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車上。
溫绛趴在霍卿章身上,雙目無神,雙手緊緊摟着他的腰,好似自己稍不留神他就又要跑回那間滿是血腥味的廢棄倉庫。
霍卿章微微垂下眼睛,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溫绛精致的鼻尖,翹而長的睫毛。
他緩緩擡手,疲憊地遮住雙眼。
剛才,怎麽就失控了。
現在清醒過來後,也産生了一絲後怕。
差一點,就要失去他的愛人和他的孩子。
只是回想起給寶寶織襪子的場景,傻乎乎的卻很幸福,他太期待這種未來了。
如果不把這些事處理好,還要等多久呢。
林助理默默開着車,一句話不敢說,即使他現在心裏快好奇瘋了。
到家後,像往常一樣,霍卿章洗去滿身血腥味,又把溫绛抱進浴缸,輕輕替他揉捏着關節。
他趴在浴缸邊緣,怔怔望着地磚上小小的水漬,像一面凸面鏡,将他的臉照成了好笑的大鼻子。
霍卿章挽了挽袖子,似是有意無意問道:
“你是怎麽找到那邊的。”
溫绛緩緩閉上了眼,沉重的疲憊感令他不想再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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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霍卿章很快撤回了那張自拍照,但他還是通過超強記憶力回憶起了蛛絲馬跡。
背景是陳舊且滿目瘡痍的水泥地,但在照片一角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半截标志,用油漆畫在地上的。
他把這半截标志畫下來,再通過圖片搜索查到了這是一家化肥廠的标志,順便查到了化肥廠的地址。
見他沉默着,霍卿章慢慢俯身從後面抱住他,輕吻着他的頭頂: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現在清醒了,那個人也送到醫院了。”
溫绛枕着雙臂,發出細若蚊吟的一聲:“以後對不起我的事別做。”
如果霍卿章今天真把那個男人弄死了,霍母難保不會發瘋,什麽臉面也不要了,那他今天殚精竭慮搞到的底片,會變成天大的笑話狠狠扇他臉。
“對不起。”霍卿章低下了高傲的頭顱,語氣無比誠懇,“我只是想替你解決麻煩,希望你盡可能地依賴我。”
“為什麽。”溫绛回過頭看着他臉,“為什麽這麽執着要我依賴你,是你說的,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其他的身份。”
霍卿章抿了抿唇。
話是這麽說,可今時不同往日,心境也不同了,從他知道溫绛是自己養大的小孩開始,他就希望溫绛能從一而終,他既然改變了溫绛以前的人生,就必然要負責他未來的人生。
霍卿章無法言說,只能低頭輕吻溫绛的後背,岔開話題:
“爺爺打電話來,讓我明天帶你回家吃飯。”
溫绛想起霍母,便聯想到倉庫裏那個被折磨成怪物一樣的男人。
下意識産生了抵觸感:“我不去。”
“不用擔心,明天只有你我和爺爺。”
溫绛嘆了口氣:“知道了。”
暫時不見到霍母就行。
而今天,一晚沒睡好的是霍卿章。
溫绛什麽都好,就是兩點:擁有把任何高級食材做成垃圾的魔之手,以及,睡相差。
霍卿章和他睡了這麽多次,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他不同睡姿。
蜷縮式、大字型、甚至還有高難度的E字型,但今晚的溫绛又發明了新姿勢——考拉抱樹。
就好像之前被霍卿章束縛了一晚,今晚選擇無聲地報複一般,他就像一只沒有安全的考拉寶寶,手腳并用攀附在霍卿章身上。
開始霍卿章為了不吵醒他還能保持一動不動,可時間一長,被他禁锢住的臂膀微微酸麻,他嘗試着輕輕動了動手換個姿勢緩解一下,可只是剛動了動手指,懷裏便傳來溫绛困意朦胧的一聲:
“要去哪……”
霍卿章只好把手指放回原位,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
“哪也不去,只是換個姿勢。”
“不行,就這樣。”溫绛說着,手上力道重了些。
只要霍卿章離開他一點點,他的腦海中就會不自覺浮現那個被折磨成怪物一樣的男人。
那種懼意久久未能消散。
霍卿章并不後悔把男人綁到倉庫施以極刑,他只後悔自己不夠嚴謹,發給溫绛的自拍照裏不小心露出了地點标志,導致溫绛這大聰明在關鍵時候找來,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
他一定很害怕吧,不然也不會一反常态抱着人不撒手。
“好,就這樣。”霍卿章屈了屈身子,形成一道保護障将溫绛緊緊圈在懷中。
醫院裏。
霍母見到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情夫,他第一反應不是怪責是自己兒子把他弄成這樣,反而認為一切都是溫绛導致。
她瘋狂飙淚,尖銳地喊着:“溫绛!我要他死!”
