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八
番外八
“萬幸只是一點皮外傷,還差那麽一毫米就會傷到角膜,有可能會造成失明。”
溫绛帶着令儀回到家許久,醫生這句話依然久久盤旋在腦海。
他實在是無法理解,令儀做錯了什麽要遭此禍患。
孫姨在一邊洗了熱毛巾,按照醫生的囑托輕輕在令儀淤青的眼周熱敷緩解。
她心疼的直掉眼淚,一直念叨着“真是天生壞種,怎麽能把寶寶傷成這樣”,雖然令儀和她無直接血緣關系,但怎麽說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小寶寶,不心疼不可能的。
溫绛無數次眼淚在眼中打轉轉,但他怕令儀看到難過,一直在強忍。
“媽媽,痛痛……”令儀右眼貼着紗布,表面還滲出薄薄一層血跡。
她下意識伸手想揉眼睛,溫绛馬上握住她的小手親了親:“不能揉哦,還記得醫生伯伯怎麽和令儀說的麽?”
令儀眼中含着淚,點點頭:“醫生伯伯說要注意衛生,不能揉眼睛。”
霍父霍母接到霍卿章的消息後,丢下手頭工作十萬火急趕來。
盡管令儀的眼睛疼得厲害,她還是強撐着道:“爺爺奶奶好……”
霍母攥緊手指,殷紅的唇顫抖着。
良久,她沖到客廳,狠狠摔了手提包:“到底是誰家孩子這麽無法無天!你看到令儀的眼睛傷成什麽樣了麽?!不管是誰,我要讓他死!”
霍父趕緊安慰着,告誡她千萬別在令儀面前表現出這麽強烈的情緒,會吓到孩子。
溫绛抱着令儀,節奏地輕拍着她的小身體,嘴裏念叨着“痛痛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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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姨則越想越氣:“他們一個教室有兩個老師,結果沒一個第一時間阻止的,怎麽當老師的!”
令儀聽到自己最喜歡的李老師被責備了,顫巍巍伸出小手拉住孫姨的手指,聲音嘶啞:
“姨姨不要說李老師……李老師很關心我,她只是要照顧很多小朋友……她太忙惹。”
如此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兒,更讓溫绛覺得心痛,差一點就沒忍住眼淚。
“令儀睡一會兒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令儀咬着小手指,看向門口:“小燦哥哥呢。”
“小燦哥哥馬上就回來了,別擔心,爸爸陪着他呢。”
令儀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伸手抱緊溫绛:“媽媽,可不可以不要罵小燦哥哥,他雖然打人是不對,可也是因為他覺得令儀被欺負了……”
“嗯,媽媽不說,你先睡覺覺好不好。”
令儀點點頭,眯了眯眼睛:“小燦哥哥回來後媽媽要叫醒我哦……”
溫绛深深親吻女兒的小臉,聲音微啞:“會的,放心睡吧。”
一直到令儀睡着後,溫绛終于再也繃不住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不停。
心都要碎了,小家夥該有多疼啊。
霍父霍母離開後不久,霍卿章帶着小燦回來了。
小燦本就沉默,現在更加一言不發,盡管他非常想知道令儀現在的傷勢如何,但他清楚,令儀的爸爸媽媽一定更擔心,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再給他們增添煩惱。
霍卿章進了卧室,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女兒,和低頭沉默的溫绛。
“令儀睡了麽。”他用氣音問道。
溫绛點點頭。
霍卿章望着溫绛泛紅的雙眼,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
他捧起溫绛的臉,輕吻他額頭,小聲道:“沒關系,沒傷到眼球就好。”
溫绛抱緊了霍卿章,只是感嘆幸好有霍卿章在,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克制情緒。
他忽然想起什麽,擡頭看向門口。
小小的小燦默默站在那裏,不敢上前,他的臉上還挂着清晰的巴掌紅痕,同樣觸目驚心。
溫绛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小燦抿着唇,眉間深深蹙起。
他僵硬着上前,視線落在熟睡的令儀身上。
事情發生後,他終于說了第一句話:“令儀,還好麽……”
溫绛壓低聲音:“看過醫生了,醫生說只是有點皮外傷,你不用擔心。你的臉還痛不痛,過來我幫你塗點藥好不好。”
沉默許久,小燦點點頭。
溫绛塗藥的手無比輕柔,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柔。
以前被媽媽打到皮開肉綻時,他翻遍那垃圾堆一樣的家,也只能找出一瓶風油精。
他什麽也不懂,塗上風油精後疼得幾乎昏厥,渾身像被大火燒着一般。
“對不起。”
明明感受到溫暖該說謝謝,但小燦張口卻是道歉。
溫绛強撐笑容:“怎麽了,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
“我答應過你要保護令儀……”小燦抿了抿唇,低下頭,“但是,沒能做到。”
“沒關系。”溫绛捧起孩子稚嫩的小臉,望着他深沉的眼眸,是與這個年齡不符的眼神。
“不用着急一下子就兌現承諾,所有的事都是慢慢來的,就像長大一樣,也是慢慢的。”
小燦眼眸閃動了下,下一秒緊咬牙關,努力不讓眼淚落下。
“而且,你也做到了啊。令儀是個喜歡熱鬧的小朋友,其他小朋友排擠她時,你不是陪她畫畫了麽,在她受傷的第一時間,你也勇敢回擊了,防止她繼續被傷害。你也不會因為她是女孩子就覺得她礙手礙腳,尊重,也是保護的一種,對不對?”
