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夜,選擇和煙花(三合一)
雪夜,選擇和煙花(三合一)
又是一樁殺人案順利告破,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精妙的作案詭計呢,前後不到兩周,這案子口供證據俱全,警隊辦了慶功宴,文子佳沒去。
大家都知道她性格憂郁,也不勉強,只在手機上恭喜她。
天氣真的太怪了。去年快入冬的時候結案,莫名奇妙地下起了雨,現下快要入春,文子佳開着車,卻感到隐約的雪粒細碎地撲到了車窗上。
電話連着車載藍牙,游沁的聲音在狹小黑暗的車廂裏格外清晰:“文警官,恭喜結案,可以請你吃飯嗎?”
“不是什麽事都沒發生。”文子佳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想……游沁,你能對我說實話嗎?”
“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麽實話。“游沁平穩地回答,”他是咎由自取,壞事做多了自會有報應,不是嗎?”
已經是深夜,街道空曠,文子佳攥着方向盤,車裏沒開暖氣,她卻流了許多汗:“好,我去見你,我去你家見你。”
“我不在家。”游沁說,“來北安橋,我在看海河。”
兩臺造雪機接連打開,嗡嗡運轉,文子佳快步走向橋心,她離游沁愈近,這場古怪而突如其來的雪就下的愈大,簡直像水晶球擺件裏面的虛假的大雪。
“你用語言刺激那個大學生,把手機摔給他,是故意讓他看到裏面的定位軟件的吧。”短短幾十米的距離,文子佳氣喘籲籲,眼前被雪花掩映的一片模糊,“便簽也是特意留給我看的,是嗎?”
游沁靠着背後欄杆,北安橋橋墩裝飾是一條神采奕奕的青銅盤龍,幾欲飛天。她将手機屏幕對準文子佳,點開了錄音鍵,輕松地說:“你應該在警局說這些。”
文子佳和她隔着咫尺的距離:“你最後和他打那幾通電話,是約好陪他去港口散心吧,但是你們拉扯了好幾通,你都沒有去。監控記錄拍到最近的那些日子,你們也去了好幾次港口,怪不得他一定會去。”
“那是個散心的好地方。”游沁說,“你早知道了,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就連兇手也沒有意識到。每次他要我還錢的時候,我都會說,那你殺了他啊,或者說,我一分錢都沒有,你拿刀去威脅他,說不定能給你一點。
言語誘導,文字的力量,是很驚人的。”
“別再這樣做了。”文子佳頭暈目眩,風将雪粒吹進她眼睛,讓她不得不狼狽的半眯着眼,“壞人是殺不完的,小魚,你殺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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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手之勞而已。”游沁望着她笑,“第一次有人這麽縱容我,上次你就知道了吧,但是你放棄了。那次沒有假他人手,我親自殺了他。他一喝醉,就人事不省,任人魚肉了,朋友都知道。”
“我害的你。”文子佳說,“我害的你。”
游沁很篤定:“你看了第二部了吧。小魚又殺了一個肮髒的男人,她活得很快樂。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女刑警再也沒有聯系過她——自從她們去過海洋館之後。
只是就算主動斷了聯系,小魚搬了家,這位不誠實的刑警依然成夜的去飲品店前等候着,休假去海洋館等候着,她在等小魚主動出現,對嗎?”
“我出現了,你為什麽不高興呢!”
“我害的你。”文子佳喃喃地說,“是我害的你。”
我應該制止你,只是我為什麽不那樣做呢?
