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九點十分,浴室裏響起嘩嘩水聲。
羅金文洗完澡哼着小曲出來了,将套套和專用油擺在床頭,還點了令人放松的香薰。
九點二十分,房間裏響起敲門聲。
開門聲響起後,溫绛聽到了羅金文那按奈不住的笑意:“呦,一宇,來了。”
任一宇低着頭,雙手抱着書包有意無意擋在胸前,低低“嗯”了聲。
“先坐,喝點什麽。”
“随便。”
任一宇在床邊坐下,看到了床頭的潤.滑油,抱着書包的手更緊了幾分。
羅金文倒了杯紅酒遞給他,緊挨着他坐下,粗壯的大手悄悄撫上他的肩頭,不輕不重地揉捏着:
“一宇啊,你想通了就好,這種事,眼一閉一睜就結束了,我會讓你舒服的。”
羅金文的笑容一點點擴大:“也會讓你爸舒坦的。”
任一宇緊緊抿着唇,最後再确定一遍:“如果,我答應你,你真的可以給我錢,把我爸的賭債還了……”
“當然,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羅金文,我什麽時候食言過?說話不算,是小人之為。”羅金文的手從任一宇的肩頭滑到了他的腰。
溫绛翻了個白眼。
對自己定位還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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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一宇垂着眼睛,喉結不斷滑動着,不發一言。
“洗澡麽?哎呀不洗也行,你的汗都是香噴噴的,我可太喜歡你的味道了。”羅金文說着,鼻子拱上了他的頸間,貪婪的嗅着他的味道。
手悄悄發力,将任一宇按倒在床上:“放松,習慣了就會覺得很舒服的。”
任一宇躺在床上,懷裏還緊緊抱着他的書包。
一只老舊的對號背包,是他考上大學時父親買給他的禮物。
不算貴,但對父親來說,已經是能力的極限了。
頭頂的吊燈是好看的星月造型,垂懸着鑽石流蘇,刺的眼睛微微發疼。
羅金文從他手中抽走背包,撇撇嘴:
“一宇啊,要買就買最新的,明天帶你去古馳專櫃,喜歡什麽随便挑,我對情人一向大方。”
突然變得空蕩蕩的胸前,薄汗接觸到空氣後産生了絲絲涼意。
任一宇下意識想要護住自己,但被羅金文強硬地打開了手。
那雙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扯開襯衣扣子,在胸前胡亂摩挲着,近在咫尺的粗.喘聲,像是絕望的歌聲,吟唱着悲壯。
快要無法呼吸了。
過了今晚,就徹底墜入了深淵,再也沒有見到光明的機會了。
溫绛躲在窗簾後,抱着手機。
一直到他收到了霍卿章的回信:【我已經到了,在哪。】
“不要……不要……”床上傳來任一宇最後的抵抗聲。
這是溫绛第一次聽到任一宇發出這樣的聲音,支離破碎,連完整的呼吸都發不出來。
溫绛拉開了窗簾,溫绛舉着手機攝像去了。
“哇!現場直播,不介意我欣賞一下Benny哥在床上的雄姿吧。”
短暫的死寂過後,床上只穿浴袍、目測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像彈跳力十足的螞蚱,一下子蹦起三米高!
以及任一宇瞪大的雙眸,像是大地震,顫動不止。
溫绛?!
他怎麽在這,怎麽進來的!
“草你誰啊!怎麽進來的!滾出去!”羅金文國罵三連,面對溫绛的鏡頭慌裏慌張四處找褲子。
溫绛看到那小小一條垂懸在中間的毛毛蟲,撇撇嘴。
想不到還是個幼年期呢。
惶然無措套上褲子,結果羅金文還穿反了。
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拉過溫绛的手就要往外拖:“媽的,你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溫绛笑吟吟的,就是不走:“Benny哥別這麽小氣嘛,這都不讓看,還是說要我求求你?”
