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蕭陌
二·蕭陌
忘川河畔生着無盡的曼珠沙華,那是亡魂記憶所化。
河內掙紮着無數無法投胎的亡魂。或因怨念,或因罪愆,或因執念。
第三種人最蠢,明明放下執念、放下心中那人,便可登上擺渡人的竹筏,脫離苦海。
但他們偏不。
二十年前,那人自奈何橋走來,至忘川河畔。孟婆給了他一碗湯。
他端着湯碗,不飲。
他看着河中亡魂問:“他們不能輪回麽?”
答:“不能。”
“為何?”
“有怨念滔天者,輪回必為禍一方;有罪大惡極者,需受永世煎熬;有執念入髓者……”孟婆忽然停了一下,而後略帶悲憫道,“無罪而願受罰,無怨而願自煎。只等那心上人到來,一同入輪回,求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再續前緣。”
他眼神微動,忽然傾掉碗中湯水:“我自願!我自願入忘川,等我心上人到來,一同轉世入輪回。”
孟婆并不意外,他只是看着地上的水漬,一揮手憑空出現幾級臺階,直通河心:“你若後悔,便上來向老身讨一晚湯,而後随擺渡人過岸便好。”
“我不悔。”
“值麽?”孟婆并未擡頭,只是打掃地上的水漬,仿佛是随意問的一句。也不是專門對他說的,就像是對每一個自願入忘川的亡魂都會這麽問。
可是,值麽?
他不知你喜愛他,你也不知他是否喜愛你。
或者說,你知道。
那麽多次的試探,我心中應該明白,他不曾喜愛過你。
蕭陌垂眸,一步步向江心走去。聲音細如蚊蚋:“我從未好好問過他。我要等他來,好好問一問。他對我若無其他,便一飲孟婆水,忘卻前世事,從此再無瓜葛。他若喜愛我,我搏命也要和他在一起!”
一躍而下。
忘川之水,徹骨之寒。
其間陰靈萬千,怒吼、嚎啕,仿佛要将亡魂撕成碎片、蠶食鯨吞。蕭陌只能依靠在與心上人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支持着自己。
無論過了多久,他都記得。
昏君荒淫、酷吏當道、百姓流離。就連“易子而食”這種荒唐之事在當下都屢見不鮮。
但蕭陌沒有這種煩惱,蕭家時代經商,財力通天。即使在這種年代他依舊可以食珍馐、穿華衣。
那天他為了逃課攬了去給蕭夫人買胭脂的活計,經過集市看見一個面黃肌瘦、雙目無神的孩子頭上插着稻草。
他旁邊一個大人盤膝而坐,同樣骨瘦如柴。
蕭陌知道,那是窮苦人家在買孩子。
他并不是什麽大良大善之人。但是那一瞬間,他真的很可憐那個孩子。
他也知道,如果沒有人買他,等待他的就是他父親将他帶到別人家裏去,換回一個差不多的孩子。
然後,他便成了別人鍋裏的一塊肉。
這本與蕭陌無關,他想走開,卻鬼使神差的向前去了。
“這孩子多少錢?”
