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這件事鄭滢吃吃笑了好些天,還試圖與她八卦:“姐,你說寄凊姐是不是那個啊……”
江雪荷聽不明白她的意思,深覺自己和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之間已經快發展出了物種多樣性。
終于要拍到重頭戲,她這一陣神經緊繃,每天早上六點就醒,來片場之前還特地拿冷水洗過臉。
先拍的是一場群戲,雖說是群戲,只有特別出演的一位老師說話,就連江雪荷也沒有臺詞。
一間大辦公室盛滿警察,江雪荷進了裏頭的小屋,場記一打板,經驗豐富的老師今天剛來,拍完就走,戲非常利落的把手裏的文件夾往桌子上一扔,
“這案子你打算什麽時候結?”
文子佳張了張嘴,還沒說得出話來,他就不耐煩地續道:“拖着不結案,影響有多惡劣你不知道嗎?沒有證據,抓不着兇手,不是自殺?”
他随手在文件夾裏翻上一翻:“喝醉了,被他騙過的人在他死前不是還有個什麽互助會,不管是遭天譴了還是因為怕事,非得別人殺的他?”
文子佳低頭,他把文件夾丢給這位年輕的隊長:“馬上結案,不要再拖了。”
“卡。”片場的工作人員都鼓起掌來,對于年長的老師趙霜濃很有禮貌,笑容滿面:“辛苦了唐老師,特地過來幫忙……”
“行了。”唐老師為人也比較幹脆,“我馬上走了,別說什麽殺青宴什麽的,你們趕緊接着拍吧。”
趙霜濃就等這句話呢,一屁股又坐攝像機前了。
片場統籌日觀天氣APP,夜觀天象,言之鑿鑿說今天确定要下雨,這會漸漸傍晚,雖然天氣陰沉,但怎麽也沒下起雨來,臉上很是無光。幸好做了兩手準備,還拖來了人工降雨的設備,趙霜濃說了,金桂臨時放假之前必須拍完這場,
方便她自己反複咀嚼。
江雪荷聽見這個說法,真是汗毛直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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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到貓眼面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第一次過來時候的情形。女人,蛇,她輕輕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按響門鈴。
門幾乎是立刻就打開了,好像游沁在門後等待她一樣,見到她就露出微笑。
游沁還是穿着睡裙,這次沒有披開衫,也沒有開窗戶,空調打的很高。她的傷痕已經褪去了很多,比起那天鮮豔的毒蛇,如今盤踞在她右肩上的仿佛是一條疏遠的靜物。
文子佳一進來,先聞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氣。
廚房的窗戶還是開了一線的,她記得游沁不喜歡家裏有氣味。
“太麻煩了。”她說,“可以出去吃的。”
游沁給她沖了一杯熱茶,聽到她這話很自然地回答:“當然得做給你吃了,文警官。”
說着,又到廚房裏,不慌不忙地攪動炖鍋裏的湯。
文子佳坐不太住,職業病作祟,慢慢地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她謹慎地望了一眼廚房的方向,游沁正在專心致志地做湯,很不禮貌,但她控制不住,蹲下來拉開電視櫃的兩邊抽屜查看。
一邊放的是一只只的杯子,一邊則是手機的包裝盒,數據線,她輕手輕腳地翻動了一下,發現包裝并不全是空的。
有一個包裝盒沉甸甸,她打開,裏面是一個套着手機殼,屏幕碎裂的手機。
游沁現在的手機是沒有套殼的。
文子佳記得很清楚,那天問話的時候,游沁用手機給自己傳文件,那只手機很新。
為了查找水果刀的來歷,他們調取過游沁的購物記錄,起碼沒有在線上買過水果刀——但是買過手機殼。
文子佳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那只手機殼長什麽樣子了。
廚房裏傳來響動,她迅速将抽屜推了回去,游沁把那份番茄牛腩湯端到餐桌的正中央。她還做了其他的菜,文子佳幫忙盛好米飯,她倆剛剛坐定,落地窗外閃過一道明亮的霹靂,全屋的燈光都熄滅了。
沒有用到人工降雨,外面居然真的下起來了。
游沁說:“我去找蠟燭。”
想證實證據的心焦似焚,又在結案的當口不願承認游沁有兇手的可能,這兩種情緒早在試戲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演的爐火純青了。
還差什麽?
時間一點點推移,不斷的卡聲,機位的調整,白寄凊回到桌前:“不好意思,沒找到蠟燭。”
對,她的眼神裏有什麽?