“滾蛋!傻逼!”羅金文一把将他拽到門口,打開門要往外扔。
門口出現了一道黑影。
下一秒,溫绛眉眼一垂,嘴角向下一撇,眼裏立馬泛起點點水光。
他一頭紮進門口的黑影懷裏,緊緊抱着他的腰:“代表,代表你來救我了,嘤嘤。”
一瞬間,羅金文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下意識後退兩步:“霍、霍代表?”
門口的霍卿章比羅金文高了足足一頭,垂視着他,眼底是黑暗中燃起了鍁天爍地的烈火,燒的空氣開始沸騰。
他平靜發問:“出什麽事了。”
溫绛将臉深深埋進他懷裏,甕聲甕氣道:“羅總說要弄死我,我好害怕,嘤嘤。”
羅金文:?
嘤你媽呢!
霍卿章的周遭肉眼可見地彌散開黑氣。
他攬過溫绛将他護在身後,向前一步,羅金文下意識倒退一步,眼中是惶然,是恐懼。
“羅總這兩年手伸得挺長,不滿足于地下賭場,還打算殺人了?”霍卿章冷聲問道。
不知為何,明明是很有氣勢的一句話,溫绛卻想笑。
哈哈。
羅金文縮着脖子像只鹌鹑:“那……那個,弄死他是……是氣頭上不過腦子的話,霍代表別當真……”
霍卿章根本不想聽他解釋,掏出手機按下“110”:“警局麽,這裏有人蓄意謀殺。”
羅金文:?!
羅金文怒罵一聲“草”,推開霍卿章奪門而出。
但下一秒就被霍卿章拽了回來,扔回房間,關上門。
門口站着不少聞訊而來的服務生,見到這一幕想上前幫忙自己的老板,但看到霍卿章的臉,最後選擇了: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與自己的良心和解。
警車鳴笛聲劃破黑夜,緊随而來的是四處蹲點的狗仔隊。
他們舉着長.槍.短.炮在酒店門口圍做一團,鏡頭中出現了霍卿章森寒的臉,旁邊還跟着溫绛,身上還披着霍卿章的西裝外套。
最後,倆人身後跟着拼死掙紮但沒用的羅金文,以及始終垂着頭不發一言的任一宇。
當晚,熱搜爆炸:
#霍卿章強勢護妻#
#溫绛又攤上事了?#
#溫绛 羅金文#
網友們義憤填膺:
【我擦,老不死的也敢肖想绛绛,該!進局子養老吧!】
【這我就要批評霍卿章了,這麽如花似玉的老婆不好好看着任由他亂跑?幸虧你跑得快,不然老婆跑了有你哭的。】
【可憐的溫绛,抱抱,命裏爛桃花。】
【啥人都敢肖想我們醬醬子啦?亞士財團稱霸天下的時候遠洋控股還不知道在哪,羅金文敢觊觎霍代表他媳婦,咋這麽想不開?】
【上趕着找死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似乎沒人意識到這次事件的主角是任一宇和羅金文,只是看着溫绛從酒店出來時那委屈巴巴的模樣,大家自動往溫绛身上聯想了。
他們認為太漂亮的人就是容易遭人垂涎。
溫绛和任一宇在警局做完筆錄時已經是十一點。
警局局長滿臉笑容接待了溫绛:“多虧您啊,我們終于拿到了地下賭場的有力證據,羅金文這老小子是跑不了了,您沒受傷吧。”
溫绛搖搖頭,看向一邊的任一宇。
他依然緊緊摟着他那只舊書包,低垂着頭,看不到表情。
局長笑呵呵的十分和藹,拿出從賭場裏搜出的高利貸合同遞給任一宇:
“小夥子別擔心了,事情已經查明了,這間賭場就是專門靠違法放貸為生,通過巧妙的話術蒙騙不懂行情的人簽下天價利息的高利貸,你放心,這部分利息不受法律保護,你爸爸只需還清本金就行。”
任一宇嘶啞地“嗯”了一聲,接過合同,翻看着。
淚水落在爸爸的簽名上,暈的一片模糊。
“嫌疑人羅金文也全部交代了,其實你爸爸不是有心賭博,他根本也不會賭,只是為了你的将來,愛子心切,又經不住他們那些人的游說,才走錯了這一步。”局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借了幾十萬,利滾利到兩千萬,簡直是沒有王法!”局長氣的一拍桌子,“高利貸害的多少家庭家破人亡!這種人真是死不足惜!”
