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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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被他五指扣住,玉珠無法忽視他手心熱燙的溫度,隔着深色的布料,她看不到少年的眼神,卻能想象到若是他的視線與自己的相交,該是多麽熾熱。
人可以說謊話,可是身體、感覺不會騙人。
玉珠不得不正視他的問詢,收起了想要再次诓騙的心思,稍微思慮之後,回答他說:“要我嫁你,也未嘗不可……”
話音未落,身前人便掩飾不住心中喜悅,往前踏了一步。
玉珠被他的步伐逼着向後倒退一步,後背幾乎要貼到巷子的牆上。
她慌張擡起另一只手推在他肩膀上,繼續道:“但是,你得把我送回家去。我不能跟着你在外面颠沛流離,也不想因為你四處殺人,整日擔驚受怕,至于無媒無聘,沒有婚禮便……行夫妻,之實,我更是不願。”
心中所有的顧慮都與他坦誠相告,玉珠正視他的臉,怯懦卻倔強道:“我脾氣不太好,你若是答應不了我的要求,咱們便好聚好散,不要在對方身上浪費時間。”
“我答應你。”少年微笑答。
似乎是被少年爽快的回答給驚訝到,玉珠向他确認:“你真的願意送我回去?”
送到嘴的肉真的有人能忍住不吃?
少年低頭輕語:“你願嫁我,我便送你回去。”
忽然靠得這麽近,玉珠呼吸都亂了,身子向後想躲卻貼在了冰涼的牆面上,羞道:“我只是說可以考慮,你不要得寸進尺。”
她再落魄也是高門貴女,能真心給他機會已經是破天荒,要再退讓,可就真不成體統了。
紅了臉的少女像是春日的桃花一樣粉粉嫩嫩,身子洗得幹淨,連身上的味道都變得清新,似花香般誘人。
沈旭靜靜凝視着她,忽然感到心中一片柔和,他緩緩開口:“那我問你,你是打從心裏,考慮嫁給我的事嗎?即便不知我姓名,不清楚我的底細。”
“雖然不知底細,但你數次救我,我心裏實是感恩于你的。”玉珠垂着視線,剛才心裏還怕的要死,這會兒同他說起婚嫁,不但心中恐懼消散,還不受控制的害羞起來。
同前幾次逢場作戲不同,她這回說的可是真心話。
“只是感恩?”沈旭追問。
玉珠擡眸偷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若不生氣,我便欣賞你寬容大度。”
少女當着他的面耍機靈,沈旭看透了她的心思,只覺得可愛。
“好。”
得他應答,玉珠心中歡喜。
連這些要求也願意答應,可見他對待她并不是兒戲。原本自己也反抗不了他,他卻願意尊重她的意思,将她送回去。今夜之事,實在讓玉珠對少年刮目相看。
兩人同行回客棧,休息一夜之後,少年真如當時應答那樣,送她去了衙門。
初到衙門時,府衙裏正為昨夜巷子裏的人命案忙得不可開交,玉珠站在衙門外,連個搭理她的人都沒有。
看着身邊的少年,玉珠不敢說話。
昨夜她親眼見阿九殺了那個猥瑣下流的纨绔,又知那纨绔是府尹的幹兒子,如今來到衙門,心中難免慌亂。
少年留下兩個手下在門外護她,自己孤身走了進去。
玉珠站在外頭都能看到院子裏的人見到少年時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她眼睜睜看着少年進了後院,小半炷香的時間過去,府尹竟然親自來見她了。
“這位就是丞相家的小姐吧?”府尹身形臃腫肥胖,單看身形,說是那纨绔的親爹也不為過。
“哎呦,三皇子親自下令來宿州,要下官尋找小姐,下官可是為此盡心盡力,如今總算是把小姐找回來了。”
看他那副激動的要哭的模樣,玉珠心中半點波瀾也無。
說什麽盡心盡力,進宿州來,連她的畫像都沒看見一張,進城時,守城之人看到她都沒有反應,可見這幫人陽奉陰違,根本沒打算好好辦事。
出來這一遭才認清了世态炎涼。
府尹親自派人将她送去避暑山莊,玉珠與少年在府衙之外分別,沒有過多言語,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距離漸行漸遠,她撩起馬車上的窗簾,伸出頭去往後看,發現已經看不到少年的身影,心中一片落寞。
相處幾日,竟感覺像多年老友一般。
雖有相互應允,但此後她回去做她的相府千金,少年仍要過刀尖舔血的日子,不知是否真有再見的機會。
回想流落在外這幾日,恍恍惚惚如夢一般。
玉珠靠在馬車裏,只覺得馬車硬邦邦的,不如少年的胸膛堅實有溫度,還有一雙結實的臂膀可以将她緊緊環住,叫她免受颠簸。
越想越覺得心裏空蕩,阿九若是一直緊着她不放,她還能理直氣壯的讨厭他,歡歡喜喜的回去。可他真放了自己離開,這會兒,自己滿心想的都是他的好。
與之相比,她回去要面對的三皇子,簡直就不是個男人。
車馬颠簸半日,日頭方才偏西,玉珠便被送回了避暑山莊,從側門進去,守門的小厮飛快跑着去通禀各處。
“玉姑娘找回來了!”