這個被媽媽毆打都沒哭的男孩,在聽到溫绛這番話後,終于落下了屬于小孩的眼淚。
他明明一無所有,是社會中公認的需要被保護的孩子,但他還是想送給令儀禮物表達感謝,在令儀受到傷害時,明知自己有可能會面對他無法承受的疾風驟雨,但他還是跳出來反擊了。
因為李老師說,強大的人不該是征服,而是保護比他更弱小的存在。
他好像什麽也沒有,但他好像又擁有那些壞孩子一輩子也觸及不到的勇氣和善良。
小燦從未向任何人表達過感情,受傷了那就自己抱抱自己。
但他這一刻,選擇伸手擁抱了溫绛。
誰說小孩子什麽也不懂,他們懂,還很多,裏面都是他們遇到過的人和見過的風景。
深夜。
令儀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小燦,她和小燦一起吃了晚餐,和他一起洗漱後,興許是太累了,又爬上床要睡覺了。
溫绛本想陪令儀一起睡,但霍卿章卻道:“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傷得很重,她本來就會想很多,改變她的習慣她自己都會害怕。”
溫绛覺得霍卿章言之有理。
他等令儀睡着以後回了卧室。
一推門,就看見霍卿章倚在床頭,手指揉着眉心。
溫绛爬上床,只是随意一瞥,下一秒,愣住了。
霍卿章……
眼底的……
是眼淚麽……
溫绛吓壞了,一把掰過他的臉仔細觀察着,試圖透過他的表情讀到他的心聲。
“怎麽了,為什麽哭了?你別吓我啊……”
霍卿章睜開眼,放下手。
眼眶一片豔紅。
“我沒事。只是看到令儀眼睛的傷,一時有點接受不了。”
孩子注定會成為父母無堅不摧的盔甲,可也會成為能被輕易攻城掠地的軟肋。
縱使白日裏霍卿章能冷靜理智的對西瓜頭的爸爸提出“解決”方案,但到了晚上,看到那小丫頭小小的身體疼的一直發抖,這道強大的防線還是潰于一旦。
明明溫绛才是最想哭的那個,還要轉過頭安慰這個高了他一頭、壯了他一圈的大男人。
他把霍卿章的腦袋捂在懷裏,手指輕輕揉着毛:“不哭哦,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霍卿章可聽不得這種話,手指快速擦過眼睛,身體向上撐了撐,反手把溫绛攬進懷裏,拍拍後背安慰着:
“嗯,我不哭了,你也別哭,我不想明天一睜眼看到我最好看的老婆眼睛腫成旅行青蛙。”
溫绛被他逗笑,張嘴咬了口他的脖頸。
“說點別的吧。”霍卿章岔開話題,“今天我在幼兒園看監控,你知道麽,令儀被那小子踢了一腳後,小燦立而跳過去把那小子撲倒,騎在他身上一通暴揍,打的那小子連連求饒。”
溫绛笑笑:“打人不對,以暴制暴不可取,但他聽起來真是個純爺們。”
而夫妻二人口中的純爺們此時正蹲在庭院裏,精心挑選着任性極強的蘆葦葉。
小小的手指娴熟地穿繞過葉子。
他蹲了太久,腦供血不足,站起身時還踉跄了下。
他慢慢來到令儀的房間門口,站在門外凝望許久,似乎在猶豫。
最後還是輕手輕腳進了屋。
借着月光,他打量着安睡的令儀,望着她即便在夢中也因為疼痛而皺起了眉。
他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
他在身上反複擦拭着手,确定擦幹淨後小心翼翼向令儀伸出了手,輕輕握住她小小一根手指。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你能原諒我麽。”
“我還可以繼續保護你麽。”
睡夢中的令儀發出一聲夢呓,簡單的單音節,聽起來就像對于這句話的回應:
“嗯……”
小燦那淡漠的臉上慢慢浮現出笑意。