任一宇緊緊捏着那一紙合同,揉得皺巴巴。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沉落不止。
溫绛從他手裏抽出合同,一撕兩半丢進垃圾桶:“好了,回去吧?言恩還在家等我們吃晚飯,再不回去她又要發瘋了。”
任一宇點點頭。
霍卿章把兩人送回了公寓,溫绛和他道了謝要上去,霍卿章喊住他:“不聊聊麽?”
溫绛詫異:“聊什麽。”
“聊聊你今晚的壯舉。”
溫绛掩嘴笑笑,讓任一宇先上去給節目組報個平安。
黑色的車子表面浮動着星光斑駁,不斷向東方流淌着。
霍卿章将溫绛的座椅調到可以躺平的角度,又精心選了首純音樂。
柔柔的樂聲在車內滾動着,空調的暖風拂動着溫绛的頭發。
“謝謝你,代表,今晚你又救了我。”
霍卿章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現一抹淺淺笑意。
他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羅金文相中的是任一宇。”
“哦,所以呢,不關霍代表的事,你怎麽還是堅持把羅金文送進局子了。”
霍卿章望着窗外,道:“你這麽愛管閑事,我當然要配合你。”
剛才去了賭場沒找到人,威逼利誘下從保镖口中得知溫绛在樓上酒店,便及時趕去。
溫绛笑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純音樂漸漸放完,才聽到溫绛輕輕說了句:
“我想我爸爸了。”
他大可以不淌這趟渾水,任一宇的死活說破大天也和他沒什麽關系,只是看到任劍英瘦的那個樣子,推着比自己還重的水泥車,心不由地顫抖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爸爸不是老師,是不是就不會碰到那個女學生,也不會平白蒙受不白之冤,更不會丢下幾歲的孩子撒手人寰。
哪怕爸爸只能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也賺不到幾個錢,可只要爸媽在,就是人生最幸運的事。
窮有窮的活法,也有絕望頂端的快樂,總比失去一切,還妄圖苦中作樂要來得容易。
這種事,霍卿章沒法安慰他。
假的不會變成真的,死的也不會再活過來。
他輕輕抓過溫绛的手,像往常一樣幫他揉捏着來緩解水腫。
安慰沒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算長的人生裏用行動來表達。
溫绛漸漸的有些困了,抽回手:“我先上去了。”
霍卿章點點頭,開了車門鎖:“早點睡覺,晚安。”
溫绛一打開門,就看到言恩臉趴在桌子上,面前擺着已經涼透的不明物質。
她虛弱地眯了眯眼:“你可算回來了,餓死孩子了。”
溫绛洗了手,招呼任一宇吃飯。
言恩沒想到,前天還說要一起把溫绛擠兌走的任一宇今天忽然轉了性,坐在餐桌前,三個人一副其樂融融。
雖然是很難吃,可最後也實行了光盤行動。
溫绛洗漱完,出了洗手間,看到了任一宇。
任一宇緊抿着唇,視線看向一邊,直直站在溫绛面前。
過了快一個世紀,任一宇忽然雙腿一彎,跪在地上,朝着溫绛深深磕了個頭。
溫绛把他拉起來:“這是幹嘛,太吓人了。”
任一宇盡量克制着哭意,瞪着一對紅紅的眼睛看着他,聲音嘶啞的厲害:“謝謝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份感謝。”
他嗫嚅着:“也想不通,你為什麽要幫我。”
溫绛輕嗤一聲,揚了揚下巴:“不是幫你,是幫我自己。”
任一宇皺起眉,似乎不能理解這句話。
“說實話,我也看不慣你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很影響情緒,但我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可憐,也不是只有你有苦衷。”溫绛的視線看向別處,眼底微微泛了紅。
“這些天你也看到了,看似驕縱的景琛其實承受着怎樣的壓力,包括我,幫你也是為了幫自己,比起你的兩千萬負債,我身上還壓了七個億,你說,七個億我要怎樣還?”