情夫也跟着附和:“報警!必須報警!就算是霍卿章我也得讓他知道,得罪我是什麽代價。”
本以為霍母會舉雙手贊成。
但聽到這句話後她詭異的沉默了。
報警?警察問起來怎麽說?因為自己在網上散布不實謠言,因為自己一直和這男人保持不正當的婚外情關系?因為嫉妒溫绛進霍家門比自己順利?
霍母深吸一口氣,輕輕拍了拍男人的手:“你先把傷養好,等你痊愈了,咱們就有事說事有仇報仇。”
只能這樣,暫時穩住這男人,保全大局。
翌日。
霍老爺子起了個大早,請來熟識的剃頭師傅為他刮胡子修剪頭發,換上嶄新的高定西裝,靜候溫绛到來。
九點鐘,霍卿章和溫绛準時來到老宅。
老爺子見到溫绛,眼前一亮。
什麽叫天生的衣裳架子啊。[戰術後仰.jpg]
深紅色的高領毛衫搭配白色開衫,将整個人襯托得白如新雪,好似在反光。
老爺子注意到溫绛凸出的小腹,不住點頭,成就感滿滿,雖然這孩子屬實沒他什麽功勞。
“爺爺好。”溫绛禮貌鞠躬問好。
老爺子還在努力維持家主的偉大形象,負手伫立,明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表面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來了。”
但老爺子不主動,溫绛也顯得興致缺缺,吃飯期間始終很沉默。
老爺子實在無法忍受溫绛當前卻和他沒有一句交流。
他瘋狂轉動大腦,試圖沒話找話。
“卿章有帶你參觀過他以前住的房間麽。”
溫绛搖搖頭。
老爺子優雅擦過唇角,站起身:“你來。”
三人來到緊挨着正廳旁的偏房,老爺子緩緩推開門,道:“卿章出國讀書前一直都住在這間房。”
房門打開,微苦的舊塵味兒撲面而來。
昏暗的房間裏,用防塵罩罩住的家具幹淨整潔,卻透着許久無人居住的淡漠感。
溫绛好奇探頭,這就是霍卿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麽。
“卿章,把燈開一下。這幾天陰天,房間裏太暗。”老爺子道。
霍卿章怔了怔,視線不着痕跡地環伺了一圈。
一直到老爺子差點被椅子絆倒,霍卿章才打開了燈。
溫绛默默看着霍卿章,覺得奇怪。
離開太久所以連點燈開關在哪都忘記了麽?剛才爺爺讓他開燈,他明顯就是不知道燈在哪。
雖然這也解釋得通,但還是很奇怪,再怎麽說也是住了十幾年的地方,這麽容易被遺忘麽。
思忖的工夫,霍老爺子喊來傭人撤走了防塵罩。
古色雅韻的中式家具,單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敦實的分量與年代感。
溫绛從沒想過住在這樣的房子裏是什麽感覺。
老爺子要了抹布親自擦了椅子,對溫绛道:“坐。”
溫绛乖巧坐下後,老爺子又問:“卿章平時和你聊天多麽。”
溫绛搖搖頭:“代表工作忙,而且性格淡漠話少。”
老爺子瞥了霍卿章一眼,無形間用眼神好好教育了這小子一頓。
“那他也一定沒和你說過他小時候的事了?”老爺子徑直走到木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本相簿交給溫绛,“照片是個好東西,可以把時間永遠定格。”
帶新媳婦看孫子小時候的照片,本來該是稀松平常的事,但霍卿章卻忽然按住溫绛要翻頁的手,低低道:“沒什麽好看的。”
“你就讓他看。”老爺子敲了敲拐杖,“當着你媳婦的面哪那麽多不自信,況且你小時候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俊後生,你怕什麽。”
感情老爺子以為霍卿章覺得小時候醜,不想讓溫绛看到。
溫绛不發一言推開霍卿章的手,翻開相簿。
霍卿章喉結滑動了下,目光順勢看向陌生的相簿。
第一張照片是幾排目測只有五六歲小朋友,背後拉着橫幅寫着“XX幼兒園1997屆畢業生。”
老爺子眼睛亮了亮,在溫绛身邊坐下,一只手幫忙托着厚重的相簿,介紹道:
“這是卿章幼兒園畢業那年的照片,寶……溫绛,你能看出哪個是卿章麽?”