她好可愛,就像開在春風中的鳶尾花,可柔嫩的小花總是會受到傷害。
那自己就在小花周圍擺一圈磚頭,立個牌子寫上“請勿踩踏”。
以及——
【內有惡犬】
他要做一只惡犬,永遠守護他溫柔的小花,只在面對小花時,才會露出溫順模樣。
一周後。
令儀去醫院拆了紗布。
許久沒接觸過到光線,她一時還不能适應,睜開右眼後又馬上閉上。
醫生檢查過她的眼睛,說已經痊愈了,眼角的傷口也已結痂,等過幾天結痂自己掉了就完全康複了。
溫绛那始終懸着的心這才穩穩落地。
但下一刻再次懸到半空,他試探着問道:“會留疤麽?”
醫生笑笑:“放心吧,只是擦傷不會留疤的,就算有,也不明顯。”
溫绛:希望不要留疤,我女兒這絕世小臉蛋要是留疤了我真的會想踢死那個壞小子。
而令儀因為傷勢請了一個周的假沒去幼兒園,溫绛本想再讓她休息幾天再去,可小孩哼哼唧唧着,扒着媽媽的手跳了跳:
“我想李老師了嘛,還有我的好朋友小朵,汀汀……”
她掰着小手指,如數家珍一般數着她的朋友們。
溫绛:不是溫柔的小花,是交際花。
翌日,令儀和小燦重新回到幼兒園。
令儀背着她的小書包蹦蹦跳跳跑過去抱住李老師:“李老師,令儀好想你哦,昨晚還夢到你了捏。”
李老師被她萌化了,這些日子她也一直心生自責,茶飯不思,無數次冒出想辭職的念頭。
但看到小朋友重新撿起的笑容,才會覺得,成為一個幼兒園老師真的太快樂了。
而“嫌疑人”西瓜頭已經在這段時間跟着爸爸辦理了轉園手續。
他們那段視頻也被放到了網上,給除了西瓜頭外的其他小孩和老師都打了碼。
霍卿章不在乎自己是否手段過激,以及這個小孩以後是否會受到心理傷害,那是他一家子應得的,父母不好好教育孩子,自然有的是人替他們教育。
既然他是原文大反派,那就将反派之為進行到底咯。
令儀受傷的消息很快上了熱搜。
【MLGBD!我的寶貝啊心疼死我了!!我不敢想象溫绛這段時間會多難受。】
【嗚嗚嗚令儀小寶貝祝你早日康複,抱抱你,加油哦!】
【通過這個死孩子我就能知道他爹是個什麽成分,歧視女性是吧?活該你公司赤字危機,啥時候破産了踢我一腳,我過來送上花圈。】
【喜報!!!這西瓜頭小孩的媽媽已經準備和這傻逼蝻打離婚官司了!!!他老丈人知道他這麽诋毀自己女兒後震怒!!!要他淨身出戶哈哈哈!】
【是不是真的啊,別讓我們白高興一場。】
【真的,他老丈人開微博了,正在那一秒五噴呢。】
【合着還是個上門鳳凰男啊,那真是活JB該![he tui]】
而令儀的熱搜話題廣場裏,竟然每個帖子後面都出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花。
可可愛愛沒有腦袋。
時間漸漸進入初秋。
小燦來到這個家已經兩個月。
他們的衣服也從薄薄的夏款變成了長袖秋季款。
十月一小長假,溫绛和霍卿章帶着孩子們自駕去了周邊省市旅游,他們見到了國寶大熊貓,毛茸茸圓滾滾,還憨憨的。
還見到了小浣熊和小熊貓。
親眼所見,孩子們終于知道如何區分小浣熊和小熊貓。
小浣熊猥瑣,小熊貓可愛。
這是小燦得出的結論。
他們還一起做了陶藝手工、吃了經典名菜、去了寺廟為對方祈福……
溫绛偶爾看着小燦會情不自禁感嘆。
這當媽的,竟然真的能把孩子丢在外面兩個月不管不問。
而令儀,卻堅定不移認為,她以後可以和小燦哥哥一直在一起玩耍,她經常對爸爸媽媽暢想未來,說要和小燦一起讀同一所小學,去同一所大學,畢業後還要去同一家公司上班。
看着女兒興奮的小臉,溫绛也恍惚了。
會不會,真的有可能,小燦可以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呢。
結束了小長假,兩個小豆丁明天又要回幼兒園啦。