任一宇嘆了口氣:“之後我所有的收入,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幫你還。”
溫绛啼笑皆非,伸手彈了彈他的胸膛:“你先把幾十萬的本金還清再去考慮別人吧。”
任一宇低着頭,嘴唇在顫抖。
“任一宇,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這條路,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不幸的事實,羅金文這種人不會是你人生中唯一的磨難,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
任一宇自己也清楚:“我知道。”
“可是,不要為了錢放棄原則和底線,牌爛自有天幫忙。”溫绛拍拍他的肩膀,“早點睡覺。”
溫绛離開後,徒留任一宇一個人怔怔站在衛生間門口。
牌爛自有天幫忙,那麽在他絕望時從窗簾後跳出來的溫绛,是不是就是他的天。
要,好好準備一下,參加溫绛的新電影試鏡了。
溫绛:計劃完成2/2
十二點,網上依然聊得火熱。
經常在瀾海酒店外蹲點藝人的狗仔放出了消息:
【其實今晚主角并非溫绛和羅金文,而是正在參加綜藝的任一宇。任一宇的父親為了兒子遭人哄騙欠下天價高利貸,始作俑者就是羅金文,警方已經掌握了他違法放貸以及開設地下賭場的證據。而溫绛之所以不出面澄清,是因為任一宇在節目中參加的生活體驗任務,和景琛簽署了協議,期間不能傳出任何緋聞,否則景琛會随時中止體驗合同。】
【哇!!!溫绛他真的,我哭死,為了幫任一宇自己背了這個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麽好的人麽?】
【誇誇我的醬醬子寶貝,他和景琛關系好,就算任一宇真的傳了緋聞他也可以當個說客讓景琛饒了任一宇這一次,但他沒有違背原則,朋友是朋友,原則是原則,真好,人間清醒!】
【天啊,瘋狂圈粉啊!醬醬一晚漲粉上百萬,我的寶貝真的出息了我好愛![大哭]】
【好人有好報,抱住我的醬醬狂親。】
【霍卿章:靠狗仔躲過了一次網暴。】
【既然如此,任一宇這件事大家就當不知道吧,別再讨論了,讓熱度降下去,別讓景琛知道。】
【嗯?什麽事?任一宇有事?我咋不知道[斜眼笑]】
【沒事,今晚的太陽真圓[可愛]】
景琛又不是瞎的,怎麽可能不知道。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托着下巴,眼神深沉。
真幸運啊任一宇,命裏遇貴人。
因為溫绛昨晚的熱搜,節目組也跟着蹭了波流量。
新節目人氣不高,全靠溫绛一手擡上熱搜,直播間觀衆也從固定的幾百萬人瘋漲至幾千萬。
光靠觀衆刷的小禮物都賺麻了。
不少大品牌紛紛投來橄榄枝,希望節目組給個機會,賞他們個gg位。
今天是嘉賓們生活體驗的最後一天。
言恩沒用人叫,七點一到準時起床,自己做了早餐,還順便為溫绛和任一宇準備了不明物質,吃完早餐後換上工作服去了工廠。
廠子有了銀行的貸款,提升了下設備,安裝了中央空調,把工人們的夥食都提高了一個檔次。
言恩突然覺得疊紙盒也挺有趣的,還和大嬸們比起了手速。
休息的時候,她會主動找到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師傅,守在旁邊觀察他是怎麽打磨螺絲。
那枚改變她的樹脂螺絲被她做成了項鏈挂在脖子上,引以為戒。
她也嚷着要試試,即便做得不好,也無人責怪她浪費材料,反而更加細心教導她。
人都是從無到有。
忙了半天,終于讓她做出一枚醜陋的螺絲釘。
言恩可太驕傲了,舉着螺絲釘逢人就炫耀:“是我自己做的哦!”