那男人眼睛一亮,先是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的衣着。
他并不認識他衣服的料子、飾品的品質。
但他看得出來,他絕對是富貴家的貴公子。
他回頭看了看貓兒般的孩子,說了個價錢。
具體是多少蕭陌已經忘了,總之極低,甚至不如蕭夫人一盒胭脂值錢。
蕭陌有些不滿地撇撇嘴,丢給他一錠銀子,然後一把提起地上的孩子,揚長而去。
本來買他也只是一時興起,他家是商籍,關于粗使仆從的數量上有嚴格規定,這麽一個半死不活的小東西買回去就是累贅。
但是帶回去玩玩也好,他缺個玩伴。
那孩子沒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賀。
他沒有名字,蕭陌便撿起自己以前不屑拿起的書,翻了好久、挑挑撿撿才看上一個“琅”字。
琅,良玉也。
自後,街上買來的小乞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賀琅。
蕭府的日子與楚州百姓的日子不是一個雲泥之別可以形容的,賀琅剛來時還是個小叫花子模樣,如今瞧着也是個矜驕貴公子。
他長得清秀,也會說話。八面玲珑的,很讨蕭老爺和蕭夫人的歡心。
他們也不拿賀琅當下人,在他們眼裏也和義子差不多。
蕭陌十九歲那年,皇帝游玩天下路過楚州。
皇帝以前沒來過楚州,在楚州也無行宮,此次來也是突發奇想。
建行宮也來不及,楚州太守便勒令蕭府騰府接待皇帝
蕭老爺是想着息事寧人,反正左右不過三四月。
自然,他們也不敢住的離府邸太近,一家老小便在蕭府三條街附近的一家酒樓暫住。
本來一切相安無事,直到一日那皇帝在書房找到了一副畫像。
是蕭陌給賀琅畫的畫像。
賀琅也不算什麽天姿國色,還是個男子,按理怎麽都不該招來皇帝的注意。
只是剛巧那皇帝荒淫無度,絕色美人見了不少也乏了,猛然見到賀琅這種清秀的男子居然來了很大的興趣。
他對着畫像仔仔細細看了許久後,傳人叫來楚州太守。
太守惴惴不安地來到蕭府。
皇帝側身躺在貴妃榻上,手裏還拿着賀琅的畫像。
旁邊有太監說:“陛下,吳太守來了。”
皇帝狹長的雙目裏閃動一絲光:“讓他來。”
太守進屋時,皇帝仍舊盯着賀琅的畫像瞧。
太守戰戰兢兢地跪拜在地,磕頭道:“臣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皇帝收斂了笑容,冷哼一聲:“你就是楚州太守?”
“微臣是……”太守得臉幾乎貼在地上了。
皇帝笑吟吟的,語氣輕松:“平身吧。”
太守謝恩站起,悄悄擦了一把額間的汗珠。
皇帝差身旁的太監将賀琅的畫像拿給吳太守看。
“可識得此人?”
楚太守強行遏制住手上的顫抖,接過畫像。只一眼便認出這是賀琅。
他趕緊道:“回陛下,此人乃是楚州首富蕭家長子的書童賀琅。”
賀琅……
皇帝仔細品了品這個名字:“這畫上的男子瞧着不錯。”
當今皇帝荒淫無度、百無禁忌,太守立即明白了。
他立刻附和道:“陛下聖明!此人雖然是個書童,蕭府也不曾虧待,詩書禮樂授藝……更難得是有股讀書人的風雅之氣,也不比尋常書院裏那群酸儒。”
皇帝一笑,拍案道:“難得也生了一副好皮相。”
太守道:“陛下喜歡,且稍待幾日,臣便去同蕭家說讓他們将賀琅獻上。”
“去吧。”
太守領命,立即帶人去了蕭家下榻的客棧。
剛巧我蕭老爺與蕭夫人都不在,他只見到了蕭陌。
太守在皇帝面前谄媚,一見蕭陌便拉下了臉色:“蕭陌。”
以前天災時,官府裏也沒少去蕭們府上借錢借糧,那時候腰都快彎地上了。
可天災一過去,他就開始拿鼻孔看蕭府了,錢、糧之事一概不提。
但人家是官,蕭家是民,蕭家也不想惹麻煩,更何況那點錢對蕭家也不算什麽,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蕭陌一向讨厭太守,見他也不行禮,只淡定地看着他:“太守來有何貴幹?”
“嗯哼?”太守眉毛一挑,“你們府上走運了,陛下看上賀琅了。就是那麽一兩夜的興頭,事後可少不了賞賜你們好東西。”
蕭陌怒極反笑,他道:“我們府上雖不富裕,也淪落不到賣人補貼家用的地步,太守還請速速回禀陛下。”
太守臉色變了,怒道:“豎子大膽!陛下親口谕旨,你要抗旨不可?”
皇帝無道,蕭陌知道。
若不把阿琅送去,等待蕭家的可能是滿門抄斬,可是要蕭陌将阿琅送到其他男人的床上?
他又做不出來。
蕭陌沉默良久。
見他沉默了,太守知道他動搖了:“這就對了,沒必要為了個買來的玩意兒賠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蕭陌十指攥得死緊,咬牙切齒地道:“何苦折辱我家阿琅!”
