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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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是怎麽了?
又不是沒同男子說過話,怎麽會緊張的張不開口。
玉珠吞了一下口水,面對着眼前的少年,隔着一層布帶,她看不到少年的神情,也不知道他究竟長的什麽模樣。
可是當她直視少年的臉龐時,能夠明顯的感受到從他眼中投來的視線——說是眼睛有疾,眼神倒是銳利。
她半晌不答,少年捏了一下她的耳朵,低聲問:“舍不得給?”
“沒有。”玉珠趕忙歪了一下腦袋,讓自己的耳朵遠離他,親自上手将他摸過的那只耳環拿了下來,送到他面前,“給你。”
少年摸索着,從她手中将耳環拿了過去,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我會好好收着它。”
玉珠坐在原地,兩只手不自在地貼着熱燙的臉頰,那股酥酥麻麻的癢感萦繞在耳上,讓她有些出神。
她低着頭凝視着草地,沒有注意到少年的視線人就停留在她臉上,緋色的臉頰,羞怯躲避的眼神,漲紅的耳朵,肌膚仿佛染了春色,潮紅一直蔓延到脖頸後,像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
沈旭靜靜的看着她,沒有過多言語。
雖然計劃過會在皇帝南行後再與她相見,但這次的重逢卻在意料之外。
三年之前以假死脫身,他不告而別,是想等自己功成名就,再次回到她面前,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得到她。
沒想到上天如此厚待他,珠兒竟然主動提出要嫁給他。
盡管這“以身相許”報恩的承諾帶着些病急亂投醫的慌忙和草率,但他完全不介意,他要的就是一個承諾,要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做他的光,再不許離開。
出神的少女緩緩擡起頭來,臉上的紅暈還未消退,比抹了脂粉更惹人心動。
她開口說:“那個……”
沈旭主動問:“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玉珠羞着低下頭,支吾道:“就是……等你辦完了事,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啊?”
“自然是回家。”沈旭微笑着。
“那你的家在哪裏?”玉珠着急追問。
她不會真要被帶回什麽鄉野山村裏去了吧,要是被李文淵知道她背棄婚約,自作主張嫁給了一個陌生人,玉家可就要跟着遭殃了。
“我沒有家。”沈旭默默拿起身旁的長劍,抽出劍來,用磨刀石打磨。
他轉過頭去不再看玉珠,聲音淡淡道:“不過,你跟了我,等我們成親之後,就有家了。”
說着這話,沈旭心中莫名期盼這樣的未來真的能夠實現。
盡管他沒有家人,從未感受過所謂的親情,但如果成親就可以将珠兒牢牢鎖在自己身邊,他并不介意用這種手段。
“這也太草率了!”玉珠猛的站起來,對少年口中暢想的未來十分抵觸。
話說出口才想起自己是那個理虧的,千方百計解釋說:“你要是娶我會很麻煩的,我家會要很多聘禮,還有,我又嬌縱又不能吃苦,什麽都不會做,你要是娶了我,就是娶了一個大麻煩回去。”
少年輕笑一聲,專注的看着手上的磨刀石,一下兩下,十分有耐心。
等玉珠聲音落罷後才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嫌棄你。”
玉珠氣得攥緊了拳頭。
就是要他嫌棄才這麽說的,這家夥軟硬不吃,當真鐵了心想娶她呀?不要她賢惠能吃苦,也不在意她家裏會要多少聘禮,難不成是……看中了她的美色?!
她想起上午趕路的時候,少年曾經在她耳邊說她不醜,不醜那不就是好看。
他果然是貪圖她長得好看。
膚淺!