要不是牛頓攔着,她現在能直播螺旋升天。
【哈哈,好可愛啊言恩寶寶。】
【誇誇誇,你都會做螺絲釘了我的孩子~】
【雖然做得一言難盡,但認真去做了就是進步![大拇指]】
廠長忽然進來,笑呵呵找到言恩:“有人過來看你了。”
他笑得神神秘秘,言恩卻絲毫沒注意。
“我要給溫绛哥看我親手做的螺絲釘!”她眯着眼,臉頰激動的紅撲撲。
自動認為來看她的人是溫绛。
她舉着螺絲釘一路蹦蹦跳跳,快樂的像只起飛的小狗。
剛跳到門口,手一抖,螺絲釘應聲落地滾出了老遠。
“煩人,這破手。”言恩停下腳步,蹲在地上四處找尋她的螺絲釘。
“啪嗒。”
一雙精致的白色高跟鞋落入視線中。
“讓一讓,別踩我螺絲釘了。”言恩扒拉着那雙腳,注意力全在找尋螺絲釘上。
那雙腳卻紋絲不動。
言恩蹙起眉頭,還當是碰上了找茬的,擡頭一記眼神殺扔過去。
短暫的迷茫過後,随之而來的是不斷睜大的雙眼。
瞳孔像是發生了九級大地震。
是……她?
來人輕輕俯下身子,望着滿臉震驚的言恩,笑眯眯的眼眸如彎彎的柳葉。
“恩恩,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麽。”
言恩緩緩站起身,嘴巴微張似乎想說什麽。
但取而代之的是雙腳不斷後退,一直到退無可退,緊緊貼在牆壁上。
來人穿着一身碧色套裙,身材苗條細長,雖然舉止間展現出成熟女人的魅力,但單看臉也就三十來歲,保養得十分得當。
此時,溫绛接到消息,正以時速二百邁向工廠趕來。
一切都超出預料,他沒想到,言恩的媽媽得知女兒上了節目後特意從國外飛了回來。
唯一可以預料的是——
言恩穩了穩情緒,眼睛一眯,笑得幾分刻薄:“你誰啊,我們見過麽?哦,我還沒打招呼呢。”
說着,她對着女人深深鞠了一躬:“阿姨你好,初次見面,我叫言恩。”
言媽媽目光一滞,精致的臉上漫上淡淡鐵青色。
她伸手想要抓住女兒的手:“恩恩別這樣,媽媽這次來是特意來看望你的。”
言恩高高舉起手,用力一甩,甩的言媽媽踉跄兩步險些跌倒:“好大的架子,特意看望我?”
她的笑容愈發諷刺:“那你見到了,可以走了。”
周圍圍觀群衆的表情從即将見證母女相會的感人至深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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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媽媽急着追過去,微微彎着腰,雍容不再:
“對不起恩恩,媽媽知道以前虧欠了你很多,所以我和爸爸決定暫時把國外的公司交給別人管理,爸爸因為簽證問題暫時回不來,媽媽一下飛機就火急火燎過來了。”
她的語氣滿是哀求:“我們知道錯了,所以這次回國也是想來陪陪你。”
言恩緊抿着唇,眼底簇雪堆霜,寒意凍僵了表情。
她做了個深呼吸,眼角漸漸上揚,彎彎的嘴角卻滿是森寒:“不用,還回來幹嘛,教我怎麽用衛生巾麽?不用啦——以前不想參與我的成長,以後也不需要了。”
話尾輕佻,說完,她邁着大步朝門口走去。
言媽媽怔怔望着女兒離去的背影,眼眶一點點泛紅。
還是來遲了麽。
那一瞬間,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她已然無法站穩,扶着牆壁身子緩緩下墜。
工人們見狀忙上前安慰,說小丫頭雖然任性但是個好孩子,好好溝通她會理解的。
言媽媽不知道,遲了十幾年的溝通,是否還有挽回的餘地。
只是,現在的女兒看到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她幻想中久別重逢的擁抱大哭,全部破碎了。
溫绛剛到工廠,就看到言恩緊繃着小臉從廠房跑出來。
見到溫绛,她草草瞥了一眼,徑直向廠房後面的院子跑去。
最後她在生了鏽的鐵門前站住,背對着溫绛。
冗長的沉默過後,言恩忽然發了瘋一般對着鐵門又踢又踹,折斷旁邊的爬牆虎,扔得滿地都是。
節目組也根本沒料到會是這種發展。