太守瞥了蕭陌一眼,沒吭聲。
蕭陌實在是不想見他,起身道:“太守請回。”說完也不管太守如何,轉身上了二樓。
太守沖蕭陌的背影悠悠地說:“蕭少爺別忘了,明日本官派轎子來接賀琅。”
蕭陌腳步一頓,回眸望向他。
太守笑眯眯地,卻不再言語,只是轉身告辭離開了。
蕭陌回了房,關上房門。
走到桌子前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太守的嘴臉,越想越覺得憤恨。
近年雨水少,今年已經有些百姓吃不上飯了,似又是天災之兆。
蕭老爺和蕭夫人都是大良大善之人。蕭老爺帶着人在廣場上施粥,蕭夫人去去關帝廟上香,她還專門帶走了阿琅。
家裏無人,蕭陌也有時間細細思考對策。
他兀自苦坐冥思,卻發現此事無解。
或者說有解——造反。
無論如何,最後只剩下這麽一條路。
造反麽?
皇帝失德,天怒人怨,造反也不是不可。
可萬一失敗……
他不願意放棄賀琅,不甘心就這麽放棄,哪怕是魚死網破,他也想為賀琅搏一回。
只是他自己死就死了,若是搭上全家乃至全郡百姓的性命,他又做不出這種事。
四周岑寂地可怕,只有偶爾一兩只不詳的烏鴉拍拍翅膀飛過,留下嘶啞悲怆的聲音。
“兄長,出來吃飯了。”是賀琅在外敲門,他來喊蕭陌吃晚飯。
蕭家雖是商賈巨富之家,但家中無人身上有半寸功名,自是不允常有丫鬟仆人侍候,凡事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
蕭陌起身開門,見門外的賀琅,忽然鼻子一酸。
“兄長。”賀琅朝我展顏,“今日冬至,是阿娘親手包的餃子。”
賀琅也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好。”
蕭夫人找客棧借了廚房專門包的餃子,已經煮好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加上年月不好,願意在外吃飯的人也不多,此刻樓下只有他們三人。
“阿娘。”蕭陌忙上前幫她端碗,她左右看了一下,沒見蕭老爺,“阿娘,阿爹呢?”
蕭夫人正把指尖放在耳朵後,聽蕭陌問她趕忙說:“近日皇帝下楚州,太守明知道年月不好還征收錢糧,吃不飽飯的百姓越發多了,你爹應該是被絆住了。咱們先吃,我還給他留了。”
蕭陌點點頭,放下碗又去拿醋:“阿琅我來。”
近日幫着蕭老爺張羅放糧之事,處處要賀琅幫襯着。他也是被凍着了,手上已經生了些瘡,拿取東西也不太方便。
三人坐下,還沒吃兩口忽聽見門外一陣騷亂。
蕭陌心裏有事,害怕是太守來了,雙目一凜放下筷子起身便要外出查看。
賀琅拉住蕭陌衣袖:“兄長我們一道去看!”
容不得拒絕,賀琅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剛打開門,就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味。
“蕭少爺……。”一個約摸五六十歲的老者一見到蕭陌眼淚便溢了出來。
蕭陌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群,人群之前躺着一具男屍。
看上去像是被活活打死的,錦袍上染滿了灰塵,灰敗的臉上糊滿了鮮血,此刻早已幹涸。
是蕭老爺。
蕭陌只覺得渾身脫力,天旋地轉般。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想,什麽都沒法想,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賀琅急忙扶住他,問道:“怎麽回事?”
那老漢哽咽道:“是皇家的人……”
白日裏有個太監見到我蕭老爺施粥,便禀告了皇帝。
皇帝聽後碾碎一顆紫葡萄,看着汁水自美人雪白的肌膚上流下,他勾唇一笑:“真是大善人啊……”
他取絲帕擦了擦手:“可黃泉路上苦難人也不少,既然他心善,送他去普渡那些人吧。”
手下人得了令,便将楚老爺活活打死。
蕭陌抹掉眼淚,問道:“是那狗皇帝派的人打死我爹的?”
見二人遲遲不歸,蕭夫人也匆匆跑了出來,一出來就聽見這句話。
她怔楞住了,視線下移便看見地上躺着蕭老爺。一時急火攻心,雙眼一翻暈死過去。
“娘!”蕭陌趕緊上前接住她。
“阿娘!”