回程的路上,令儀還在喋喋不休:“小燦哥哥,明天我們去幼兒園一起折小青蛙吧。”
小燦看着女孩的笑臉,用力點點頭:“好。”
霍卿章将車子開進別墅前的小道入口,遠遠看過去,卻見家門口好像站着一群人。
幾名男女似乎圍着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而男子看起來好像很激動,正指着他家大門嚷嚷什麽。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轉過頭看過去。
果然。
小燦也看到了,他的臉已經完全僵住,怔怔望着家門口的方向。
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令儀好奇瞪大眼睛:“爸爸,他們是誰呀。”
溫绛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冷靜道:“從後門走吧。”
霍卿章點點頭,剛轉動方向盤,那瘦削男子發現了他們,推開人群疾奔而來。
“下車!”那男子一巴掌拍在車引擎蓋上。
令儀吓傻了:“媽媽……”
溫绛打電話叫出來孫姨,護着倆小孩下了車,讓孫姨先把孩子帶進去。
那男子看到小燦被孫姨往屋裏拉,一個箭步沖過來:“當我面搶我孩子是吧!不知道現在在重點打擊人販子麽!把我兒子還給我!”
小燦被孫姨往裏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霍卿章下車擋在男子面前。
他這才看清男子的長相,細細長長的眉眼,顯得幾分尖銳淩厲,臉上濃妝豔抹,口紅不知擦了多久,內裏一圈被口水洗沒,只剩外面一圈粘在幹裂的唇皮上。
保安急匆匆跑來,解釋說是社區帶着這位媽媽來找孩子,所以他們也沒有權力制止。
霍卿章打斷保安,示意他不要自責。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移開視線:“在這兩個月裏,我們嘗試聯系過你很多次,但你從來不接電話不回短信,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是在哪裏發現的小燦。”
男人細眉緊蹙:“不管在哪裏發現都不是你不經我同意随意帶走我兒子的理由。”
“如果我們不把孩子帶回家,今天你見到的就是你兒子的屍骨!”溫绛終于聽不下去了。
同為當媽的人,他實在無法理解這男人怎麽能把兒子抛下兩個月不管不問,別人代他照顧他竟還能大言不慚地說那是他的小孩,別人無權插手。
事實上,這兩個月裏,男人從酒吧認識了闊佬,闊佬嘴上答應他會給他一個家,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和他兒子有任何瓜葛。
為了以後富裕的生活,他毫不猶豫抛棄了兒子,他不是沒看到社區打來的電話,他只是不想接,不想被一個拖油瓶再次毀掉他的大好人生。
但闊佬也不過是玩玩而已,只有他當了真。
被闊佬抛棄後,他又扭頭找他的兒子,相信絕不是因為想念,只是需要這樣一個發洩怨氣的工具罷了。
溫绛發出來自靈魂的質問:“不喜歡可以不結婚,無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對孩子負責可以不生,這個道理很難理解麽?”
男人瞪着他細細長長的雙眸,反問道:“你有什麽資格跟我大呼小叫,你也不過是有這樣一個冤大頭願意對你負責,你才敢大言不慚說可以生下孩子,你我本質又有什麽區別,在懷這個孩子之前,你有确實為她考慮過麽?”