溫绛大體掃了眼,直接指着其中最時髦可愛的小朋友道:“這個是代表麽?”
老爺子笑吟吟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了一番,随即道:“溫绛怎麽連自家男人都認不出,這可不是卿章,這是雲家那小子。”
雲善初……
他竟然和霍卿章一個幼兒園。
也正常,畢竟是原文中的青梅竹馬。
溫绛本來大好的心情down了一大截。
老爺子見溫绛滿臉迷惑,難得露出一抹笑意,然後指指其中一個小男生:“這才是卿章。”
溫绛立馬湊近一瞧——
這是霍卿章?!
的确從小就是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
一人胖出兩人的位置,可不顯眼嘛!
溫绛不可置信:“代表小時候這麽胖……這麽圓潤麽。”
老爺子哈哈大笑:“卿章胖的時間還不短呢!”
他再翻一頁,是霍卿章小時候給狗狗洗澡的照片,他不光人胖,養的狗也一騎絕塵,把狗養成豬,霍卿章當屬第一人。
但是照片中的小男孩,這眯眯眼,這蒜頭鼻,這大厚嘴唇子……
溫绛擡眼看向霍卿章,再看看照片。
感覺……不是一個人啊。
霍卿章移開視線,不忍再看溫绛那複雜的眼神。
後面還有霍卿章小學畢業的照片,依然是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
老爺子笑眯眯往後翻了一頁:“不過到中學後,這小子知道臭美了,為了減肥還差點把自己餓暈。”
他指着一張“XX中學2010屆畢業生”照片,親切詢問:“溫绛,你再認認,哪個是卿章?”
這一次溫绛依然毫不猶豫指着其中最高最帥最顯眼的男生道:“是這個麽。”
“猜對了,卿章他……”老爺子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他盯着這張照片,慢慢眯起眼,随即從溫绛手裏接過相簿,仔細打量着。
“嗯?好像不是,你認錯了……”
老爺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感覺到莫名的怪異。
不是?明明記憶裏,卿章一直被很多人誇什麽芝蘭玉樹一表人才,他乍一看這照片也以為最顯眼的那個是霍卿章,結果仔細一瞧,這眉眼和霍卿章沒半分相似,根本就是個路人甲。
老爺子的視線在霍卿章本人和照片中急速轉換。
最後他照着人頭一個一個認過去。
目光停留在一個胖成球的男生身上。
好像……這個才是霍卿章。
溫绛跟着看過去。
這誰?
不僅體型霸道,就連發量也有着不符合年齡的過度成熟感,倒是和原文描寫的大反派霍卿章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老爺子對這小胖子看了許久,心中冒出一個聲音:這就是我記憶中的孫子沒錯。
可與眼前的霍卿章一對比,身高五官沒一點相似之處。
誰把我的記憶篡改了!