他們看得出來,其實言恩很想念自己的爸媽,所以特意聯系言恩的母親來節目看望她,最後卻沒有感人至深的畫面,反而全是怨恨和嘲諷。
他們不理解,這不是她最盼望的人麽。
但也有一部分觀衆是理解的:
【我爸媽離婚那年,誰都不想要我,踢皮球一樣把我踢來踢去,最後把我丢在外婆家讓我自生自滅,長大後他們回來找我,對着我又哭又抱說對不起我,但我覺得虛僞而且,惡心。】
【言恩十歲那年父母就去了國外,把她丢給保姆,不願意原諒太正常了,十歲的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麽長大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成為父母,如果成為父母前有資格考試就好了,大概世界上就沒那麽多悲劇了。】
發洩夠了,言恩蹲在地上捂着臉嚎啕大哭,聲聲質問着“她還回來幹嘛,為什麽要出現在我面前”。
溫绛給出了最中肯的回答:“因為想你了。”
“想我?”言恩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中含着淚,“是飛機不能起飛麽?是大使館不給換簽證麽?真想念的話怎麽會十幾年都不回來看我一次?說真的,我剛才見她第一眼時覺得好陌生,想了很久這個人是誰。”
VJ對着她的臉拍,被她一把推開:“走開啦!”
VJ大哥尴尬笑笑,退遠了些。
工作人員跟着勸解:“媽媽已經知道錯了,她不是說把公司交給別人打理回來陪你嘛,母女哪有隔夜仇,你擦擦眼淚,去抱抱媽媽吧。”
工作人員這番話無異于火上澆油,這些年言恩受過的委屈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一幀幀映入腦海。
也如原.子.彈,落入地表炸開巨大的蘑菇雲。
“隔夜仇!什麽隔夜仇!是世仇!”
溫绛默默看着她發瘋,沒說話。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每年春節時,家家戶戶團圓熱鬧,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一桌外賣是什麽心情她知道麽?!”
“我第一次來月經時,一直流血,我很害怕以為自己要死掉了,我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她接了麽?”
言恩幹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個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你們所有人都責備我任性不懂事,那有沒有人來教我一下怎麽懂事?怎樣才算是聽話?我不知道啊,沒人教過我啊!”
聲嘶力竭的哭喊,令在場所有人都深深蹙起眉頭。
心情很複雜,但可能同情居多。
因為言恩說的這些,他們确實不知道沒有體會過。
言恩哭了許久,勉強控制了情緒。
她擦擦眼淚看向溫绛,聲音嘶啞淡泊:“溫绛哥,如果你将來也無法參與你的小孩的成長,那就不要把他生下來。”
溫绛下意識撫上自己的小腹。
一切來得太倉促,甚至于到了四五個月時他才着急忙慌計劃起孩子的未來。
實在是不合格啊。
“你知道那種……就是,你父母很有錢,你出生起就站在人生的終點,你擁有了全世界,但好像又什麽都沒有的感受麽。”言恩的雙眼腫的像倆核桃,說話也開始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溫绛勾起唇角:“我懂。”
言恩愣了下,緩緩看向溫绛。
“而我……不光什麽也沒有,父母也沒錢。”溫绛說到後面這句,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所有人都讀到了笑聲中的晦澀。
他又何嘗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年,一個人面對生理期的變化感到惶然無措。