溫绛怔了怔。
這話倒也沒說錯,溫绛是意外懷孕,在發現懷孕之前他從沒想過要對一個孩子負責。
他和這個男人的本質區別也不過是他有霍卿章,這男人沒有。
霍卿章不管溫绛當初是怎麽想的,他上前一步擋在溫绛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垂視着男人: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他人沒義務和你經歷同樣的曾經也和你步入同樣不幸的未來。”
“OK,你怎麽說都行,但現在,我要把我兒子帶走,如果你不介意被扣上非法囚.禁的罪名,你大可以阻止我見兒子。”
男人眼見說不過他倆,開始威脅。
溫绛靜靜看着他鬧,但這一瞬間也産生了深深的無力感。
令儀第一天把小燦領回家時,他的确産生了抵觸感,認為一個陌生人侵入了他原有的生活環境,是人都無法接受。
可短暫的兩個月下來,他也确确實實把小燦當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小燦為他們帶來的歡樂、提供的情緒價值,或許換做別人無法被替代。
但在法律條例中,如果這個男人不具備法規中認定的不應撫養子女的疾病,溫绛也無權收養小燦。
可如果放任小燦和這男人回家,他的未來一眼望到底。
“可以。”不成想,霍卿章竟先松了口。
他從容摸出手機,顯得幾分漫不經心:“你的孩子你可以帶走,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帶孩子驗傷,随後征求當事人的意見。”
話音落下,他撥打了報警電話。
“驗傷?你管得太寬了吧。”男人哂笑道。
他不認為兩個月過去後小燦身上還能剩什麽痕跡。
但他可能忽略了,法醫驗傷不僅會驗傷情,還還會驗證傷痕産生的時間。
死了N年的人照樣能通過表面痕跡将他的死亡時間調查得明明白白,何況才過了區區兩個月。
家裏來了警察,令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還熱情将自己的玩具送給警察叔叔玩,因為媽媽說過,有困難要找警察叔叔。
但當她看到小燦被幾名警察叔叔單獨帶進一個房間後,不安的神情露了出來。
她站在緊閉的房門前,拉着媽媽的手,小眉毛蹙作一團:“小燦哥哥做錯什麽事了麽?為什麽警察叔叔要單獨找他問話?”
沒等溫绛回答,她又自言自語道:“小燦哥哥不會做壞事的,他是個好孩子捏。”
過了快一個小時,房門終于打開。
小家夥迫不及待想往裏沖,被溫绛拉了回來。
為首的法醫手持相機,身後跟着沉默的小燦。
而小燦的媽媽看起來比溫绛一家還着急,一個箭步沖上去扒拉着法醫的手:“我兒子還好吧?都怪我平日疏于照顧,才讓他落在這家人手裏,看把我兒子打的,你們是有什麽虐待傾向麽?!”
溫绛:好嘛,又一個愛倒打一耙的。
法醫意味深長地看了小燦媽媽一眼,随即招呼同事通知溫绛一家和小燦媽一起到警局做筆錄。
一路上,小燦媽坐在警車上都不老實,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将所有過錯推到溫绛一家人身上,就好像他這麽說,事實也會随着他一言堂而發生變化一樣。
警局裏,法醫們稍作分析後,将小燦的傷檢照片打印出來。
幾十張照片,厚厚一沓,每一張都是或輕或重的傷痕照,觸目驚心。
其中有一些微微發青的痕跡已經無法作為重要痕跡去分析。
但法醫指着一張照片,道:“這個傷口,根據分析,是用U型鎖打的。”
大部分傷口都能分析出作案工具,但唯獨一張。
照片中是個邊緣圓潤的結痂,就在小燦的後脖頸處,呈現完美的圓形,大概有拇指粗細。
法醫盡量表現出和藹笑臉,問小燦:“小朋友,你還記得這個傷口是什麽器物造成的麽。”
小燦垂着眼看了許久,默默搖了搖頭。
媽媽每次打他的時候,都是手邊有什麽就順手用什麽,而每次拳頭落下時,他都會下意識閉上眼捂住腦袋,也沒心思去觀察媽媽到底用了什麽器物。
媽媽就坐在他後面的長椅上,沒有小孩與父母久別重逢後的深情相擁,他甚至都不敢看他媽媽一眼。
而且因為他才五歲半,是無責任能力人,他的證詞也不具備嚴格的法律依據,只能作為參考。
小燦媽則一口咬定他們家沒有這種拇指粗細的圓形器物,所以懷疑他的孩子在被溫绛一家收養期間遭受過他家人的虐待。
他的理由就是:“誰家好人從大街上撿一個小孩帶回家掏心掏肺地對他好?還不是想滿足自己見不得人的奇怪癖好。”
報警?抓我?誰會相信一個寧願做着陪酒營生也要養大自己小孩的母親會動手虐待自己的小孩?