溫绛以為是老爺子年紀大了,記憶不如從前了。
可他把這張照片上的每個人一一看過去,就連男老師也看了一遍,卻找不出一個同霍卿章眉眼相似的人。
老爺子也懵了。
這是什麽靈異事件?這真是卿章的相簿?
霍卿章默不作聲,無法解釋。
這是原主的照片,裏面怎麽可能有他。
老爺子混亂了,所以卿章什麽時候減肥成功的?在國外的時候?從國外回來後?
溫绛忽然意識到什麽,朝那小胖子看過去。
照片有點模糊,但可以确定,這人脖子上沒有痣。
痣的話……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忽然長出來,但五官也變了是為什麽?
兩人頓時一齊朝霍卿章看過去:“你整容了?!”
霍卿章移開視線:“瘦了後,五官也會發生變化。”
溫绛沉思着,這麽解釋好像也說得通。
老爺子趕緊岔開話題,又往後翻了一頁:“減掉就好,你如果一直這個樣,你媳婦興許還瞧不上你。”
下一頁的照片中,一個小胖子戴着金燦燦的皇冠,面前擺着一只大蛋糕,上面插着十幾根蠟燭,周圍一群人為他拍手送上祝福。
“這個應該是卿章出國前在國內過的最後一個生日。”老爺子介紹道。
溫绛看着照片,強烈的異樣感湧上。
雖然心裏接受了這小胖子就是以前的霍卿章,但怎麽看,怎麽奇怪。
驀的,溫绛終于明白了異樣感來自何處。
照片中的小壽星穿着薄薄的T恤衫,完美勾勒出飽滿圓潤的身體輪廓。
而他周圍幫忙慶生的人無一例外全部穿着夏裝。
可是,霍卿章的生日在冬天,而且就在上個月,自己剛剛為他慶祝了生日,雖然很敷衍。
盡管他說過,財團世家非常講究出生日期,會選擇一個最吉利的日子上戶口,因為有些合作商非常迷信這一點。
可慶祝生日的話也會按照虛假的生日來麽?
一股寒意上湧,沖淡了欣賞愛人小時照片的溫馨愉悅。
“爺爺。”溫绛驀然擡頭,看着老爺子,“代表是夏天出生的麽。”
霍卿章倏然擡眼,半晌,在老爺子開口前,他岔開話題:“屋子裏通風不好,溫绛,要和我去花園裏走走麽?”
老爺子沒理會他,對溫绛道:“是啊,所以卿章以前的性子,和夏天一樣火熱,是個暴脾氣來着,這兩年倒是有所收斂了。”
偌大的房間裏,所有人都詭異的沉默了。
就連落一根頭發絲的聲音都能聽到。
良久,溫绛輕輕合上相簿,對老爺子笑道:“爺爺,我突然覺得累了,您介意我現在回家休息麽。”
雖然老爺子還想留他說說話,但考慮到他是個孕夫,只能百般不舍:“沒關系身體要緊,你回家後好好休息。”
溫绛點點頭,不發一言起身。
路過霍卿章的時候視若無睹加速離開,好像根本沒這麽個人。
霍卿章抿了唇,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和老爺子打了招呼,他闊步追出去,人高腿長兩三步追上溫绛,拉住他的手,聲音低了低:
“怎麽生氣了。”
明知故問。
溫绛看也不看他徑直往外走:“我不該生氣麽?代表對我一句實話都沒有,一個生日而已,有必要說謊麽。”
霍卿章怔怔望着溫绛,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
如果在幾天前,他或許還能和溫绛解釋說自己也是穿書來的,自己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資助人。
可有些事一旦錯過契機再說實話,性質就變了。
霍卿章不希望溫绛将曾經資助過他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合并身份,這樣他對自己的感情也會摻雜了雜質,他希望溫绛對他的感情是純粹的喜歡和愛,而不是感激。
感情如果摻雜其他成分,心裏一生都會帶着這種芥蒂。
只要走錯了一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是錯的。
“代表嘴上說着不想我難過,可這些日子卻盡做些讓我難過的事。”
溫绛的聲音漫上一絲顫抖。
盡管他很清楚,自打他有目的性地接近霍卿章來,縱使這個人冷漠又高傲,可也沒讓他受過一點委屈。
但現在因為那個怪物一樣的男人,因為無足輕重的生日,對霍卿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與依賴感,在這一刻碎出一塊塊蜘蛛網,只要輕輕觸碰,就會全部坍塌。