蕭陌眸色越發暗沉,讓賀琅把母親送回屋,十分冷靜地處理父親身後之事。
那時他腦子裏只有一件事,殺了皇帝,為我父報仇。
蕭府被皇帝占了,蕭老爺的屍身自然不能停在家中。
好在他向來為人厚道,客棧老板寧願少做點生意也願意收拾出一間屋子停放他的屍身。
等收拾好時已經是後半夜了,掌櫃讓後廚熬了一碗粥端給蕭陌:“少爺,夫人晚上沒吃,方才醒了,您将這粥端給她吧。”
蕭陌點點頭:“辛苦掌櫃了。”
掌櫃連稱不敢,退了下去。
他端着粥往楚夫人屋裏去。
彼時賀琅才已細列葬禮需要用到的東西,此刻正在屋子裏對賬。
蕭陌對這些東西不上心也不懂,蕭老爺怎麽逼都不行,他便索□□給了賀琅,反正都是兒子。
蕭陌最後到底是沒學會看賬本,卻到處拜師,武藝倒是不錯。
當他推開蕭夫人屋門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連碗都端不穩了。
“兄長!”
他聽見賀琅喊他,卻不動。
他趕緊沖到門口一看,只見蕭夫人懸在梁上,面色青紫。
想是氣絕多時。
“兄長!”賀琅忙向着蕭陌,“兄長……”
他說什麽蕭陌已經聽不見,只是站在那裏不動,仿佛已經傻了。
“兄長——”賀琅慌得眼睛通紅,抓住蕭陌的胳膊。
他這才回過神來,拂開他,徑自往桌邊走,桌上有一封信。
他僵硬地打開信封。
打開蕭夫人的絕筆書信。
她要他們謀反。
皇帝失德,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也該有人結束這一切了。
蕭陌家中已無他人,沒有牽挂了。
“阿琅……”蕭陌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我有些累,阿爹阿娘的事勞煩你了。”
賀琅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好招來了小二幫忙将我娘親取下。
蕭陌只是坐在那裏冷眼瞧着他們,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枯坐到天明,第二日太守的轎子來了。
太守本人沒來,只是雇了四個轎夫。
蕭陌正等着他。
他掃過四人,眼都生。
剛好方便了蕭陌。
他便堂而皇之地上了轎子,四人擡着他去了蕭府。
來到蕭府後他們居然直接讓他去卧室見皇帝,沒有任何人排查他。
也是,這個狗皇帝一向亂來得很。
早知如此,該帶刀的。
皇帝身披輕裘,手執折扇倚窗而立,聽到宮人通報賀琅帶到,回頭時竟露出了笑容。
“你是何人?”見來人并非賀琅,他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我是阿琅的兄長。”
阿琅,賀琅麽?
皇帝輕嗤,他現在還不知道害怕:“我要的是賀琅,你來作甚?”
蕭陌拔下發簪,手腕一抖露出發簪內的毒針直刺皇帝面門:“我來報殺父之仇。”
這是蕭陌師父送他的暗器,雖只能用一次,但一擊必殺。
他看着倒下去的帝王,輕嗤一聲。這間屋子是他的寝房,他在暗格裏藏了刀。
取出刀,推門出去。
因為身上帶着孝,他出來時穿着白衣,等在從蕭府出來時衣衫已盡數染血。
太紮眼了。
不過蕭陌也沒有想過要藏着。
等他回了客棧,“蕭陌殺了皇帝”一事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賀琅也聽說了,他心急如焚,趕緊跑上街去尋蕭陌。
剛好在客棧裏遇上,他在樓梯上和蕭陌對視良久,蕭陌說:“阿琅,皇帝失德,天怒人怨。我們已經沒有家,反了他吧。”
蕭家潑天巨富,亂世中哪裏有錢辦不成的事?