就這樣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我父母離開得早,我對他們的印象其實也沒那麽深刻了,但我清楚地記得,我外婆去世那年,我和媽媽一起為她守靈,媽媽給我講過的關于外婆的故事。”
溫绛慢慢看向天際,似乎陷入了沉思。
溫绛的外婆生在貧瘠的大山裏,那個年代能吃飽飯能活下去就已經是上天給了三分薄面。
她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而她一生都在奮鬥的事,就是親手把這幾個孩子送離了貧瘠的大山,去到了外面的世界。
大女兒成績優異,每天趕十幾公裏的山路去到下面村子裏上學,但因看不得母親秋收農忙,選擇高中退學回家幫母親種地。
母親知道這件事後,氣的大病一場,落下了病根,即便身體痛的發不出聲,也要舉着燒火棍趕大女兒去讀書。
大女兒被母親打的渾身是傷,氣不過,便在門後寫下“娘是大壞蛋”。
二女兒不愛讀書,考了師專,半道退學回來,母親斥令她去挖蘋果窩,挖到想通為止。
倔強的二女兒還真就挖了一畝地,最後被母親拽着頭發,讓全村人看了笑話,死拉硬拽送去了學校。
二女兒不情不願回了學校,和同學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娘就是不喜歡我嫌我礙眼,所以攆我來學校。”
三女兒從小懂事聽話,認真讀完高中考上了一所大學,公示那天她卻沒在宣傳欄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後來才知道,她是錄取線最後一名,她上學機會被市裏教育局局長的孩子頂替了。
三女兒回到家哭得幾度昏厥,母親不忍心,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爬了十幾公裏山路,轉了幾趟車,逢人便打聽,最終輾轉上百公裏找到了教育局為三女兒讨說法,但能力有限,連教育局大門都沒能進去。
她知道女兒很想讀書,在吃不起飯的年代四處借錢,給人磕頭,拿出所有積蓄和借的錢,湊了八百塊送三女兒去定向委培。
三女兒覺得丢人,怨恨母親為什麽要給人磕頭,毫無尊嚴。
小兒子生來調皮,永遠長不大似的,不好好讀書四處惹事,那時母親已經病得很重,或許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管教他,于是小兒子中專辍學後去了城裏打工。
那時城市戶口香,母親為了給四個孩子換成城市戶口四處求人借錢找關系,如願以償時,她患了很嚴重的心肺症,心髒一天天衰竭,卻還在忍着病痛折磨為子女們跑前跑後。
最後四個孩子都離開了大山去了大城市,他們都過得很好,不用再像自己的母親一樣一輩子都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他們也是村子裏唯一去到城市的孩子,在那個人人信奉“多生孩子多種地”的年代,只有母親堅信:
養娃不讀書,不如養頭豬。
等他們終于理解了母親當年對他們嚴苛不近人情時,母親已經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
溫绛對外婆的印象不多,他只記得每次回老家,外婆都會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重複着要好好讀書,要去更遠的地方。
愛之深責之切,哪怕被孩子們腹诽诟病,她也堅持要送他們離開這貧困的深山。
短短的故事,節目組有工作人員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情不自禁落下眼淚。
觀衆們更是哽咽到無法發聲。
太好哭了1551。
言恩安安靜靜聽完整個故事,腦海中忽然蹦出媽媽那張不管怎麽保養都年輕不再的臉。
她忽然産生了一絲疑惑:
開始認不出來,是因為她老了麽?
