽出他話中的威脅,玉珠狠狠咬牙,偏過頭卻面向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早知道自是拗不過沈旭,卻還是不死心要鬧上一鬧,自己到底是對沈旭不滿,還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煩躁。
一路被他抱着走出內院,進到前院時,玉珠眼巴巴的望着前廳的方向。
廳上滿滿的都是賓客,個個臉色驚懼,被黑甲衛阻攔着不得上前,正在待客的父親母親,也被攔在人群之中,眼睜睜看着她被人帶走,玉璟想要上前阻攔,甚至跟黑甲衛打了起來,可他一人的身手怎麽能敵得過衆多黑甲衛,玉珠淚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只沖着憤怒的玉璟慌忙搖頭,勸他不要再與人争鬥,傷了自身。
回過視線來,她楚楚可憐的看向沈旭,懇求他:“這本是你我之間的私事,不該牽扯到其他人,這裏的人,你都放過他們吧,還有我的家人……你不要傷害他們……”
“我沒打算動他們。”沈旭低頭看她,将受了驚吓的少女往身上抱了抱,輕嘆一口氣。
他今日來本是為婚事,所以才卸下所有的僞裝,以真實面目來相見,沒想到玉珠的脾氣如此倔強,得知他的身份,反而更激起了她的抗拒。
本就是他自己造成的惡果,如今受到她的抵觸,也當是自己活該。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玉珠嫁給除他之外的男人。
他們之間,或許只需要一點時間。
玉珠身上裹着一層金絲綢緞的正紅色婚服,被帶兵回京的沈旭抱着上馬,一路黑甲衛護送,被長安的百姓們眼睜睜的注視着進了将軍府裏。
她的名聲徹底是毀了。
連帶着沈旭的名聲一起。
雖然早知道沈旭是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但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她身上還裹着那身紮眼的婚服,就像是沈旭唯恐旁人認不出來她似的。
被這樣的人盯上,她仿佛除了屈服之外再沒有旁的生路。
在被衆人注視的屈辱之中,玉珠的怒氣漸漸消散,轉而愁念,前世的自己對沈旭硬碰硬,執拗着性子不肯接受他的哪怕是一丁點示好,最終也只能消香玉隕。
鬧脾氣解決不了問題,只會折了自身,還會連累家人。
她已經得罪了李文淵,雖然李文淵表面上并沒有對她表現出不滿,但自從先帝去世後,李文淵除了派人來送些大婚所需要的東西之外,再沒有傳過一句話來。
再這樣任性下去,她遲早會沒有退路。
玉珠逐漸冷靜下來,比起和沈旭論是非對錯,她更想好好的活着。
進到将軍府裏,玉珠從沈旭身上下來,随手将身上的婚服扯下來扔在了地上,想明白利害之後,她的态度緩和了許多,問沈旭:“你想把我關在這兒,進而毀了明日的婚約?”
沈旭伸過手去擦掉她眼角的淚珠,淡淡的微笑着說:“你放心,事情絕對不會牽連到相府。”
聞言,玉珠心中微動。
她沒有聽錯嗎,沈旭是在替她顧着他的家人?
玉珠忽然有些恍惚,像是剛才跟他生氣把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這會兒冷靜下來才發現,沈旭好像是跟之前有那麽一點不同了。
他是在裝模作樣騙她的信任,還是真的變了——玉珠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太子府裏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明日登基所需的禮儀,家人們忙碌的腳步密密麻麻,正堂之上,李文淵身穿着明黃色的龍袍,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坐上龍椅,看天下之人都匍匐在他腳下。
“太子殿下不好了!”貼身小厮的呼喊将李文淵從沉靜的喜悅中拉出來。
他拉了拉龍袍的領子,看向門外跑來的小事,不耐煩道:“出什麽事了?”