江雪荷維持住這種盡力不心虛的感覺,與她對視,不得不一心二用地觀察着白寄凊,她比自己到底哪裏更理解劇本,自己又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只看到了胸有成竹。
白寄凊的表演異常流暢,不像和導演溝通過,倒像是和游沁本人溝通過,對每一個時間錨點把握精準,都不需要卡聲來提醒。她拿起手機,示意将小說的最新情節發送了過去。
手機屏幕上只是随便一個文件滿是黑字的頁面,江雪荷低頭把目光投過去,腦海中完全現出了其應該有的故事情節。
即使內心深信這不過是小伎倆而已,仍是悚然一驚,擡起頭來直視着白寄凊。
和試戲時候一模一樣,白寄凊的目光一平如鏡,只是無聲的觀察和詢問。
“卡。”趙霜濃這次真的叫停,“所有人休息五分鐘。”
她沖江雪荷笑,很有點瘆人:“雪荷,這次過了,下一幕你還有一次機會。”
江雪荷喝了幾口礦泉水,強壓下去心跳。上次這樣的壓力,還是自己念大學,就一個期末表演,班主任直把她逼得想退學。
白寄凊在對面意态悠然,毫不關心她的死活。
雖然試戲試到這一幕趙霜濃就指出她的問題來了,但這次卻說這一幕可以過,關鍵肯定在後面第三次的鼻血。
江雪荷搜腸刮肚,這天傍晚大雨,廚房窗戶還開了一條縫隙,這麽濕潤的空氣,都能流出鼻血來,本來就是極不正常的。
三次都有游沁在場,按理來說确實該認為鼻血的誘因與她有關,可是這次又是因為什麽,第二次可以說是被小說上故弄玄虛的預言內容吓到,這次至于嗎?
“準備流血。”趙霜濃示意她倆,清脆的板響過後,江雪荷已做好NG 準備,索性不再瞎想,匆忙地捂住了口鼻。
白寄凊立即抽出紙巾,站起身來托住她的下巴,先是用紙巾簡單一擦,随後手上用力,促使她微微低頭,一下一下捏着她的鼻翼止血。
江雪荷喘着氣,她本來只要保持這個低頭的姿勢就好,可鏡頭也拍得到她的神情,是完全敷衍不過的。
雨越下越大,落地窗外閃過一道道的白光,江雪荷鬼使神差地擡起頭來,和白寄凊目光相交。
她深深的凝視着江雪荷——或者應該說是文子佳,鮮紅的血也順着她手掌和虎口向下流淌,她沒有分神去看,只是看着面前這位警察蒼白的面孔。
沒有感激,她不感激這位幫她脫罪的警官。
沒有擔心,她不擔心毫無征兆鼻血不止的文子佳。
沒有害怕,她不害怕新的章節會導致文子佳反悔,再次追查。
她的眼睛太亮了,甚至含着隐約的笑意,豐沛地注視着文子佳,那條蛇也從冬眠中醒來,生機盎然地吐出信子:“警官,我看到你了——淩晨,你在飲品店前面,睡着了。”
這句話說早了,血包已經流盡,要等文子佳拿住紙巾擦拭的中途,白寄凊才能說出這句臺詞。
沒人喊停,趙霜濃還在等。
落地窗外又是一道霹靂,江雪荷腦海裏轟隆一聲,鄭滢說的壓抑、憧憬,她一直想走進的文子佳霧鎖煙迷的內心世界,原來如此!
原來她是這樣看游沁的!
從一開拍,她就在不停審視白寄凊扮演的角色身上的嫌疑,審視整個劇本中不合理的預言情節,審視令人茫然的蛇的比喻,她自然而然的,并未考慮過游沁本身投映在她眼中的形象。
這個美麗而傷痕累累的蛇女從頭到尾,得到就不僅是文子佳同為女人的感同身受。
她雪白的肩膀上鮮豔的刺青,原來是欲望和愛的啓動器。
這種念頭一經生發,江雪荷全部既定的表演邏輯全都被推翻了。
她和白寄凊不過對望了三兩秒,已經長得讓她按捺不住。
好像是第一次認識白寄凊——或者應該說是游沁,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端詳着她,借着窗外霹靂的白光和她明亮的眼睛,美得讓人感到一種驚悸不安。
江雪荷的手上也沾滿了血,白寄凊早停止了按壓的動作,只把手掌輕輕地蓋在她口鼻上,本來是分毫不動的,被江雪荷捉住之後,兩只手就一齊發起抖來。
“卡!”趙霜濃喊停,“太好了,不能再拍了!”
她眉開眼笑,真心真意地鼓了兩下掌:“特別好,真不能再拍了,再拍就過了。”她興高采烈地宣布:“好,從現在起開始放假!”
全屋燈光大亮,白寄凊撲哧笑了,江雪荷還死死攥着她的手,她渾不在意,拿濕巾随意擦拭着血跡。
江雪荷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臉上燒得血紅,氣得聲音都在哆嗦:“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