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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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一時着急要開口留他,卻聽少年站在石壁上背對着她的方向,微微側頭對她說:“我會讓他們暫時別過來這邊。”
聽到這話,玉珠快要說出口的話又咽回了喉嚨裏,回頭捧了一盆水潑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一些。
阿九真是太奇怪了。
她完全猜不到他的身份,也弄不清他們是在做什麽,按照現在這樣的情況,她晚上獨自在營地,就算沒人看守,想要逃下山去也是難上加難。
她騎不了馬,跑的也不快,更不會生火找水,在山林裏迷路只有死路一條。
這裏距離宿州還有一段距離,得到有人煙的地方才能知道有沒有人在找她,男人們口中的正事一時半會兒了結不下,她還是暫時留在少年身邊比較安全。
至少要度過今晚,離了山林才好逃跑。
心裏思考着很多事,看着天邊緩緩落下的夕陽,身上也洗得白白淨淨。
玉珠閉着眼睛,享受這片刻的舒心。
林間的風掠過樹梢,從被水打濕的發間吹過,耳邊的風聲停歇後,忽聞幾聲輕不可聞的腳步聲。
玉珠很是警惕,抱住身子,轉頭去看,層層疊疊的矮樹後,少年的身影背對着她方才站定,矮樹枝不穩的搖晃着,上頭挂着的衣裳吸引了玉珠的視線。
那是一身很普通的布衣,很像是村中農婦的衣着,舊到有些褪色,仍能從袖口上縫補的繡花中看出她原主人如何心靈手巧,珍愛這件衣裳。
這是專門拿給她的?
整個營地就只有她一個女子,玉珠不懷疑這是給她穿的衣裳,只是有些驚訝,少年竟然會特意為她找了一身衣裳回來。
“阿九?”她對着少年的方向輕喚。
“何事?”少年聲音很輕。
玉珠小心問:“你剛剛離開,就是為了拿這身衣裳給我?”
“你先将就着穿吧,等明天,我再給你買一身好的。”少年抱着手臂站在那裏,雖然背對着她,但玉珠能猜想出這會兒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這個人果然很奇怪。
一會兒不在意人,一會兒又這樣特意關照,不會真把她當成未婚妻看待了吧。
玉珠也見過有婚約但還沒成親的男女相互關心,處處在意,但那大多數是定下婚約之前便情投意合,互相愛慕。她和李文淵有婚約,也沒見他有多麽上心,反倒是這個阿九,只因為她一句話便當了真,該說他是較真,還是傻呢。
在她凝視着澄澈的水面時,身後一雙眼眸隔着樹影望向她朦胧的身影。
少女身姿窈窕,白玉般細膩的後背浮在水面上,如墨般的青絲緊貼着後頸落下,襯得那滑落水珠的肌膚白皙透亮。
天邊的太陽落下一半,隔着錯落的樹葉,視野逐漸昏暗。
沈旭側着視線看的并不真切,胸膛裏的心髒卻跳的急切。
只要他想,不管對少女做什麽,她都沒辦法拒絕。
前世他也正是這樣做的。
可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她不會對他笑,也不想留在他身邊,就算忍着病痛的折磨,寂靜無聲的死去,也不願意做他的所有物。
他的珠兒就像這轉瞬即逝的金色的陽光,明媚溫暖,熱忱張揚,不甘心被人攥在手中,學不會俯首稱臣。
她一定恨極了他。
沈旭毫不懷疑,只要玉珠看到他這張臉,一定會頭也不回的從他身邊逃開。
所以他才要利用這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讓玉珠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
聽着少女撩動水波的聲音,沈旭呼出一口濁氣,把頭轉回去,閉上了眼睛——時機還不到,他得沉得住氣才行。
太陽徹底落下山,最後一抹夕陽也消失在了西山之後。
玉珠用自己的衣裳擦幹了身子和頭發,換上了少年特意為她拿來的衣裳,随後走到他身邊。
“我好了,咱們走吧。”
少年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玉珠穿着一身布衣,一頭青絲沾着水還沒幹,不施粉黛,未着珠飾,更襯得那張小臉粉若芙蓉,美貌靈動。
視線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刻,玉珠察覺到他在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提醒他,“天黑了,你不是還要去辦事嗎?”