就算小燦指認又怎樣,警察都知道,小朋友最容易被大人誤導,保不齊就是溫绛一家給了他好處教他這麽說的呗。
而在法醫已經确定的造成傷痕的物品中,這些都是很大衆化的東西,U型鎖、針、酒瓶等,唯一存疑的就是這個拇指大小的圓形傷口。
很特殊,像是鐵管造成,但創緣又比較圓滑,在他們現有的檔案中也并未找到相同的對比照。
警局大廳,剛做完筆錄的溫绛抱着令儀,視線直直落在審訊室。
“媽媽……”令儀仰起小臉,顯得幾分擔憂,“那個叔叔是小燦哥哥的媽媽麽?他會帶走小燦哥哥麽。”
溫绛不想和小朋友撒謊,只好點點頭。
“為什麽……”令儀摳着小手指,“明明叔叔就不喜歡小燦哥哥,為什麽還要帶走他。”
說着說着,小孩兒淚漣漣躲進媽媽懷裏,聲音明顯抽泣了:“小燦哥哥答應我了,明天要一起去幼兒園折小青蛙……”
正說着,審訊室的門打開,小燦媽媽挎着他的男士斜挎包扭着胯從裏面走出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令儀,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冷哧。
接着一屁股坐在二人身邊,翹起二郎腿:“真幸福啊小朋友,什麽都不用作,生來就擁有一切,這也多虧你媽媽命好,快替你媽媽謝謝上天的垂愛。”
“不是命好。”溫绛還沒等回擊,令儀滿臉不滿坐直了身子,直直盯着這出言不遜的叔叔。
“因為我媽媽對所有人都很真誠,對令儀是這樣,對小燦哥哥也是,對爸爸和孫姨也一樣,所以爸爸才會喜歡他,大家才會喜歡他。”
小燦媽哂笑道:“待人真誠?別不是看人下菜碟吧,如果你爸爸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你看你媽媽還會不會上趕着付出真誠。”
令儀還是太年輕,說不過他,“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看他。
溫绛本不想搭理他,和這種人講道理純屬浪費生命。
但既然他問了這個問題,那自己就有必要認真回答。
“會的。”溫绛目視前方,聲音輕柔但充滿堅定。
當初霍母讓人抓住了出軌的小辮子時,溫绛不是沒想過萬一事情暴露霍卿章也被掃地出門該怎麽辦,他也很快就給出了自己答案:
我會努力多接工作,賺更多錢,養着他。
“因為他是霍卿章,他給了我一個家,這是任何人都無可替代的。”
溫绛說到這裏時,霍卿章剛好從一旁筆錄室出來。
他明顯愣了下。
他從來沒懷疑過溫绛與他結婚的動機,畢竟以溫绛的能力,不靠他也可以活出精彩。
但親耳聽到他這麽說,還是不免心頭發熱,初戀時的悸動,再次如海嘯般湧來。
霍卿章在溫绛身邊坐下,攬過他的肩膀,絲毫不顧理外人的存在:
“又在背後誇我呢?”
溫绛瞥了他一眼:“臉真大。”
小燦媽才不在乎他說了什麽,只是現在看着兩人恩恩愛愛就他媽心煩。
索性他摸出手機聯系了酒吧,說一會兒過去上班,然後掏出一只廉價口紅對着鏡子塗塗抹抹。
而就是這一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卻忽然觸動了溫绛的腦神經。
有個很令儀在意的點。
是什麽?
他盯着小燦媽塗抹口紅的一舉一動,細細打量。
而小燦媽也意識到溫绛在看他,冷哧一聲:“看什麽,男人不能塗口紅?還是覺得我的口紅太廉價,正在心裏合計怎麽揶揄我。”
溫绛沒回答,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滾筒口紅上。
轉動底座,口紅膏便旋進了滾筒中,看起來應該用了很久,只剩短短一截膏體,大半截空管懸在外面。
像個……
圓柱。
剎那間,溫绛惶然大悟。
他并未急着做出下一步舉動,而是反問小燦媽:“你一直都用這個牌子的口紅麽。”
小燦媽瞥了他一眼:“怎麽,要大發慈悲給我買新的?”