“我在寫第三部了。”游沁的長發和肩膀上已經落滿了雪,“出版商很滿意這個系列故事,社會推理風格的殺人主線,朦胧無目的的主角感情。為什麽會一遍一遍的強調港口,因為這是你的轄區,作為回應,果然刑警又放過了她。”
“不過我還沒想好結局該怎樣寫,無論怎樣也想不出來,所以我給你一個選擇。”
游沁唇邊含笑:“文警官,我給你一個選擇,我的口供都在這段錄音裏,可以重新翻案調查,那些證據你心裏肯定也清楚,一年時間,還不晚。”
她走上前一步,按下停止鍵,把手機塞到文子佳手裏。
“或者你也可以不上交,想要怎樣都可以,想要幹什麽都可以,我不會走的,我只是想知道結局會如何。”
“蛇只會化龍,沒辦法重新退化為一只無害的小魚。”
“文警官,做出你誠實的選擇,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
她把手伸進文子佳的風衣口袋裏,拿出那支墨綠色的薄荷唇膏,慢慢地塗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麽大段大段的臺詞,白寄凊沒有打一個磕絆,沒有一次NG,直到喊了卡倆人還站在原地。
造雪機還沒有停,今天是聖誕夜,人來人往太熱鬧了,不得已做了一點清場。她們得馬上下橋來,讓人家自由通行才行。
江雪荷挪不動腳步,她在重重飛雪裏望着白寄凊,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文子佳的痛楚和愛幾乎滿溢,連帶着她都掉入了巨大的情感漩渦。
那是白寄凊,那是白寄凊。江雪荷心想,那是白寄凊,再過三秒,你就出戲了,倒數三秒,你就馬上出戲了。
三,白寄凊歪着頭,也望着她,真有點像那只獅子貓。
二,白寄凊眨了眨眼,眼睫毛在白雪裏越發的黑,她的睫毛是在眼睛周圍鑲了一圈,本來眼睛就很大,眼睛一眨,睫毛閃的比眼睛還大。
一,白寄凊忽然伸出胳膊,緊緊地摟住了她。
這和之前白寄凊那個突然的,為游沁的擁抱不同,那個時候她只是平靜,覺得這個女人還挺感性。
現在她終于明白那種感性了。
江雪荷不由自主地回抱她,感到她身上的體溫,她的呼吸頻率和香水氣味。
以往不知道拍過多少愛情戲,細水長流的有,情天恨海的也有,從不知道還有這一種,愛的好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單只是想看着她,可是要看的話,就得分開這個擁抱,一時之間又難以抉擇。
你該出戲了。江雪荷對這戲的後勁感到很不妙。
但是白寄凊不主動分開,她也不舍得撒開,她毫不懷疑文子佳已經搶占了自己的軀殼,試圖多抱游沁一會。
她們在戲裏,就連一個擁抱都沒有呢。
趙霜濃皺着眉,不過沒有阻止,仿佛非要看看她倆能抱到幾時去。
白寄凊終于和她分開了一點,微笑着看她。
她一笑,容光越發燦爛,幾乎是雪中梅紅,昳麗多姿:“江姐,聖誕快樂。”
“你也是。”江雪荷語氣柔和,“聖誕快樂。”
“這算不算假公濟私?”白寄凊摟住她的脖頸,“還造着雪呢,現在在這地方,想要冬季看雪可不算容易。”
霓虹燈映着人工造的大雪,正是一個缤紛的雪夜。
江雪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笑。
“快殺青了。”白寄凊說,她應該也是還沉浸在游沁的氛圍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然後咱們倆就再也不見面了,對嗎?”
江雪荷恢複了一點說話的能力:“都在圈子裏,擡頭不見低頭見,說的這是什麽話。”
“誰和你擡頭不見低頭見,”白寄凊說,“你不是說,拍這部戲是咱倆第一次見嗎?”
江雪荷想了想,問她:“我說的不對?”
入戲的餘韻仍在兩人心裏震顫,将兩人的關系拉高到介于熟悉和不熟之間。
白寄凊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江雪荷看着她剛才還笑呢,突然就擰起眉頭,要生氣了。
但這人生氣,居然也不推開她,反而将她更緊地摟住了:“我不是游沁,我恨你。”
江雪荷早已經數了三十個數,将将掙紮到出戲的邊緣,還沒想好怎樣應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下面趙霜濃舉起擴音器:
“梁祝都化蝶了!你倆還不趕緊下來!”