園中小厮引着她去見玉夫人,母女兩人一見面,便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母親!”
“珠兒!我的珠兒啊!”
玉珠緊緊抱着玉夫人,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掉,“母親,珠兒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玉夫人這幾日擔心女兒,睡覺都合不上眼,心神憔悴,添了不少白發。
她拉着玉珠進屋去,把門關上,抹着眼淚問道:“我的兒啊你受苦了,你這被那些賊人擄去,可有受傷,可曾被他們欺負?”
玉珠哽咽答:“沒有,他們還沒來得及欺負女兒,女兒就被人救下了,恩人一路護送至宿州,女兒才得以與母親相見。”
“是哪位恩人救了你?”玉夫人的聲音帶了些警惕。
想到與自己日夜相處數天的少年,玉珠羞愧低頭:“他身份隐秘,女兒不能說……”
不光是因為他的身份,更因為她與少年之間嫁娶的約定——她的一只耳環還在他手裏,或許,他真的會找過來。
聞言,玉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氣,沒有再要追問的意思,“不能說……不能說也好,否則,怕是要惹禍上身啊。”
玉珠疑惑問:“母親為何這樣說?他救我一命是大恩,為何會惹禍?”
避暑山莊裏面服侍的大都不是自己人,玉夫人站起身到窗邊去看外頭,确認沒有人在偷聽才小聲說:“三皇子帶人尋你,整整三日三夜尋不到你,如今你卻被旁人所救,這不是叫三皇子失了臉面嗎。”
聽到是李文淵讓玉夫人生出顧慮,玉珠染了淚珠的眉眼瞬間皺起,撇嘴道:“如今我人好好的回來了,李文淵該好好的拜一拜菩薩,竟然還有空管自己的臉面。”
玉夫人急慌慌地坐回她面前,緊張道:“你這孩子,休要說這樣的話。讓三皇子聽到,可是大罪。”
玉珠又委屈又難過,哭訴道:“母親你不知,當時叛軍圍了我們,是那李文淵棄我而去,留我一人面對一衆虎狼,我心中怎能不怨恨他。”
得知當時真相,玉夫人臉色也難看起來。
當時三皇子獨自帶人回來,分明說的是珠兒騎馬亂跑撞進了反賊之中才救不回來,沒想到是他故意丢下玉珠,只顧自己逃命。
玉夫人越想越氣,憋足了一口氣想罵人,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了下來,勸道:“心有怨恨,在母親面前說說就罷了,可千萬不要給三皇子臉色看。”
相府與皇室有婚約,是互惠互利。
如果因為這樣不光彩的事毀了婚約,嫁不成三皇子事小,若因此事被三皇子記恨,那才真是惹禍上身。
一樁婚事能給她帶來多大的榮耀,也會給她多大的痛苦。
玉珠心如死灰,低頭寡言。
“女兒知道了。”
她一心想為玉家求一個安穩,為自己求富貴榮華,如此煞費苦心,到底求來了什麽。
從玉夫人那裏出來,玉珠與春桃回去山莊裏為她準備的院子洗浴、換衣。她這一回脫險回來,還要去給皇上和各位娘娘見禮,也讓他們放心才算全了禮數。
身上穿着農婦的布衣,走在院子裏都能感受到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玉珠高傲要強,若是從前被人這樣看笑話,她必然是要呵斥立威的,但這是在天子的避暑山莊之中,自己又經歷了數次生死,實在沒心思理會他們了。
這樣想着,身子反而舒暢了許多。
她本就張狂任性,卻為了攀附三皇子伏低做小,忍氣吞聲,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連帶着母親也要一起吃啞巴虧。
她不想再裝作自己是乖巧賢淑的“三皇子妃”了。
“玉珠。”
走到廊下,身側院中傳來一聲呼喊。
聽到聲音,玉珠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中情緒才轉過身來行禮,“見過三皇子。”
李文淵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不合身份的衣着裝扮,并未多問,只道:“如今你安全回來,我與你母親也就放心了。”
語氣毫無起伏,一聽就知道只是虛假的客套話。
玉珠曲着身子,不耐煩道:“三皇子若是沒有旁的要說,玉珠就先回院梳洗了,如此蓬頭垢密,衣裝粗鄙,別髒了三皇子的眼睛。”
說罷也不等他免禮,自顧自起身要離開。
“玉珠。”李文淵在她身後出言挽留,猶豫片刻之後,開口問,“你失蹤數日,可否受那些反賊欺辱?”