玉珠憤憤的踩着步子離開,沒察覺身後短暫擡起的視線,和少年志在必得的笑容。
一旁在營地裏忙活的人私下說着小話,拿胳膊搗一下旁邊的人,低語道:“看到了嗎,老大笑了。”
另一人擡眼望過去,看到少年微笑的模樣,驚嘆道:“這玉姑娘真是神人啊,老大才碰到她多久啊,就又會溫柔又會笑了。”
“等咱們的任務順利完成,老大可就是功成名就,佳人在懷,真讓人羨慕。”
“希望今天晚上能順利。”
“有老大在,不用擔心。”
……
夏日的白天格外漫長,男人們要等到晚上徹底天黑才會出去辦事,說是辦事,其實就是去殺人,至于殺的是反賊還是山匪,玉珠就無從得知了。
這幫人對她的态度很親切,但是對于他們口中所說的任務,沒有一個人願意對她洩露一星半點。
想弄清他們的身份實在難上加難。
男人們忙着為晚上的任務做準備,又是磨刀又是磨劍,聽得玉珠耳根子發麻,找了個摘果子的借口離開了營地。
往山下走了一段距離,回頭看一眼,沒人跟過來——荒山野嶺,他們根本不怕她會逃跑。
玉珠一邊走,一邊把身上的首飾都摘下來,撕了一塊裙邊包起來,藏進了懷裏。
孤身在外,錢財不能外露,她得好好收着這些值錢的物件,等找到合适的機會逃跑,還要用它們做路費。
站在樹蔭下,山間的風從身邊吹過,四周沒有人,玉珠才敢松開了領口涼快一會。
坐在樹下,隐約能從茂密的林葉間瞥見宿州城的輪廓。
整座城坐落在三面環山的山谷中,從她坐的位置望向宿州,整個宿州城就只有巴掌那麽大,這麽遠的距離,她自己一個人怎麽可能趕得過去。
現在只盼望有人會來找她,将她從少年手中救出去。
可是,母親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大皇子又因為她與三皇子的婚約而疏遠玉家,皇上自不必多說,本來就有病在身,南下是為了避暑,怎會為她多費心思。
她現在只能盼着李文淵良心發現帶人回來找她,或者是母親能寄信給身在長安的父親和兄長,讓他們派人過來。
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回事,還是得找機會逃跑才行。
玉珠微微閉起眼睛。
聽着耳邊此起彼伏的蟬鳴聲,她身子後仰靠在樹幹上,輕輕嘆息。
她很久沒有爬過山,也很久沒見過長安之外的景色。
上一回進山還是為了陪李文淵打獵,他很喜歡騎馬射獵,自己為了讨他的歡心,就算不會騎馬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她還能回去嗎?
如果能回去,再次見到李文淵,他們該如何相處呢?
畢竟自己是因為被他抛下,才碰上這麽多倒黴事。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未來的妻子,就算不看在這段情分的面子上,他也該顧及一下她的父親和家人吧。
怎麽能跑的那麽幹脆。
李文淵是為了朝堂上的利益娶她,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果斷的抛棄了她,自己保命。
他還真是自始至終都只想着自己。
越想越覺得失落,玉珠睜開眼睛,百無聊賴,四處閑逛,還真找到不少野果子,用裙子兜起來,帶回了營地。
男人們已經在準備做晚飯了,似乎因為天氣熱,玉珠到現在都沒覺得餓。
她把野果子分給衆人,轉頭看少年還坐在那樹下,這會兒沒再磨劍,而是和兩個手下說話,好像是在制定計劃。
就在她看他的時候,少年擡起頭來與她對視了一下,短暫停頓一瞬,便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錯開了視線。
玉珠莫名覺得煩躁。
分明看見了,還裝沒看見。她獨自離開營地那麽久,他就一點都不擔心她嗎。
說什麽娶她成家,一點感情都沒有,換了旁人不也一樣,非要揪着她不放。
“哼。”玉珠撇過臉去,自顧自跟少年賭氣。
沈旭看她嬌俏地扭過臉去,心中道一聲可愛,又不得不回神給手下安排今晚的夜襲。
等事情都吩咐下去,再擡頭往人群中找尋那一抹粉色的身影,就見她和自己的手下們坐在一起,雖然還有些拘謹,但已經能跟他們說上話了。
沈旭剛想走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先前派出去四處打探的手下正巧回來。
手下彙報了今晚要夜襲的反賊據點四周的環境,以及從營地往據點去的幾條路,随後提到了山後稍遠些的距離有一個村子,可以做明日落腳之處。
沈旭一一聽了,待他說到山後有村,擡手吩咐他,“你去跟農戶買些火油……再買一身女子穿的衣裳。”
手下會意,轉身消失在林海之中。
兩個時辰過去,太陽漸漸落到西山上,照進山林中的光從灼熱變得柔和。
玉珠蹲在馬前面,手裏握着一把草喂馬,到了黃昏時分,林間的蚊蟲多了起來,玉珠感覺自己身上被咬了好幾個包,又熱又癢,怎麽都不舒服。
看着自己髒兮兮的手,她無奈的嘆了口氣——要是能有水洗洗身上就好了。
正想着,身旁就有一人端着盆水放在了馬匹中。
玉珠眼睛一亮,站起身來問:“那個,這位小哥,請問你這水是從哪裏取的?”