白寄凊果然也沒給趙霜濃好臉色。
許聽南給她切了一盒蘋果塊,讓她叉着吃。
江雪荷再一看自己助理,在細心方面輸了,在喜慶方面卻是贏很大。
鄭滢舉着倆紅彤彤的大蘋果,喜氣洋洋,蘋果上還系着個蝴蝶結,就差貼四個字:平安喜樂。
江雪荷不拂她的一片好意,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倒是很甜。
造雪機停了,仍留雪花在片場漂浮,下面積了一小層皚皚的白雪。
她心情放松,一邊啃着蘋果,一邊看着恢複了人流的北安橋。
又快到一年過年了。她心想。拍完這部戲,安排下工作,今年早點回家吧。
她其實常常很擔心這部電影的成績,很擔心自己的表現,不過在此刻她感到一些釋然,不管怎麽樣,都等到明年再說吧。
白寄凊應該還是有點生氣,雖然江雪荷不知道她在氣什麽,裹着羽絨服蜷在椅子上,恨恨地拿叉子當方天畫戟使,已經和蘋果塊大戰了三百回合。
江雪荷正打算到保姆車去,趙霜濃不知道什麽時候,神出鬼沒地站到她旁邊:“我有部戲,因為主角很特殊,不好找,想拍一直沒拍成,剛剛發現你或許能試試。”
她在風雪中,發現江雪荷偶爾一些角度,是美的不太妩媚的,有種淡然的威勢。
天上掉餡餅都不講基本法了!難道趙霜濃能再次慧眼識珠嗎?
江雪荷受寵若驚:“什麽電影?”
趙霜濃:“蘭陵王。”
江雪荷認真想了想:“蘭陵王妃……嗎?”
趙霜濃:“你演蘭陵王。”
江雪荷大驚失色:“不!”
江雪荷大概知道為什麽這部電影找不到主演,要趙霜濃四處交際了。
想要女演員演蘭陵王,她想都不敢想要受到多少審判。
她寧願不吃這個另辟蹊徑的大餅,也要一步一個腳印。
不過關于同性片算不算另辟蹊徑,她有點心虛。
白寄凊在聖誕節那天一口氣發了三條微博,一條是謝謝大家祝她生日快樂,一條是祝大家聖誕節快樂,最後一條讓江雪荷真看了有點忐忑:謝謝江姐的蛋糕,全組都吃得很開心。
下面評論全是白寄凊粉絲層出不窮的祝福,連一條感謝的客氣話都沒有。
江雪荷講實話有點可憐那些CP粉了,在白寄凊粉絲的夾縫中還能頑強生存,與野草真沒什麽兩樣!
今天是殺青前最後一場大戲,江雪荷和文子佳一樣,沒有感到痛苦,也沒有緊張,只是放松,因為即将靜靜地走向一個既定的結局。
鄭滢抱着個暖袋,瑟瑟發抖地站在她旁邊,锲而不舍地問她:“姐,抱會兒不?”
“你去車上暖和暖和。”江雪荷趕人,“準備拍了,拍完再給我。”
她小助理雖然一般不能未蔔先知地細心體貼,但聽話是一等一的,應了一聲,猶豫都沒猶豫,扭身跑了。
那邊白寄凊放下手裏一杯熱的竹風椰雲,趙霜濃叮囑好她,轉頭過來對江雪荷說:“你開車過去就行,那邊也都準備好了,車上的戲咱們少重拍最好。”
江雪荷點點頭,車上的戲要重拍是很麻煩的,尤其是趙霜濃這種不做假景的,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在路上多演幾遍,盡量挑出最完美的那一個片段。
她坐進車裏,一握住方向盤,心髒就不自然地跳動了起來。
在這個獨屬于文子佳的空間,入戲是很簡單的。
她辦案的時候,大量的時間坐在車裏用望遠鏡觀察,翻閱資料。
結案的時候,別人在飯店慶祝,她坐在車裏抿一口啤酒。
她在車裏讀游沁的小說,成夜凝望着飲品店空無一人的落地窗後。
每次下班回家,她在地下停車場的一片黑暗裏發呆。
在這裏她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
也不需要做出違心的選擇。
手機用同城閃送送到了游沁家裏,果不其然,她幾乎是馬上給文子佳打了電話:“你現在在哪裏?”