短短三年,蕭陌便徹底清剿了前朝餘孽。
只是所謂“秦失其鹿,天下逐之”。
他們并不服蕭陌。
但他也無所謂,畢竟他造反,一為報殺父之仇,二為護着賀琅。
他早該功成身退的。
只是蕭陌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楚夫人賀琅、乃至天下百姓,皆不希望他退。
他被挾上高臺,下不來。
便只能如提線木偶般去做木偶師們希望他做的事。
從楚州,到冀州。
那年冀州的冬日很冷,冷到賀琅手腫的像個饅頭。
蕭陌看着難受,卻又實在囊中羞澀。
行軍打仗花銷不小,哪怕是一財力通天的楚家,也日漸捉襟見肘。
按理來說哪怕是如此,為賀琅買一件大氅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蕭陌不善經營,銀錢全握在賀琅手裏,若是說要賀琅拿錢買一件大氅給自己,他是不會同意的。
蕭陌只能另想辦法。
最後,蕭陌想到了個好辦法——
冀州山林盛産雪松,雪松需得是冬至前伐來最好。
雪松要越冬,就得産多松蠟,産多松蠟的雪松木品質就沒那麽好了。
冬至前會有木材販子雇人伐雪松。
蕭陌想,冬至後便越發冷了,他怕賀琅凍瘡複發難受,便去給人扛了幾天木頭換了很少的銀錢。
給阿琅買了一件并不算好的大氅後還餘下二十錢。
給阿琅做頓餃子吧。
行軍三年,阿琅跟着他也是吃苦了,居然連頓熱乎乎都飯菜都難吃到。
阿琅在他身邊是不該受委屈的!
雖然冀州太守有意交結蕭陌,但冀州的冬天太冷了。阿琅畏寒,不能再此久待。
汝州太守似乎也有意結盟,帶着阿琅去汝州吧。
汝州的冬日可比冀州好多了。
蕭陌沒在冀州待很久便帶着賀琅先入汝州,三軍卻暫且安置在冀州,待開春了再來汝州彙合。
汝州不似冀州嚴寒,也能見賀琅出門。
來汝州的第三日,魏太守擺了宴席邀蕭陌與賀琅赴宴。
本就是想與魏太守結交,二人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宴席擺在花廳,看來魏太守也不拿他們當外人。
蕭陌心下高興,便悄悄捏了一下賀琅的手,眉眼彎彎瞧着他。
賀琅神情卻是有些古怪,他瞧着屏風後,不知在想什麽。
魏太守家有女眷,宴席上擺道屏風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呀。
直到太守說想将女兒嫁給蕭陌,蕭陌呆滞片刻,下意識扭頭望着賀琅。
賀琅卻是低頭不語。
原來如此,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來魏太守的意思。
“阿琅。”蕭陌有些焦急地喚他,他悄悄在賀琅耳邊說,“阿琅,你說句話啊!”
見他不理自己,蕭陌又是急又是氣,還有一絲隐痛。
“多謝太守美意……”蕭陌聲音冷了幾分,他借着拱手動作的遮掩悄悄望着賀琅,“只是……”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屬啊……
“只是蕭陌心不在兒女情長……一來天下未定,蕭陌身如漂萍不知定所。二來上無父母長兄之命、下無媒妁伐柯之禮,蕭陌不敢玷辱佳人。所以鬥膽辭謝太守美意,他日再做計量。”
太守本有意交結蕭陌,卻也未曾想過招他為婿,是獨女非要嫁他他才與蕭陌說的。
雖被拒絕,蕭陌的話也不難聽,自然也沒什麽好不快的。
倒是蕭陌,他很是不快。
賀琅的态度,讓他很是不快。
他是怎麽想的蕭陌不明白,賀琅比他聰明多了,蕭陌自是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他想明明白白地問賀琅,卻又怕把他從自己身邊趕走。
最終還是娶了魏嬌嬌。
魏太守希望他娶,賀琅也是。
所以,自己在賀琅心裏,真的只是義兄而已麽?
蕭陌不敢見賀琅了。
因為自己那一夜的沖動,也以為他怕了賀琅了。
離了汝州,四處征戰。
從前他打仗他怕若是自己不能從戰場上下去見不到賀琅、他怕戰場兇惡賀琅遭遇不測、他怕自己一身傷讓賀琅見了傷心……
都是掣肘。
如今沒了牽挂,倒是更要兇悍幾分。
已經四年不見賀琅了。
蕭陌仰頭瞧着紛飛的雪花。
聽說魏嬌嬌懷孕了,按照時日算,她如今也該臨盆了。
阿琅在皇城,很安全。
是夜,蕭陌捧着一盞姜茶看行軍圖。
(憋不出來了,反正就是蕭陌死了。先這樣吧,有緣再改。)
忘川水寒刺骨,蕭陌也不記得自己在此處待了多久。
阿琅還沒來……
他緩緩閉眼。
他望賀琅長命百歲、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可是,他也想見見賀琅。哪怕是不愛自己的賀琅,他也想見。
蕭陌睜開眼。
忘川上,月朗星疏,夜風微涼。
他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