短短幾個字如同驚雷一般炸在玉珠耳中,她苦笑一聲,環視四周,除了自己身邊的春桃,便是李文淵帶過來的丫鬟和婆子。
一衆七八人,眼睜睜瞧着三皇子問詢她的私密事。
玉珠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笑了一聲,“原來臣女生死不明之時,三皇子最擔心的是臣女的處子之身。”
“你那日被賊人所擄,如今回來又換了衣裝,怎能不讓人多想。”李文淵神色緊張,皺起眉頭小聲道,“我是皇室子弟,怎能娶一個貞潔有辱的女子。”
看到他那副擔憂的模樣,玉珠恨不得給他一嘴巴。
明明受驚吃苦的是自己,她好不容易回來,這人不但不反省道歉,竟然還擔心她沒了貞潔會辱了他的名聲。
他永遠都只想着自己。
玉珠不想跟他争執,只想早些回去沐浴更衣,草草答:“三皇子盡可以放心,我身體無恙,貞潔仍在。”
她大步往前走去,李文淵卻陰魂不散的跟在後面,在她身後嘀咕:“若未失貞潔,可讓嬷嬷驗身,我也可放心。”
聽到這裏,玉珠才明白三皇子身邊為什麽會跟着那麽多丫鬟嬷嬷。
感情是聽到她回來,迫不及待要來驗她的清白。
玉珠感到很惡心。
仿佛自己在他眼中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沒有悲歡喜樂,不知痛苦委屈。他不在乎她受的罪,只在乎她是否幹淨,是否會壞了他的名聲。
自己這是求的什麽姻緣,沒有半分情義就算了,竟然會落到被人當衆羞辱的地步。
玉珠閉上眼睛,胸中的委屈憤懑再也忍耐不住,她攥起拳頭,冷聲道:“三皇子若是不信臣女,大可以休書退婚,我相府無一不應的。”
此言一出,身邊的春桃,身後的李文淵連帶着那些丫鬟婆子都跟着心肝一顫。
似乎是被她的話吓到,李文淵的聲音稍微柔和了些,湊上來小聲道:“只是驗身而已,此事只你我知曉,求個放心。”
玉珠轉過頭看他,倔強道:“你休想讓她們碰我。”
見她如頑石般撬不動,李文淵換了臉色,呵斥道:“玉珠,你如此抵觸驗身,叫我如何信你!”
眼睛撕破了臉,玉珠也不想再忍了,質問他:“李文淵,那日你棄我而去,我僥幸撿了一條命才能回來,我沒有怨怼于你,你應該在心中暗自慶幸才是,何至于要帶着這麽一幫人來證我的清白。”
李文淵被這一連串的質問弄慌了神,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他面前溫順如貓兒的玉珠怎麽會突然變了性子。
身後的老嬷嬷磕巴道:“玉小姐怎可直呼三皇子名諱,實為大不敬。”
面對指責,玉珠跪地行大禮,冷冰冰道:“臣女罪該萬死,還請三皇子,恕罪。”
見她一副怨婦模樣,李文淵心知自己理虧,沒敢怪罪她,帶着人拂袖而去。
二人不歡而散。
玉珠回到院子裏就開始哭,沐浴哭,穿衣裳哭,梳頭發對着鏡子也哭個不停,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似的。
春桃心疼她,在一旁不住的勸:“小姐,您好不容易才回來,不要哭了,吃點東西吧。”
玉珠一邊抹眼淚一邊反省,“我不該自作聰明,去趟皇室這趟渾水。”
春桃不解:“小姐您說什麽呀,這事兒都怪那些不長眼的反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聚衆謀反。”
只有玉珠自己知道。
反賊之事只是導火索,是她貪心不足,非要攀附皇室,錯付他人,才落得如今下場。
她不想要父親被門生牽連與大皇子扯上瓜葛,卻自作主張,以自己的親事與三皇子挂上了關系,實是自讨苦吃。
玉珠越想越覺得委屈,她已經無法忍受和李文淵相處,一想到以後要嫁給他,繼續過這樣委屈受氣的日子,她就想哭,還不如嫁個山野村夫能逍遙自在。
“春桃,我該怎麽辦?”