“在做選擇。”文子佳說。
“你不是把手機還給我了嗎?”游沁的語氣變得很急迫,“你做出選擇了,我會用這個選擇寫出結局的,你在哪?”
她顯然預感到不好的事情即将發生,匆匆地跑出客廳,用鑰匙啓動了汽車。
“這樣的不能算結局。女刑警把手機還給你了,然後呢?這個人物就這樣消失不見嗎?這樣故事會被很生硬的切斷。”文子佳聽見了車子發動的聲音,不過她到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只是語氣平淡,“別來找我,誠實很難得。像你說的一樣,我會做出最誠實的選擇。”
游沁頭一次感到驚慌失措。
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控制之下,她把手機交給文子佳也是胸有成竹的,她知道文子佳不會上交,這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即使上交了也沒關系,她已經活夠本了,不在乎将這個作為代價多認識文子佳一點。
但是現在,她不知道文子佳要做什麽了。
“能告訴我你在哪嗎?”游沁将語氣放軟了,“我想見你,再見你最後一面,好嗎?如果不願意的話,往後我們就再也不見面了。”
文子佳避而不答:“我想了一個很好的結局,前後呼應,草蛇灰線,觀衆一定會喜歡的。”
在游沁忍不住在電話裏大喊大叫,情緒失控的前一秒,她把通話挂了。
文子佳确實沒有騙她,她想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結局,就在一切剛剛開始的地方。
那條郊區荒廢的河流,在冬天水深浪平,淹沒一個不會水的人簡直綽綽有餘。
她沒有什麽可留戀的。
照顧母親的鏡頭在上半部分閃過,到下半部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就變成了一張框起的相片,帶着對刑警隊長女兒的驕傲,她走的很高興。那張照片也是微笑的。
丈夫的自白透在話語和肢體動作裏,失去的親密距離,浮在表面上的關心,一些似乎令觀衆有些莫名其妙的聊天言語。
他的心早就飛走了,飛的很遠,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們的合照只有結婚時那張,兩個人都有所保留的,翹起嘴角,展露笑容。
文子佳最誠實的自我選擇,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毀。
現在這點終于被賦予了意義,游沁書中最完美回環的一個句點,她很願意來點上。
她沒有脫下風衣,因為想到濕水的風衣應該很是沉重,能制止她生理性的掙紮。
冬天的水太冷了,不過很好,讓她很清醒。
文子佳一步步地走進河水裏,她走的不快,此時遠郊空蕩蕩地并無一人,天空藍的發白,樹木光禿禿,稀落落的插在幹枯的土地上。
她蹙起眉頭,像整部電影最開始一樣,眼神轉動,望了一眼白色的太陽。
後面傳來刺耳的剎車聲,游沁對她大喊:“文子佳!”
她頭也沒回,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水裏。
游沁沒有再呼喊,她氣喘籲籲,跌跌撞撞地跑到岸邊,文子佳在她的視線裏從上半身消失到頸項。
“我不再殺人了。”游沁說,“這樣好嗎?”
文子佳于是說了最後一句話:“沒關系的。”
河水波平浪靜,一望如鏡。
她知道,游沁的打碎重建,也于此完成。
趙霜濃立即喊卡,早預備好的救生員馬上下去撈江雪荷,她是真的不會游泳。
一邊撈,一邊全場的工作人員不忘掌聲雷動,江雪荷被拉到岸邊,臉色白的發青,都不禁感覺這場面有點滑稽。
鄭滢抱着一條大浴巾剛跑過來,白寄凊跪坐在地上,将冷得站不住的江雪荷先摟進了懷裏。
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也冷透了,顯得白寄凊傳過來的體溫灼灼發燙。
“別。”江雪荷低聲說,“把你衣服也弄濕了。”她接過浴巾,想要推一推白寄凊,發現她眼裏含淚,長睫毛也水淋淋的,正楚楚地望着自己。
“別哭。”江雪荷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我沒事呢。”
“嗯。”一向伶牙俐齒的白寄凊想了半天,居然說,“你沒死。”
江雪荷笑了一下,剛想讓鄭滢扶自己一下,白寄凊卻已經善解人意的把她扶起來了。
鄭滢深覺自己的無用,在旁邊望眼欲穿,“換衣服吧。”江雪荷說,“我先去了。”她很溫柔地說,“你也去吧。”
戲裏的氛圍彌漫在她們兩人之間。鄭滢扶住江雪荷的胳膊,逃難一樣跑上了保姆車。
雖還沒有殺青,後面需要補拍或者穿插的戲份也都不多,并且拍攝輕松,今天又有下水這樣的戲,趙霜濃讓她們回酒店好好休息,直接收工。
熱水淋下來,江雪荷終于放心地打了個寒顫。
她特意讓鄭滢幫忙煮碗姜水,接下來還有東西要拍,得預防感冒。
鄭滢在外面盯着鍋,和她大聲聊天:“明天跨年,後天是元旦了姐。”
江雪荷在裏面笑:“元旦法定假期三天呢,要不要放你三天假回家一趟?”