她好像不會教育孩子,只會賺錢,只為了讓自己成為那個出生起便擁有一切的人。
言恩忽然迷茫了,下意識詢問溫绛:“我該原諒他們麽。”
溫绛聳聳肩:“原諒與否全憑你意,你只需要做出選擇。”
言恩擰了眉,望着地上亂七八糟的爬牆虎,陷入了沉思。
此時的言媽媽已經被節目組請到了公寓。
她下了飛機還沒倒過時差,去到公寓後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主動要求看看言恩的居住環境。
言媽媽平靜地翻看着女兒衣服,幫她把皺巴巴破抹布一樣的衣服熨燙好挂起來,慘不忍睹的護膚品瓶子也被她細心擦拭過,蓋好蓋子。
她翻到了女兒藏在箱子裏的衛生巾,是那種很便宜的,看着很不舒服的厚重款。
不是買不起好的,只是因為言恩第一次用的就是這種衛生巾,想換,也不知道換成什麽樣的。
看到這三無産品的衛生巾,言媽媽覺得心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女強人,對着這些衛生巾泣不成聲。
好心疼啊,丫頭都十九歲了怎麽還傻乎乎的。
另一邊,景琛的工作室。
景琛擡起右手,任一宇立馬遞上熱咖啡。
但他是任一宇,即便是伺候別人也表現得不卑不亢。
景琛勾了勾唇角,剛端起杯子送到嘴邊——
急促的高跟鞋聲響徹走廊,怼着大理石地面摩擦出道道劃痕。
下一秒,工作室大門被人推開,高貴典雅的女人闊步而來,搶過景琛手中的杯子朝他一潑。
随即她重重将杯子放下,聲音低沉卻透着隐忍不住的怒意:
“你還有心情喝咖啡?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失誤,樂團在這次評選中錯失第一。”
景琛抽了幾張紙巾慢條斯理擦拭着臉上的咖啡:“我知道。”
女人高高揚起下巴,眼底一片黑暗,那眼神根本不像在看自己的兒子,而像是在看一個毀掉她人生的絆腳石。
“所以呢,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景琛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随手撈過衣服:“十二點了,我打算去吃午飯。”
“你還有臉吃飯!第二名!你知不知道,第二名和倒數第一名沒有區別!”女人紅唇一張一翕,像不斷開合的血盆。
很現實,沒人在意第二名,所有人的目光和榮譽只會給到第一名。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任一宇忽然插了嘴,語氣淡淡的,像是在敘述無關緊要的小事:
“第二名也要吃飯啊。”
女人鳳眼一瞪,随即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任一宇。
任一宇絲毫不虛,頭仰得更高,直直迎接着女人寒刀般的眼神。
“你說什麽?”女人覺得好笑。
一個助理還敢騎她脖子上造反了?
任一宇淺淺翻了個白眼,認真看着女人一字一頓道:
“第二名也要吃飯,倒數第一也要吃飯。”
淩厲的眼神,令音樂界的女王都有了幾分顧慮。
景琛從容泰然穿好外套,随手關了燈:“你問我接下來的打算,我決定賣掉大提琴,去試鏡舞臺劇。”
輕飄飄一句話沒什麽分量,卻猶如一枚落雷炸的四肢橫飛。
女人的眼幾乎睜到極致,睫毛震顫不止。
他說什麽?舞臺劇?瘋了?
景琛卻不理會她,繞開她徑直走到門邊。
他忽的停下腳步,側過半邊臉:“哦對了,媽媽,我想告訴你,這是我第一次反抗你,但不會是最後一次。”
女人尖銳的叫聲在背後響起。
而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景琛前邊走,任一宇緊随其後:“接下來要去做什麽。”
景琛回頭,笑望着他:“你說的,第二名也要吃飯。”
任一宇怔了怔,随即跟着景琛一起笑出了聲。
“從今天開始,我的音樂工作室正式解散,你明天不用再來了。”景琛拿過任一宇的書包,從裏面翻出他的體驗合格證明表,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大名,還給他,“祝你将來……”
說到一半,景琛卻忽然頓住了。
任一宇沒急着追問,靜靜看着他。
景琛抿嘴,低頭笑笑:“祝你将來,行止由心,得償所願。”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面對什麽,但今天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突發奇想,只因為任一宇說“第二名也要吃飯”。
任一宇抱着自己的書包,凝望着景琛離去的背影。
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他看向手中的打分表,漆暗的瞳孔漸漸鍍上一層亮光。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可憐,每個人都在承受不同的壓力,踽踽獨行,前進的道路上無人能幫忙,只能靠自己走到最後。
景琛哥,加油。
這個節目不長,很快結束。
安排這個劇情,是覺得,溫绛需要這樣一段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