得到了确切回答,溫绛沒再繼續與他糾纏。
他把令儀交給霍卿章,起身去了筆錄室。
“我要舉報。”
法醫們研究了許久的圓形傷口,經過比對,是由口紅滾筒造成,将小燦媽用的這支口紅附在小燦的傷口上。
完全一致,嚴絲合縫。
破案了。
是小燦媽哪天發瘋時,随手抄起口紅對着小燦的後脖頸使勁戳了幾下,留下了這種圓形痕跡,甚至一度搓傷頸椎骨。
鐵證如山,不容置喙。
再加上街坊鄰居的指控,小燦媽毆打虐待親兒子一事,毋庸置疑。
小燦媽被警方強制拘役期間,小燦則要被當地婦女兒童福利機構暫時收養。
溫绛一家還是沒有權力收養小燦。
法律不允許,當地兒童保護協會也不允許,因為小燦情況特殊,現在需要醫生和心理專家的介入治療,避免因為個人收養造成二次傷害。
令儀那幼小的心靈,在短短幾天內坐了好幾次雲霄飛車。
當她得知小燦媽被暫時拘役時,她以為她又能和小燦哥哥一起去幼兒園了。
所以前一天晚上,她主動幫小燦收拾書包,在他書包裏塞了一沓漂亮的折紙,期待着第二天和小燦快樂的折青蛙之旅。
當小燦的存在開始牽動她的心緒時,溫绛便實在沒辦法告訴她,第二天福利機構就會來人帶走小燦。
當晚,小燦照例來到客房,要在這裏度過他最後的幸福一晚。
剛躺下,溫绛敲門進來了。
“小燦,今晚要和令儀一起睡麽?”
小燦愣了愣神,眼中稍縱即逝一抹神采。
随即,他垂了眼,小心翼翼問道:“可以麽。”
溫绛揉揉他的頭發,幫他抱起被子枕頭:“當然可以啦,快過去吧,不然一會兒令儀可睡着了。”
小燦點點頭,從溫绛手裏接過被子。
令儀看到小燦開門進來,興奮地拉着他的手往床上爬,還精心挑選着她心愛的玩偶作為小燦今晚的陪睡朋友。
小燦卻默默将被子鋪在地上,似乎并不打算上床。
令儀不解:“小燦哥哥,你不和我在一張床上睡覺麽?”
小燦望着她天真無邪的笑臉,還是搖搖頭。
雖然在外人看來,會覺得小孩子懂什麽,同床共枕又怎樣。
可小燦在此之前,經常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說“你媽媽是個只會爬男人床的賤皮子”。
這句話在他幼小的心裏産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大家,都非常在意同床共枕這件事。
而他說過要永遠保護令儀,包括令儀的清白聲譽。
即便是朋友,也該有朋友間的底線。
令儀委屈地揉着她的小臉,努力擺出微笑:“好吧,如果你覺得地上太冷,可以來床上睡哦。”
小燦點點頭,慢慢躺下,拉過被子。
窗外傳來蛐蛐清脆的叫聲,與令儀喋喋不休的聲音交相呼應。
小孩兒說着說着,困意上湧,眼睛一眨一眨,看來是熬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小燦聽到床上喋喋不休講故事的聲音變成了節奏的呼吸聲。
他知道令儀睡着了。
他緩緩坐起身子,望向床上的女孩。
她才三歲零三個月,小小一只,穿着可愛的小鹿睡衣,因為睡覺不老實,被子已經被她蹬到床邊,搖搖欲墜。
小燦說是比她大兩歲,可身高體型也沒比她大多少。
他站起身,用稚嫩的小手托住被子,輕手輕腳幫令儀蓋好。
凝望許久,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只綠色的草哨,放在令儀枕邊。
這是他幾天前的晚上在庭院裏到處扒拉小草編成的草哨。
望着熟睡的令儀,小小的男孩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人生終歸是聚少離多”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可是他知道,有人會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記挂着他,想念着他,所以即便前路艱難,也有了毅然走下去的勇氣和決心。
翌日,六點。
天才剛蒙蒙亮,令儀還在熟睡,小燦悄悄起床穿好衣服,疊好被子,走出房間。
隔着圍牆,他看到福利機構的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而客廳裏,溫绛和霍卿章還有孫姨為小燦準備了豐盛的早餐。
像往常一樣,他吃完早餐,背上書包,在玄關處換鞋。
溫绛望着他幼小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不等令儀醒來後和她說一聲再見再走麽?”