鄭滢在外面使勁搖頭:“你還拍着戲呢我怎麽回去?”
“又不要緊。”江雪荷說,“這幾天戲份不多,趙導本來應該就是要給大家半天半天的放假,殺青宴都叫人去訂了。”
鄭滢還是搖頭,義正詞嚴:“不行,我要履行我作為助理的光榮職責!”
她悄悄地貼到浴室門邊:“不過……姐,你給不給我加班費?”
江雪荷有時候覺得自家助理确實對标的不是白寄凊家的金牌許助,
而是白糖爽。
“放心,過年還會給你封個大紅包!”
鄭滢心滿意足地挪到鍋邊攪着姜湯:“這戲拍完和寄凊姐就不聯系了吧?”
江雪荷沒想到她還惦記着這事:“我連人家微信都沒有,人家微博都不關注我,聯哪門子系?”
不過鄭滢還是心裏有點犯嘀咕,甚至懷疑白寄凊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她現在對江雪荷的濾鏡頗有些類似對自家孩子。別人要她幫忙送燒餅,說最漂亮的那個就是我孩子呀。
鄭滢想自己絕對二話不說,把燒餅給她最漂亮的老板江雪荷。
江雪荷則是聽都不敢聽她這些胡言亂語,再次強調:“你真的不要提這些有的沒的了,姜湯別煮幹了,趕緊盛出來!”
一邊說,一邊她自己穿好浴衣走出來,接過鄭滢手裏的勺子盛了一小碗。
這姜湯是她教鄭滢做的,用生姜和蔥白煮,沒加任何紅糖或者其他調料,主要也是懶得買了。
她剛坐到沙發上舀起一勺,就聽見有人敲門。
鄭滢跑過去開門一看,是許聽南,手上端了個精美的白瓷小碗:“姐姐要我來給雪荷姐的,紅糖姜湯,還加了小圓子。”
她說完,發現鄭滢呆若木雞,手裏還握着個刷到一半的攪姜湯的大勺子。
江雪荷盛情難卻,接下了許聽南送來的姜湯,因為沒有白寄凊的微信,不忘告訴許聽南替她向自家姐姐說聲謝謝。
能堅持到現在都沒有微信的,江雪荷心想,也只有自己這樣遇到白寄凊那樣的才能達成了吧。
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挑起話頭開口要,白寄凊則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
第二天下午才開工,片場氛圍很是輕松,等到天擦了黑,白寄凊神神秘秘地跑過來:“江姐,今天是跨年夜呢。”
江雪荷這人沒什麽儀式感,不過她也相當配合:“是呀。”
白寄凊就笑盈盈地從懷裏掏出一小盒東西來,江雪荷定睛一看,居然是盒仙女棒。
她本意真不想駁白寄凊的興致,不過忍不住說:“這個不會違反禁放煙花爆竹的規定嗎?”
沒想到白寄凊高高興興的:“所以要偷偷摸摸的啊。”
今天依然是遠郊的一些補拍戲份,白寄凊拽住江雪荷,往片場的大燈輻射範圍外跑了幾步,直到她倆都淺淺地融進了一片黑暗裏才停下。
白寄凊身上有種很可貴的孩子氣,并不因為她們今年已經三十好幾了,就放棄這些簡單快樂的生活情趣。
江雪荷也笑了,她心裏甜滋滋的,意外感覺這一切很有意思:“現在就點嗎?”