春桃實在摸不着頭腦:“小姐您到底在說什麽,什麽怎麽辦,春桃不明白啊。”
玉珠轉過頭來,哭紅的眼睛看着她,說:“我,我不想嫁給李文淵了。”
“小姐您怎麽能說這種話。”春桃驚的瞪大了眼睛,慌張的看了一眼外頭,才回過頭來說,“當初三皇子來求親的時候,您可是很開心的,難道是因為這一回遇了險,對三皇子變了心思?”
玉珠搖搖頭:“我本以為我與他之間無甚情感也能相敬如賓,各取所需,過完這一生。可是我實在忍受不了他的脾性。”
“三皇子的脾氣不好嗎?奴婢見他為人挺溫和的,又飽讀詩書,不像大皇子那般好色自大。”
玉珠冷笑一聲:“他在外頭裝的一副好人模樣,背地裏對我要求這要求那,我還沒嫁過去,他便能抛下我獨自逃命,留我被反賊抓去。日後成婚,他必定還會再為逐利,犧牲我,犧牲玉家。”
她說的這些,春桃貼身侍候時多少也見過一些,當時沒往深了想,只覺得小姐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時候脾氣都軟了許多,沒想到是把不滿都壓在了心裏。
“可是這親事已經過了陛下的眼,如今陛下重病在身,來到避暑山莊就是為了休養身子,怎能聽得了退婚之事。”春桃越想越覺得這婚怎麽都退不成。
“我也不知道……”玉珠低頭嘟囔着,“都是我的錯,原本守住玉家就已經足夠,我竟然還妄想攀附皇室,是我的錯。”
看她眼睛又被淚水濕潤,春桃心疼得緊,“小姐您別傷心了,當心身子啊。”
下午時分,玉珠等哭紅的眼睛消了腫才出門來,無論如何都要去給陛下和皇後見禮,不能叫她失蹤的事讓天子挂心。
走到院中,卻見上午還熱熱鬧鬧的園子裏沒了人影。
避暑山莊裏陰涼通風,在外頭賞景可比在屋子裏憋悶着要好多了。如今園子裏沒人,不得不讓人懷疑。
再往前走不遠,忽然有一個侍女從面前跑過去。
玉珠叫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
侍女停下腳步,“奴婢要去前院伺候。”
玉珠追問:“此處無人,可是都去前院了?”
侍女答:“回禀小姐,大将軍麾下的黑甲衛停在了避暑山莊之外,陛下攜兩位皇子去面見率軍前來的常小将軍,各位娘娘和皇子的家眷也都去了前院。”
“常小将軍?”聽到陌生的名號,玉珠好奇問,“那是何人?”
侍女答:“是常老将軍帳下的勇将,老将軍年邁,許多重要軍務都是交給常小将軍去辦的。”
“原來如此。”玉珠若有所思,讓她走了。
聽到前院那麽熱鬧,春桃好奇問:“小姐,咱們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玉珠點點頭,“自然要過去,我本就是要去拜見陛下和皇後娘娘的。”
穿過兩道圓門,才見前院何等熱鬧。
廳上是皇帝攜兩位皇子同小将軍說話,外頭便是諸位娘娘與皇子家眷賞花看景,視線卻不住的往廳上瞟。
京中之人少有見到常老将軍的機會,聽聞他所看重的義子在此,自然要來一睹風采,若看中了,将他說給自己娘家的女子也未嘗不可。
玉珠環視一周,不見母親,便知母親現在一定還在難過。
她沒有心思去看什麽小将軍,去皇後娘娘面前見禮,告知自己已經無恙歸來之後,便站在人群之後,等着皇帝辦完正事從廳上出來,她好去行禮拜見。
耳邊是女眷們輕柔的說話聲,玉珠百無聊賴,偶爾聽到人非議她幾句,也無心反駁。
終于,她隐約看到皇帝步履蹒跚的從廳中走出來,耳邊也能聽到大皇子和三皇子說話聲,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早上和他離別時,“一路平安”的聲音仍回蕩在耳邊,如今再聽到他的聲音,又是驚喜又是不敢置信,仿佛做夢一般。
玉珠隔着人群看向廳前。
那位得兩位皇子笑臉相對,被皇帝交口稱贊的常小将軍,身着黑甲,英俊挺拔,卻以一灰色絲布掩目。
那是曾數次護她性命,送她回來,說想要娶她的——她的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