沈旭沒有應聲,站在石壁下,伸手将少女攬到自己身前。
玉珠沒有反應過來,猛的撞到了少年結實的胸膛上,低下頭将臉埋進他頸窩中。
方才是他抱着她下來的,這會兒自然也要抱着上去。
她自然做不出投懷送抱的事,便老老實實的挨着他,任少年摟住她的腰,有力的手臂将她整個人往他身上托,玉珠的手臂蜷縮在兩人的胸膛之間,輕輕抓住他的肩膀。
雖然她不願意跟着少年,但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少年比李文淵要靠譜多了。
……
夜空中暗月無光,山林之中微微跳動的火光被夜風吹着搖搖晃晃。
到了時辰,少年帶領着手下們在夜色的遮掩下潛入山林,悄無聲息。
玉珠躲在撿漏搭起的帳篷裏,看着空蕩蕩的營地,心中慌張又害怕——還真是一個人都沒留下。
白天的時候看林子有多美,到了夜裏,山林間便有多恐怖。
耳邊是蟲鳴蛙叫,從帳篷的縫隙朝外望出去,只能隐約看清營地中火光照亮的地方,再遠一些便是漆黑的密林,裏頭偶爾響起幾聲鳥叫,還有窸窸窣窣的受物穿行在叢林中的聲音,玉珠聽了不寒而栗。
孤身一人在此,仿佛噩夢一般,想逃又不敢往林子裏,想閉上眼睛,又覺得林中好像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她,只等她睡着,便沖出來咬斷她的脖子。
想到父親母親和兄長,玉珠就更加害怕,她不想死在這裏,讓家人為她難過。
心中的恐懼不斷蔓延,她坐在帳篷裏警惕的觀察着外面的情況,心中卻在怪罪少年為什麽要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
若是父親和兄長知道她在這,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她離開。
可是這裏什麽都沒有,連阿九都走了,只剩她一個人。
玉珠從未覺得黑夜如此漫長,她甚至覺得還不如像昨天晚上一樣能睡在少年身邊,至少自己不用擔心會有危險靠近。
精神一直緊繃着,熬到後半夜,玉珠實在扛不住了,稍微往後一躺,想着就小憩一會,閉上眼睛,就這麽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風聲撲在帳篷外,夜風灌進來,玉珠才從睡夢中驚醒。
她迷糊的揉揉眼睛,扒開帳篷往外看,因為夜風吹得急,營地裏的火光已經被吹滅!
玉珠猛的清醒過來,趕忙走出去到火堆旁邊,用木頭枝子扒開還未完全熄滅灰燼,扔了幾根細柴進去,濺起了一片煙塵。
要是沒有火,今晚可就難過了。
身處黑暗之中,玉珠怕得手都發抖,專注地盯着火星子,往裏面加柴。
忽然,她感到後背一陣發寒。
身側的灌木中傳出野獸壓抑的低吼,玉珠握着木柴呆呆的轉過頭去,只見一片昏暗的視線中亮着一雙獸瞳,它蟄伏在樹叢中,朝着她的方向步步逼近。
玉珠的呼吸都快停滞了,手裏握着木頭枝子,身子都吓得僵硬了。
該怎麽辦?
跑,往哪兒跑?
不跑,她拿着木頭打它嗎?