白寄凊搖了搖頭,這時候純白色的月亮被雲層遮住一點,顯然是不夠美。
郊外的冷空氣很清新,冰淩淩的月光澆在她臉上,卻熔鑄出了很昳豔的一個美人。她摟着那盒仙女棒,凍得微微發抖,眼睛還是很亮,含笑望着江雪荷。
“我很久沒放過煙花了。”江雪荷主動說。
“我每年都放。”白寄凊又觀察了一下月亮,“有禁令之後不能在花園裏放了,以前會買很多大禮花,炸到空中的時候特別漂亮。”
她晃了晃仙女棒:“現在只能偷偷放這種了。”
“诶。”她忽然叫了一聲,把在手裏攥的溫熱的打火機遞給江雪荷。
兩人面對面站着,她手裏舉着一根仙女棒,叮的一聲輕響,江雪荷把火機打燃,一簇小小的焰火在她們中間升騰起來。
火線閃爍,像一支蓬蓬跳動的小蒲公英,映亮了彼此的臉孔。
“如果有人拍照就好了。”白寄凊說,“月亮完全出來了,效果特別好。”
江雪荷不置可否,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這根小小的,易逝的冷煙花,将這一刻記錄在自己心裏。
她忽然想到,自己活了三十四年,才第一次點燃一根仙女棒。
“喜歡嗎?”白寄凊問她,這根燃盡了,她甩了甩灰,仍然是很高興。
江雪荷禁不住有點悵然若失:“喜歡,很漂亮,就是燃的太快了。”
“好看的東西就是這樣嘛。”白寄凊理所當然地說,“你見過有漂亮的東西能長久的嗎?”
昙花一現,煙花易冷。哪裏有那樣的東西呢?
見江雪荷不說話,白寄凊卻嫣然一笑:“其實是有的,那就是漂亮女人的愛。”
誰都可以說這句話,唯獨換男友如換衣服的白寄凊沒有這個資格!
江雪荷忍住腹诽,半開玩笑地說:“我不太信。”
白寄凊當然知道江雪荷在暗示自己,不過她很聰明的調轉了矛頭:“江姐對自己沒信心嗎?”
江雪荷不接她話茬,只是微笑。
月光灑下來,輕微地照亮了這一方天地。在一片柔順的靜谧下,白寄凊叮叮地打響了幾次火機,冷不丁地問她:“江姐,你讨厭我,對吧。”
她以為江雪荷會匆匆否認,或是怎樣,沒想到江雪荷認真地想了想:“不是讨厭。”
“是嫉妒。”
白寄凊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勉強開口:“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如果在其他情況下,她一定覺得這就是天經地義。但她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這樣含糊過去。
江雪荷側過臉,隐隐地笑了:“你覺得很驚訝嗎?”
她向來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也知道與人交往最避諱交淺言深,可今天月光這麽好,還有小小的美麗煙火,讓她很難講出違心的話來。
況且她也不多說,又沉默地望向月明星稀的天空。
“也不是驚訝……”白寄凊說,她扳過江雪荷的肩膀,“咱倆說話呢,你得看着我。”
江雪荷就配合地轉過身來看着她。白寄凊一恍惚,感覺看到的還是那個江師姐,她們沒說過一句話,相隔過最近的距離是十五米,現在江雪荷近在咫尺的站在她眼前,她卻覺得這人仿佛從未改變過。
“你沒動過刀吧?”白寄凊沒頭沒腦地問。
“沒有。”江雪荷挺耐心地回答,“吃飯的家夥什,怎麽敢動。”
為了跟上現代女明星的節奏,她一個月能做兩次醫美,但刀子是萬萬不敢動的,再不好看也比做不好表情丢工作強。
“怎麽感覺你都沒有變老。”白寄凊說。
江雪荷驚訝地說:“是你完全沒有變化吧,一點痕跡都沒有。”
白寄凊很受用:“嗯……”她又繞回到原來那個話題,“你說說,為什麽嫉妒我?”