好像,抓不住對方的不是霍卿章,而是溫绛。
“對不起。”霍卿章沉聲開口,抱過溫绛的腦袋将他攬入懷中,“等你身體好些,情緒也穩定了後,我會全部告訴你。”
不能說出實情,如果是溫绛,一定會憂慮萬一哪一天兩個人有一個離開書中世界了怎麽辦,孩子怎麽辦,未來怎麽辦。
如果要他擔心這些事而變得患得患失,變得憂郁,那麽自己可以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
“代表……”溫绛的臉埋在霍卿章肩頭,聲音嘶啞,“如果再早一些,我會為你折磨那個男人拍手稱贊,也不會因為區區一個生日覺得委屈。”
因為那時的自己,還不愛他,接近他也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達到某種目的。
可是意識到自己有多在乎霍卿章後,原本無足輕重的小事也會被無限放大。
“代表,我承認我不是什麽單純善良的人,我也很讨厭這樣的自己,可在此之前,無論我多讨厭這樣的自己,唯一沒有放棄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你出現後,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了後盾,可以毫無城府地表達真實的自己,可是人一旦突然間擁有了什麽,同時也會變得害怕失去什麽。”
就像是那句很經典的言論,如果一直深陷黑暗沒見過光明,必然也不會畏懼失去光明。
一直辛苦提着自己往前走,有一天出現了一個可以解放自己雙手、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向前走的人,人就會變得患得患失,敏感多疑。
因為害怕重蹈覆轍。
霍卿章收緊雙手:“嗯我知道。”
他又何嘗不是,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不得已選擇撒謊、隐瞞。
“溫绛,你不會失去的,無論你去了哪裏我都能再次找到你。”霍卿章将臉埋進溫绛的頸間,“相信我,因為我是霍卿章。”
溫绛緩緩擡起雙手攬住霍卿章的腰。
但願,是真的。
如果是夢,也永遠不要醒來。
屋裏的老爺子看着庭院裏深情相擁的二人,啧啧兩聲:
現在的年輕人啊,膩歪死了。
接下來的日子,溫绛像往常一樣去拍戲、回家、和霍卿章散步聊天。
網上針對溫绛父親的讨伐聲還在繼續,聚衆示威的人三番五次被請進警局,但這些人任性極強,罔顧法律依然在各處聚集抗議。
溫绛的對家也不留餘力買黑通稿,對他們來說,溫绛倒臺了就意味着他吐出的華麗大蛋糕可以被他們分食殆盡,哪怕只能得到很少一點點,也足夠他們下半輩子享盡榮華富貴。
【我就說嘛,溫绛和雲善初就是狗咬狗,誰也不是啥好東西。】
【這又是誰家的高貴粉,以為自己是什麽人間清醒的理中客是吧,警察都沒你清醒,不然怎麽會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笑死,溫绛粉還在垂死掙紮呢?一個個口口聲聲說等調查結果,想給誰洗腦呢,十七年過去了還有屁的證據,認了吧,強.奸犯滾粗娛樂圈。】
【有內味了,溫绛粉天天說別人是理中客,結果自己才是最愛裝理中客的。】
【現在我覺得那個“羅馬榮譽市民”就他媽是個笑話,想采訪一些羅馬市長現在的心情。】
【等個結果很難麽?還是你們都質疑公檢法的公信力?】
溫绛正拍着戲,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說他代言的蘭绮珠寶那邊來了人,說一定要見他一面,就現在。
突如其來的狀況,在場所有人誰也沒說話,只是互相交換一個猶疑的目光。
溫绛沉默許久,放下臺本,摘下假發,理順了頭發。
夏傾看着這一幕,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現在所有的安慰都不過白紙般蒼白,唯有真相才能撫慰人心。
溫绛來到會議室,看到蘭绮的中方代理商帶着一群員工,見到溫绛,他們還是保持禮貌起身與溫绛握手,随後伸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溫绛記得他,第一次見面時他為了讨好霍卿章給自己送了一套珠寶做見面禮。