小厮磕磕巴巴道:“大将軍帶兵回京,将相府給圍了,還……還把玉家小姐給……強行帶回了将軍府。”
“什麽!”李文淵皺起眉頭,當反應過來回京的大将軍沈旭便是先前在避暑山莊中見到的“常九”之後,頓時感到了嚴重的威脅,“他真是好大的膽子!”
常老将軍故去之後,關外的蠻族立馬發動了兵馬要侵占慶國的疆土,那時先帝方才薨逝,朝中局勢不穩,他手中又沒有大将可用,不得已才提拔了常九去保衛邊疆。
沒想到那常九立了大功之後,不但恢複了本名,還收編了守在邊關零散的軍隊,俨然成了坐擁兵權的一方霸主。
本想着登基之後再緩緩削弱他的兵權,沒想到他竟然帶兵回京了!還明目張膽的把他的未婚妻搶進了自己府裏,這簡直就是把他的臉踩在了地上。
李文淵忍無可忍,恨不得将沈旭殺之而後快。
盛怒之時,忽然聽到外頭下人來報:“太子殿下,沈大将軍登門拜訪。”
“他還有臉過來,一對奸夫淫婦,竟敢欺到本太子頭上來了。”李文淵甩袖脫了身上的龍袍,走向門外。
還沒跨出門檻,就看見沈旭迎面走了過來,一路神态自若,仿佛是進了自家大門。
見他是孤身前來,李文淵稍微有了些底氣,開口質問他:“沈旭,你可知自己該當何罪!”
“末将不知,還請太子明示。”沈旭不卑不亢,站在臺階下,看向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恭敬。
李文淵氣急敗壞道:“玉珠是本太子的未婚妻,明日便是我們大婚之日,你在那麽多人眼皮底下把她給搶回将軍府,是要當衆打本太子的臉嗎?”
沈旭不怒,只淡淡道:“太子殿下許是不知,先帝尚在時,曾為評判反賊之功賞了末将一道恩典,許臣想要什麽賞賜盡可自取。先帝賞賜之時,大皇子也在一旁聽着,太子盡可叫大皇子來做個見證。”
聽到他說到大皇子,李文淵瞬間就意識到他私下肯定與大皇子有勾連,怒道:“本宮是太子,你敢搶太子的女人?”
沈旭顧左右而言他:“太子殿下久在長安,享盡了富貴榮華,自然不知邊疆苦寒,只有邊疆安穩太平,慶國才能安寧長久。”
聽罷,李文淵的怒意頓時冷了下去。
他明日就要登基,日後若想坐穩皇位,必然不能惹怒朝中大員,而如今手握重兵的沈旭,身後又有常家部曲,朝中武将雖未多言,但大都受過常老将軍恩惠,不可能不給長老将軍唯一的繼承人面子。
如果沈旭明面上跟他對着幹,那自己這個皇位,可就坐不踏實了。
還未登基便感受到了駕馭臣下的困難,李文淵咬牙狠道:“你是想讓我咽下這口惡氣,把玉珠讓給你?”
“非也。”沈旭淡笑着,故弄玄虛道,“末将的用意,太子盡可以猜猜看。”
說罷,側身看着院中下人警惕的事情,沈旭輕笑一聲,“好像太子府并不歡迎末将,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随即便在李文淵怨恨的眼神中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文淵暗罵:“混賬東西!仗着功勞大便敢來威脅我?”
“太子息怒。”小厮在一旁小聲勸。
李文淵想到了大皇子,又想到剛才沈旭離開時念的話,低語道:“莫不是他們兩個想聯合起來,阻止我登基……”
他越想越覺得恐懼,立馬吩咐下人:“派人去大皇子的府邸,将人給我抓起來!”