江雪荷應該是明白了她的惡趣味,端正的臉上不起一點波瀾:“還需要說嗎,感覺你心裏清楚的很。”
“當然嫉妒我的人有很多。”白寄凊一本正經,原本肅靜的氣氛卻不由自主地滑向親昵,“不過我還是很願意聽聽你的理由的。”
她原本以為江雪荷要麽堅持閉口不言,要麽真的說出一二三四來,沒想到她抿了抿唇,說道:“雖然我們大學時候并不認識,可我看過你們新生入學表演,排了《思凡》那個話劇,你都還沒怎麽學過表演,居然已經知道該怎麽演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表演,到現在臺詞還記得清清楚楚:“從今後,把鐘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年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願成佛!不念般若波羅!”時隔多年,她說起來依然語氣剛烈,铿锵有力。
江雪荷向她一笑:“你就記住這句臺詞啦?”
白寄凊不以為然:“我還記得好多呢,開頭的昔日有個白蓮僧,救母親臨地獄門,借問靈山多少路,十萬八千有餘零我也全記得。”
江雪荷還是笑:“我知道的,你肯定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這話意蘊萬千,江雪荷說出來,心裏也是一陣輕松。
這個世界是沒有公平可言的,白寄凊長得夠美,家境夠好,就連演戲也是夠有天賦,即便如此,她也是有靠自己的努力走到現在的。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好像要收工了。”江雪荷望了一眼片場,人聲遙遙地傳過來,應該是在收拾器械。
她們不知不覺在這裏待了有二十分鐘,“走吧。”江雪荷說。
白寄凊不動,問她:“那你現在還嫉妒我嗎?”
江雪荷沒辦法,只好這樣陪她站着:“不嫉妒了。”
“為什麽?”白寄凊追問道。
“也沒有為什麽,離得遠的時候難免嫉妒,共事了這兩三個月,也就沒有必要去嫉妒了。”江雪荷把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實在感覺她們不該再說下去了。
“怎麽,難道是我讓你幻滅了?”白寄凊卻好像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不依不饒。
“不是。”江雪荷說,“這都不是一回事。是因為和你共事之後,覺得這些都是你應得的,所以才沒必要嫉妒。”
白寄凊眨了眨眼,烏黑的睫毛在月光下大大的一忽閃:“我還以為是因為你把我當朋友了。”
“那是自然。”江雪荷看了一眼片場的方向,迫切希望鄭滢來拯救自己,“雖然但是,朋友之間不也存在嫉妒嗎?真正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你很好,很優秀。”
白寄凊舔了舔嘴唇,心裏說不出的甜蜜:“你現在是這樣看我的?”
江雪荷點了點頭。
她是覺得白寄凊人其實還不錯——性格有點小缺陷是另一碼事。
“白寄凊!江雪荷!”趙霜濃操着擴音器喊,“你倆跑哪去了!”
江雪荷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就要往回走,白寄凊把她給拉住了,她懷裏還有一小把仙女棒:“放完再走吧,要不然沒機會了。”
說着,她就要用火機全部點燃。
江雪荷忙拿過來一半:“這樣不安全,分着點。”
三四根仙女棒組在一起的火花已經相當明亮,兩團小小的、美麗的火焰在她們面前跳動。
“好啊你倆!”趙霜濃在擴音器裏很驚奇,“違規燃放煙花爆竹,你倆在幹什麽!”
白寄凊理都不理她,只望着江雪荷神情專注的側臉,真素淨,真秀麗,表情總是輕輕的,很溫婉柔和的一個女人。
也真可惜,她不是自己的文警官,不愛自己愛的死去活來。
最後一絲火花也消失了,江雪荷要往片場走,看白寄凊還是不挪步,打趣道:“又不是上學,這是下學,怎麽還不願意回去?”
白寄凊笑吟吟的:“因為我也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她湊到江雪荷耳畔,輕聲說:“江姐,其實我也嫉妒你。”
重要的三章結束啦!這個戲中戲的靈感不止來源于《分手的決心》,還有《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