小燦系鞋帶的手頓了頓。
良久,他站起身:“不了,見到她,我會舍不得離開的。”
溫绛眨了眨眼,雙眼倏然模糊。
但溫绛總覺得,不管世界有多大,總有一天還能再次相見。
他和霍卿章送小燦出了門,臨上車前,他蹲下身子幫小燦整理着衣領,最後叮囑着:
“以後要好好讀書,善待自己愛護自己,想我們了就回來看看。”
小燦沉默地點點頭。
溫绛擡頭看了眼天際。
天邊已經泛起淡淡的青白色,将眼前的小小人兒照亮了些。
他最後擁抱了小燦,拍拍他瘦削的後背,輕聲道:“天是越走越亮的,記住了,無論如何,都要好好長大。”
小燦還是點頭。
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催,小燦匆匆和溫绛他們說了句“再見”,便上了車。
坐在車窗旁,望着這棟棱角分明豪華氣派的大房子,小燦的雙眼也一點點變得模糊。
兩個月零十四天,這是他從遇見這一家人開始到結束,中間經歷過的短暫的七十四天。
但卻覺得,好像在這裏撰寫了一段非常長的故事。
當車子發動,他的思緒也漸漸消散在引擎的轟鳴聲中。
兩旁的街景在緩慢地後退,耳畔劃過短促的風。
“小燦哥哥!”
倏然,熟悉的稚嫩聲音在車後響起。
小燦愣了下,立馬坐直身子朝後面看去。
他看到了只穿睡衣的令儀赤着兩只小腳丫,頭發散開如濃密的海藻,在微亮的天青色下散發着耀眼瑩潤的光澤。
小小的女孩,踩過遍地粗糙石磚,跌跌撞撞追着車子向前跑。
好像只要她再跑快一些,就能留下些什麽。
“為什麽不和我說再見!”小丫頭追着車跑着,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可車子跑得太快了,無論她多努力還是一點點被甩的越來越遠。
小燦不喜歡這種離別的滋味。
就像他很小時,媽媽第一次丢下他離開家,他望着牆上的鐘表默默讀秒,期盼着媽媽什麽時候會回來。
就這樣等了一天又一天。
但他還是從車窗中探出身子,對着還在追車的令儀喊道:
“再見!再見!”
他指指自己的胸前,又指指令儀。
令儀擦了把眼淚,舉起挂在胸前的草哨。
小小的身體,稚嫩的手,就像托舉起這世上最偉大的存在。
小燦的聲音順着風聲傳來:
“我發過誓,以後會永遠保護你,需要我時就吹吹哨子,我會馬上來到你身邊。”
成年人都不敢随便許下的誓言,一個僅有五歲半的小孩子卻敢對着上天保證。
大概是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子。
但也是最純粹的,沒有任何目的性的,只是想保護她。
車子漸漸遠去,化作一個小點,從視線中一點點消失。
令儀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着那只粗糙的草哨。
溫绛跑過來抱起令儀,将她赤着雙腳捂在懷裏。
令儀趴在他懷裏,嘴裏含着哨子。
随着抽泣的哭聲,哨子發出搞笑的吱吱呼呼聲。
未來是什麽樣子,沒人能給出确切答案。
可也只有他們,能譜寫屬于自己的未來。
令儀的故事,到這裏就全部結束了。
還剩最後兩個番外,(本來是一個,但是一看這期榜單字數要求2.5w……昏死過去)是溫绛和霍卿章的日常番外,主要交代一些正文劇情中留下的小問題。(令儀也會傾情出演)
看到有寶寶問能不能寫一下令儀長大後的故事,問了編輯,因為是耽美不能寫超過字數的言情劇情,不過大致幻想一下未來:
從貧民窟殺出血路的大佬,刀尖舔血、殺伐果決,輕飄飄一句話便能主宰他人的命運,和被衆星捧月長大的財團千金,立志成為戰地記者,将真相的聲音傳達給全世界。
潛伏在極危地帶中時,生命遭到威脅,絕望時吹響哨子,那個曾經起誓要護她一生的男人真的從天而降。
所有的故事也從這只草哨開始。
雖然男人擁有随意拿捏他人生死的能力,但面對他的小白花時還是會覺得自卑,不敢說愛,只敢默默守護她。
男人固然知道戰地記者是很危險的工作,但重要的是,守護她,也要守護她的夢想。
不過這個時候,兩個小朋友只是純潔的友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