小厮驚懼道:“太子請三思,明日便是登基大典,若在這個時候抓了大皇子,只怕會落人非議,弄得人心慌慌。”
“他們也是吃準了我不會把事情鬧大,才如此嚣張。”李文淵恨道,“原本朝中就沒有幾個武将支持我,文官手中又沒有兵權,如果沈旭真的聯合大皇子一起動手,你我便會成為待宰的羔羊。”
小厮沉默了。
自從兩三年前,反賊起亂,李家的江山便岌岌可危,如果在登基大典上出了亂子,被有心之人傳到民間去,難保不再出現像宿州那樣的叛亂。
李文淵算清了利害,命令道:“去把大皇子拘押起來,随便找個罪名安給他就是。從前父皇在,我要敬他一分,如今是我登基,撕破臉變撕破臉了,何必裝什麽兄弟情深。”
“是。”小厮俯下身問,“太子已經決定如何處置大皇子,那又該如何應對那沈旭?”
“他?”李文淵一想到沈旭那嚣張的嘴臉,心中就怒氣大盛,“一個兵營裏出身的粗人,書都沒讀過多少,半分治國之理都不懂,不過是仗着大皇子的勢力才來我面前虛張聲勢。”
李文淵也想給沈旭安個罪名,把人給抓起來,以絕後患。
但是他人剛從邊疆回來,又有軍功在身,除了強搶玉珠入府以外,并沒有其他大的過錯,若一擊不中,打草驚蛇,反而會遭其害。
只能說:“先放着他吧,登基大典之後,我自會有思量。”
大皇子被抓,沈旭若是私自帶兵去劫,他便可名正言順的以謀反罪将人拿下,若他不來,沒了大皇子,一個沈旭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是夜,玉珠不能安眠。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她實在不知道李文淵知道她被沈旭搶到将軍府裏來,會是怎樣一幅表情,更不知道明日婚禮無法如期舉行,又會發生怎樣的事。
她睡不着,從床上坐起,餘光瞥見窗外涼月如水,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就見院中停下坐着一個孤單的身影,心中莫名苦澀。
他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将軍府是剛剛修繕的,她住的這一間院子又大又寬敞,一定是主院。玉珠早就猜想過是沈旭把自己的院子讓出來給她住,卻沒有想到他晚上不去休息,反正這裏守着她。
也不只是在保護她的安全,還是怕她偷偷跑掉。
她才不會跑,跑也跑不掉。
早知沈旭是個偏執不聽勸的性子,自己何必跟他硬來,又不是前世,除了一條性命再無牽挂。她還有父母兄長,還有這大好的青春,不該折在與沈旭無休無止的糾纏之中。
心中想了許多,她對着那單薄的身影緩緩開口:“入秋了天冷,別坐在那兒了。”
沈旭轉過頭來。
“過來吧。”她向他招手。
表面上看着雲淡風輕,心裏卻還是不免緊張,要是他看到自己放松了态度,就得寸進尺怎麽辦。
玉珠看着他,希望他過來,又害怕他真的過來。
沈旭緩緩從石凳上起身,沒有向她這邊走來,反而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回答說:“夜已經深了,我就不過去打擾了。”
聞言,玉珠的心髒微微觸動,反倒為自己無端的猜測而感到愧疚。
她又開口道:“我睡不着,你來陪我喝杯茶吧。”
聽罷,沈旭猶豫了好一會才緩步走了過來。
走進本屬于自己的房間,看着自己喜歡了那麽多年的女子,卻不敢靠得太近,仿佛她時刻的溫柔安靜只是夢裏的幻影,走得再近些便會消散掉。
兩人都在一張桌子上,對着一壺冷茶。沈旭先開口,試探問:“你消氣了?”