代理商低了低頭,道:“溫老師,對于您現在的遭遇我表示深切同情,并且也看到您的團隊為了挽回聲譽做了很多努力。”
溫绛沒作聲,看着他推過來一份合同。
“這是個不争的事實,商人不看結果只看過程。現在網上的讨伐愈演愈烈,根據我方市場管理給出的數據,蘭绮珠寶當季銷量對比去年另一位代言人同時段下降了百分之八,我認為,這是由于令堂涉嫌犯罪一事導致的結果。”
溫绛默默接過合同。
是蘭绮珠寶的解約和賠償聲明。
該來的還是來了。
“但是蘭绮珠寶全球總代理商非常重視這件事,也對您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理解,他個人非常欣賞您,因此不願鬧到解約這一步,所以他想聽聽您接下來的計劃。”代理商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是小小的期待。
他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曾經為他們帶來巨大笑意的金牌藝人。
他女兒非常喜歡溫绛,發生這件事後,處于青春期不願意和爸爸說話的女孩甘願放下尊嚴懇求爸爸再給溫绛一次機會。
除了網上那些讨伐的聲音,凡是和溫绛相處過的人全部表示理解和支持。
溫绛久久沉思着。
事實上,他現在也束手無策。
中間跨越十七年,還是書中世界,從哪找證據,就算有,也早已毀得差不多。
明明該誰主張誰舉證,可現實往往要被造謠的人耗盡心思去證明自己無罪。
“我會盡力證明我父親的清白。”溫绛輕輕道,“但,未必能真的解決這件事。”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代理商不是沒碰到過這種事,因為代言人偷稅漏稅導致要與其解約,對方的團隊和本人往往會列舉出種種解決方案,事無巨細試圖說服,誰也不願意放棄這項頂奢代言。
可溫绛似乎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助理,連經紀人和公司老板在這種關鍵時刻也沒能出面發聲。
代理商捏着筆,筆尖已經落到解約合同的甲方簽名欄上。
遲滞了快一個世紀之久,代理商緩緩放下筆,看着溫绛:
“這樣吧,我看溫老師最近拍戲也挺忙的,那我給溫老師一周時間解決,如果到時您未能給出滿意答複,這份解約合同便即時生效。”
或許,這是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最後的溫柔。
為了女兒,為了心中的烏托邦。
溫绛擡起眼,與代理商久久對視着。
他點點頭,對代理商伸出手:“謝謝理解。”
代理商離開後,工作人員們立馬湊上來安慰:
“溫老師沒事吧,哎這種事真的……”
溫绛笑笑:“沒事,起碼對方給了我一個緩沖期。”
夏傾一直緊繃的身體在溫绛這句話後終于放松了下來,她拍拍手道:
“好了,繼續,今天大降溫,大家努力努力争取早點收工。”
冬天的天際似乎總是彌漫着一層灰色的陰霾,路邊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伸展着枯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下午五點,夏傾提前喊了收工,要大家早點回去,再晚一點會更冷。
溫绛沉默地換好衣服下了樓,望着大門外霧蒙蒙的灰色天空。
忽然,一片白色的軟絮打着旋從空中飄落。
然後,無數片,洋洋灑灑,如鵝毛。
溫绛伸出手接過幾片白絮,冰涼在手心融化。
下雪了。
這是他來到這個書中世界後,看到的第一場雪。
二月飄雪,因為太冷了麽。
還是因為父親的冤情。
難道說,真相,只有老天知曉麽。
可是老天不會說話啊。
這時,手機響了聲。
溫绛摸出手機看了眼,是霍卿章發來的消息:【今天幾點去接你。】
溫绛本想回他自己已經在路上了。
可在回複霍卿章的消息之前,他忽然看到了一條被折疊的短信,是中午那會兒發來的。
發信人是:艾瀾。
只有簡單一句:
【走了很遠後,回頭看看來時的路,那裏有你要的答案。】
語焉不詳的短信,溫绛一時不明白他要表達什麽。
來時的路?