青年憨憨的指給她看,“在那邊的石壁後面有一條山溪。”
“謝謝你。”聽到有水源,玉珠開心的笑了。
她沿着青年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有一條山溪從草叢中流出來,涓涓細流,一直流到石壁下面。
玉珠沿着水流一直走到盡頭,聽到水流滴滴嗒嗒落下去的聲音,她大着膽子站到石壁邊上,側身看下去,石壁下面竟然有一潭水!
小潭清澈見底,并不是很深。
她真想就這麽下去,泡進潭水裏好好洗一洗身上的污垢。
可是石壁陡峭,借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塊可以下去,但下去之後再想上來就難了。
玉珠想起了那個兩米深的大坑,她要是到了石壁下面,是無論如何都上不來的。
好不容易找到能洗浴的地方,玉珠越看那清涼幹淨的潭水,就越覺得身上黏膩髒兮兮。
她忍不了了。
轉身往營地走,徑直走到少年面前,看着他不厭其煩的磨劍刃,嘟嘴道:“你磨了一天的兵器了,不無聊嗎?”
少年沒有擡頭,反問她:“有事?”
他開口問,玉珠便順着他的問題答:“我看到那邊石壁下面有水潭,我想去……洗個臉,你能不能幫我下去。”
聽罷,少年放下手上的東西,站起身來。
玉珠帶着他來到石壁邊,把下面的水潭指給他看。少年沒有多說,摟住她的腰将人抱起,跳下石壁,穩穩落地。
到了石壁下,玉珠趕忙從他身上下來,開心地往水潭邊跑過去。
她迫不及待洗了個手,潭水清涼,頓時消解了身上的暑熱。
要解開腰帶時,她警惕的回頭看了一眼,少年還在那裏站着,盡管臉上蒙着布帶,可玉珠知道,他多少是能看見的。
她小聲問:“你能不能轉過去?”
“洗臉也不能看?”少年抱起手臂,聽語氣很難纏似的。
玉珠也不再遮掩,直言:“不光洗臉,我想洗個澡……剛剛那裏人多,我不好意思說。”
聽罷,少年短暫的沉默了一會才答:“好吧。”
看他轉過身去背對着自己,玉珠稍微松了口氣,脫了衣裳疊好了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将身子沒進水裏。
她不擔心少年會有龌龊心思,昨晚兩人睡覺時靠的那麽近,他都沒對自己動手動腳。更何況,天快要黑了,他現在應該滿心都是晚上的任務,怎麽會有心思想旁的。
盡管如此,玉珠撩水洗頭發的時候還是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一想到自己洗澡的聲音會被另一個人聽見,她都要羞死了。
似乎是理解她的顧慮,少年稍微走遠了些。
聽到腳步聲,玉珠轉過頭去看,少年不知何時走遠了,她突然心慌——要是他把自己丢在這裏怎麽辦?她自己爬不上去的。
“阿九!”玉珠朝着他喊,“你等我一下,先別上去啊。”
少年轉過身來,回話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抛下你。”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卻蘊藏着濃厚的情感,玉珠讀不懂他話裏的情緒,只知道在聽到他說這話的那一刻,她心裏便覺得踏實。
心中的溫暖還未綻開,少年就在她的注視下,施展輕工,上了石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