玉珠輕輕搖頭:“是想明白了,發脾氣不能解決問題,你沒辦法改變你的想法,只不過是我在折磨自己罷了。”
“對不起。”沈旭在她面前低下頭,“我行事的方式可能讓你無法接受,但是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時隔多年,終于聽到沈旭的道歉,玉珠以為自己會感到痛快,可心中只微微掀起一道漣漪,很快就散了。
把痛苦的事看得越重,日子就會越過越苦。相比起與沈旭那些前塵往事,她心中最挂念的是重生回來這些年,與家人和睦美滿的生活,她只想父母健康安泰,兄長平安順遂,求的越多,越難兩全。
玉珠第一次正面看他,才發覺沈旭的臉并沒有記憶中那麽可恨,他的表情有些委屈,有點可憐,甚至有那麽一點擔憂。
他在擔心什麽,是怕她又會像白日裏見面時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鬧脾氣,耍性子嗎。
玉珠有一點想笑,自己厭惡沈旭的偏執不聽勸,自己又何嘗不是過于執拗,認定了的事便難以更改。
像沈旭這樣文武雙全,又聰慧機敏的人,想娶什麽樣的姑娘娶不到,偏偏要在同為偏執性子的她身上下苦功夫,兩顆石頭硬碰硬,怎麽會有好結果呢。
玉珠深呼吸一口氣,平淡的回答他:“不必再說這些話了,我懂你的心意,只是我自己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珠兒,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沈旭急切地追問。
玉珠側過頭去,輕輕搖頭,“喝茶吧,別說這些了。”
她能像現在一樣,學會用平常心面對他,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再要接觸更多,必然會有更多的摩擦,從前的事就算不再追究,也會像刀子一樣紮在她心上,每想起一次就會痛一次。
沈旭許是冷漠薄情,不在意這些,但她沒辦法讓自己不去在意,她只能去忽視,并不能将這些恨意徹底抹去。
氣氛變得格外冷清,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玉珠的視線飄忽着,始終沒有落到沈旭身上,但她知道,沈旭一直在看着她。
夜很長,也很短。
轉眼就到了第二日,玉珠從睡夢中睜開眼睛,看到陌生的房間,逐漸想起了昨日發生的事。
今日是登基大典,是她原本該嫁給李文淵的日子,可她如今還安安穩穩的躺在這裏,一覺睡到了大清早,甚至沒有下人來叫醒她。
庭院裏安靜敞亮,玉珠放眼望過去,心中并沒有料想的那樣緊張。
她穿好衣裳,簡單梳了頭發走出去,隔着府門看外頭一切如常,并沒有多麽熱鬧。
今日不是登基大典嗎?
為何如此安靜。
玉珠不解,問了下人也不知沈旭的去向,只得自己用早飯,随後在院子裏散步。
走到院牆邊,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打鬥聲,緊接着是密集的馬蹄聲,還有百姓們尖叫着四散奔逃的聲音。
玉珠心中一緊,一早過于寧靜,果然是有大事要發生。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院門邊看外院,竟然看到是黑甲衛在與人厮殺,雙方真刀真槍,已然見了血。
玉珠緊張道:“發生什麽事了?”
随行的侍衛答:“回小姐,是宮中的禁軍要闖進府來,小姐不必擔心,将軍留了我等最精幹的侍衛保護您的安全。”
禁軍為何要強攻将軍府?