有他要的答案?
是想表達,不要讓他忘記初心麽。
只是,來時的路又在哪裏。
溫绛只知道,現在打車照着熟悉的路回去,那裏有溫暖明亮的屋子,毛茸茸又黏人的小貓,以及穿着圍裙問他今晚要吃什麽的霍卿章。
明明這就是自己一直在争取的、無比期盼的地方。
可不知為何,忽然産生了一絲抵觸。
不想回家,是因為有可能随時被斃掉的代言麽?
還是因為那裏沒有他現在急需的答案。
路邊,出租車緩緩而過。
溫绛忽然伸手攔下出租車。
上了車,司機問他要去哪,溫绛望着窗外猶豫了許久,道:“随便開吧。”
司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客人,這樣的客人往往現在是一種迷茫的狀态,不知道哪裏才是終點,只能開車載着他們漫無目的到處游走。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溫绛一眼,笑道:“看您好像是個明星吧,眼熟來着。”
溫绛怔了怔,點點頭。
司機從置物盒裏拿出一只小本子遞過去:“那能勞煩您給我女兒寫一些鼓勵的的話麽?”
溫绛接過小本子,見封面上寫着歪歪扭扭三個字:留言簿。
翻開,扉頁寫着很長一段:
【我有個高二的女兒,希望您能将您的經驗和祝福贈予她,您的鼓勵和經驗或許會影響她的一生。贈女兒香香,生日快樂,祝你考入理想的學校。】
淡淡的日光穿過玻璃照亮了這行小字。
溫绛只覺心髒驟縮,無數的情緒在這一刻一齊湧上來。
這就是一位父親樸素的心願,沒有特別體面的工作,也沒什麽錢,或許無法為女兒買一份貴重的生日禮物。
但對于剛步入人生起點的孩子來說,這份承載了無數人鼓勵與祝福的留言簿,是千金難換的足以影響她一生的無價之寶。
溫绛翻了翻留言簿,各式各樣的字體,寫滿了對司機女兒的祝福和小小的生活經驗,一筆一劃,認真用心。
即便這些僅有一面之緣的客人或許再也看不到這本留言簿,司機卻還是在每條祝福下認真寫下“謝謝你”三個字。
小小的插曲,溫绛卻忽然難以控制,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他擡手握拳按住顫抖的嘴唇,這樣或許就看不到他失控的表情。
好想爸爸媽媽。
司機師傅看了眼後視鏡,遞過來抽紙。
雖然溫绛什麽也沒說,但司機好像又什麽都知道,輕聲道:“不要哭,都會過去的。”
溫绛使勁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
他點點頭,提筆在留言簿上認真寫下一行:
【愛生活,愛父母,既要努力也要愛惜自己。溫绛。】
寫完後,溫绛又想到了艾瀾發來的那條語焉不詳的短信。
他倏然擡眼:“師傅,麻煩您開到烽臺路八號平房。”
說完,他靜靜等待,等待師傅回答他“沒有這麽個地方”。
不成想,師傅卻道:“一看您就是老晉海人了,這個地方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聽說那邊快拆了,最後去看一眼吧,以後可能就沒有烽臺路了。”
震驚在眼中不斷擴大。
因為烽臺路八號平房,是溫绛父母離世前,他的家。
無法解釋為什麽書中世界也會有現實世界裏的地方,但當車子漸漸駛入人煙稀少的郊區後,熟悉的低矮的平房、通往胡同口狹長的土路、鏽跡斑斑的綠色鐵門,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家鄉,清晰又真實地伫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