玉珠哆哆嗦嗦的轉過視線,不停的往灰燼裏加柴,期盼火能重新燒起來,把野獸吓走。
萬般緊急之下,灰燼裏着起了一些小火苗,剛剛冒頭便有一陣急促的風吹過來,将唯一一點火苗吹滅了。
玉珠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整個人将在原地,轉頭再看樹叢的方向,不過轉瞬的功夫,那野獸便呲着牙正往她面前來了——是一只狼,準确的來說,是一只看上去有些瘦的餓狼。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狼猛得朝她撲過來,張大了長滿尖牙的口,直直的沖着她的身上咬。
玉珠被這突然的襲擊吓的踉跄着後退,手上拿着木棍胡亂揮舞,狼卻像是看出了她的恐懼心慌,一直猛烈的張口撕咬,就算不小心被木棍打到也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
“救命……救命啊!”玉珠怕得快要哭出來了。
山林中不會有人回應她。
她不會死在這裏吧?被狼咬死得多疼,死相一定很難看。
玉珠劇烈的反抗,揮舞的木棍被狼一口咬住,從她手上扯了出去,玉珠被這力道拽着趴倒在了地上,她胡亂的在地上摸索着,抓到木柴、石頭扔過去,狼向後靈活的躲了過去。
眼見她逐漸無計可施,狼也蓄足了力氣沖上來,一口咬住了她的裙子。
玉珠怕得腿軟,手掌被木柴的倒刺紮破了都察覺不到痛,忽然,她摸到一把堅實而冰涼的物件,猛的抓到手裏,想都沒想就拔出來往狼身上捅過去。
狼痛苦的嚎叫一聲,被玉珠劇烈的反抗激怒,撲騰着上來要咬她的脖子。
玉珠拔出捅進去的匕首,又往狼身上紮,它越往自己身上撲,玉珠捅的位置也就越致命。
她閉着眼睛不管不顧的捅,直到撲到腿上的狼沒了動靜,她手上身上都被血液染紅,才緩緩睜開眼睛。
看着死去的狼,玉珠害怕的往後退了,一腳踢開了狼的屍體。
借着昏暗的月光,她看到了自己手上握着的匕首,血淋淋的,還是能隐約看出原本的模樣,竟然是白日裏少年要送給她防身的那一把。
她心裏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為什麽自己那麽倒黴,自從出了長安,就沒碰到一件好事。
洩憤一般将匕首扔了出去,玉珠腿軟到站不起來,跪坐在地上小聲哭着。
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她總算把營地裏的火生了起來,坐在火堆旁,看着不遠處的狼的屍體,玉珠揉着發麻的腿,一邊低着頭抹眼淚。
她好想回家。
遠處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玉珠警惕的擡頭看過去,火光照亮了來人的身影。
看着滿身是血的少女,沈旭愣怔在了原地,低聲呢喃:“珠兒……”
“阿九!”玉珠撐着石頭站起來,踉踉跄跄的跑到他面前,也顧不得禮儀廉恥,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
營地中一片混亂,看到死去的狼的屍體,沈旭就知道發生了什麽,抱緊了懷中的少女,輕撫她的後背,皺眉道:“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
聽到這話,哭的臉都花了的玉珠更委屈了,捶着他的肩膀哭道:“都怪你,非要把我帶過來,還放我一個人在這裏,我差點沒命了!”
“對不起。”沈旭眉頭深皺。
跟在身後的手下走過來,見狀不對,慌忙上去查看。
察覺到營地的混亂,青年戰戰兢兢的走到沈旭身後,低頭道:“對不起老大,我記得我在這附近放了驅獸的藥,還布置了陷阱,沒想到會有疏漏……”
中年男人蹲在狼的屍體旁,查看過後說:“這只狼年紀大了,應該是意外脫離狼群,它很久沒進食了,所以才铤而走險。”
沈旭沉聲道:“血腥味太重,它很快會把狼群引過來。”
中年男人起身,“咱們得盡快拔營。”
沈旭俯下身,将哭得梨花帶雨的玉珠打橫抱起,随後吩咐手下,“把衣服換了,拔營,去山後的村裏先借宿一晚。”
“是。”衆人領命,紛紛行動起來。
沈旭抱着玉珠走到馬匹前,扶着馬背,讓她坐上馬。
玉珠在馬背上坐穩,抓着袖子擦了擦自己滿是淚痕的臉,低頭看着少年,見他要從自己身上抽手,下意識伸手抓住了他。
沾了血的手不管抓什麽觸感都怪怪的,可她就是不想松開。
少年擡頭看她,眼中滿是心疼,還帶着幾分驚訝。
玉珠可憐的垂下視線,緊緊的抓着他粗糙的手掌,念道:“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