是李文淵!玉珠瞬間反應過來,昨日沈旭将他帶回将軍府,這件事一定傳的滿京城都是,李文淵怎麽會咽得下這口氣,所以剛登基就派人來殺她了。
她趕忙問侍衛:“那相府呢,我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侍衛答:“将軍早就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有黑甲衛保護相府,不會讓人傷到小姐的家人的。”
聽到回答,玉珠安心了一些,緊跟着就內疚起來。
都怪她,如果她沒有因為貪心權貴而去攀附李文淵,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到了這種時候,竟然還是沈旭提前部署了人去保護她的家人。
如果還能活着見他,她得跟他道謝才行。
侍衛護着她往內院撤去,奈何闖進外院的禁軍太多,有些甚至翻過牆來,手握着長槍短劍,繞過了侍衛,目标明确的沖着玉珠過來。
“保護玉小姐!”侍衛們拔出劍來擋在她面前。
雙方厮殺起來,玉珠呼吸急促,她手無縛雞之力,眼看着四面八方都是揮砍的刀光劍影,稍微走動一下便被刀刃劃到身上,伴随着刺痛,身上瞬間見了紅。
玉珠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她知道那些人是沖着自己來的,只得步步後退步步躲,看着随處潑灑的鮮血,不斷倒下的人,有人被砍斷了手腳,有人脖子被砍,鮮血灑的滿地都是,慘叫聲不絕于耳。
玉珠怕的不得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怎麽也不肯哭出聲來。
忽然,一個禁軍殺了擋在他面前的侍衛,一眼就對上了躲在後面的玉珠,揚起劍來就刺向她。
眼看着那劍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玉珠後退着往後躲,一轉身看到後面又有一個禁軍從屍體上拔出劍來,也要來殺她。
沈旭留了最精幹的侍衛保護她,這些錢來殺她的禁軍又何嘗不是禁軍中的佼佼者,雙方勢均力敵,只有她這個沒有護身之力小姑娘,是侍衛們無法隐藏的軟肋。
玉珠感覺自己小命不保,吓得腿發軟,眼看着身子就要被長劍刺穿,忽然,外頭傳來了更多的人馬聲,青年身着青衣落在她面前,一劍便殺了她身後的禁軍。
緊接着,玉珠就親眼看到,沈旭的身軀,在自己面前,被另一個禁軍的長劍刺穿。
“沈旭!”她再也壓抑不住。
在他之後跟來,是更多的黑甲衛,很快便将剩餘的禁軍盡數拿下。
沈旭腰腹中劍,痛苦的跪在地上,看她身上鮮血橫流,玉珠控制不住眼淚流的洶湧,她抱着他的身體,跪坐在他面前,他的身體是那樣重,只是肩膀靠在他肩膀上就壓的她肩膀生痛。
她的裙子被他傷口流出來的鮮血染紅,玉珠壓抑着哭聲,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
為什麽他會為自己擋下那一劍,他不知道自己也是肉身之軀,難道不怕死嗎?權勢地位,他什麽都有了,為了一個她,值得嗎?
沈旭虛弱的輕咳一聲,口中嘔出血來,瞬間打濕了她的後背。
他在她耳邊,低聲念着:“時局已定,再也不會有人能威脅你了。”
玉珠哭得不成樣子,質問他:“你在說什麽,你瘋了嗎,為什麽要替我擋下來,你知不知道你會死的!”
聽到她的聲音,沈旭感到內心很平靜,就像那日自己追随她而去,肆虐在身體裏的各種聲音都消失不見,那是一種久違的平靜,只剩下自己,和陪在他身邊的珠兒。
他明明什麽都有了,可是身邊依舊空無一人。他知自己惡毒僞善,做惡太多,必然不得善終,所以他欺瞞哄騙,遮掩住自己原本的模樣,就只是想……想得一份,只屬于他的歡喜。
可是他還是做錯了,他的珠兒不再恨他,也不會再原諒他。
若是再重來一次,他還會再有機會嗎。
沈旭閉上眼睛,意識模糊之間,呢喃道:“我本就已經死了……那日你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我明明那麽愛你,卻一次又一次的讓你受到傷害,是我糊塗,是我錯的離譜。”
聞言,玉珠的記憶瞬間回到了那夜,她的魂魄眼睜睜的看着沈旭躺進了棺材裏。
原來他那個時候就已經認定了她。
寧死都不願意更改,要随她一起去陰曹地府做一對鬼鴛鴦。
他就是個瘋子。
而自己,明明想放下過去,不再原諒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欠他情,欠他命,明知道他的瘋魔,卻還是不受控制的為他心動——可能連她也跟着瘋掉了吧。
視線被淚水模糊,周身的血腥味揮散不去,玉珠泣不成聲,“你別說話了,別說了。”
是蟬蟬:寫這本的時候越寫越糾結,兩個不會服軟的性子怎麽會在一起呢?果然,必然有一個人會被拉下地獄(有點類似斯德哥爾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