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夕陽将天際塗成豔麗的橘紅色。
漫長的一天終于過去。
溫绛在更衣室換了衣服,打算叫上言恩一起回公寓。
可在女更衣室門口左等右等也不見言恩出來,他敲敲門叫了幾聲,無人回應。
溫绛轉遍整個廠房,最後在老師傅的崗位後面發現了言恩。
她縮在角落,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上午紮得美美的頭發這會兒東散西落,活像個小乞丐。
她把臉埋在雙膝間,瘦削的肩膀微微輕顫。
溫绛聽到了含糊不清的抽泣聲。
他不發一言,默默在言恩身邊坐下,陪着她,看着天際褪去了橘紅,刷上了濃重的青黑色。
言恩的抽泣聲也變成了放肆的大哭。
她哭得小臉通紅,臉上還挂着一道道髒灰。
整個廠房都回旋着這嘹亮的哭聲。
言恩慢慢展開手心,裏面是一枚如白玉般精致的樹脂螺絲。
溫绛笑她:“怎麽,是今天太辛苦了麽,所以累哭了?”
言恩勉強止住哭聲,忽而筆直站起身,朝溫绛伸出手,展示着手中的小小螺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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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了,我不當什麽女主角了,溫绛哥哥,你讓我參加你的新電影試鏡吧,哪怕是配角我也會像這個小螺絲釘一樣,加油努力的。”她說得堅毅。
溫绛勾起唇角。
策反成功~!
“好,歡迎你試鏡,但在此之前我要搞明白,你是因為喜歡這份職業還是單純腦子一熱。”
“我喜歡。”言恩不假思索堅定決絕,“我想要被更多人關注,我想得到更多人的愛。”
不再拘泥于去渴求一份永遠得不到的愛了。
溫绛怔了怔。
這個年輕的女孩,說着和自己當初入圈時一模一樣的話:
我想得到更多人的愛。
他眉尾一挑,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寫滿堅定。
回了公寓,任一宇還沒回來。
溫绛給景琛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景琛的聲音聽起來幾分嘲諷:
“笨,恕我直言,這種人将來就算進了圈也走不長久,驢脾氣,他在我身邊待一天,我這一整天血壓就沒降下來。”
溫绛暗暗吐槽:五十步笑百步是吧。
“對了。”景琛話鋒一轉,“明天有我的演奏會,賞臉麽?”
“我還挺榮幸,能受到你親自邀請。”溫绛笑笑。
“哦對,還有一件事。”景琛話鋒再一轉,“今天霍卿章的助理來過,向我打聽你。”
溫绛倏然擡眼:“打聽我什麽。”
“他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知道我們四年前就見過面,所以打聽以前的你一些習慣愛好,還問我你的生日。”
溫绛突覺喉嚨一緊。
霍卿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生日,卻還要刻意打聽。
景琛笑笑:“就好像覺得你皮下換了人一樣,打聽打聽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做個對比。”
一語驚醒夢中人。
霍卿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并不是那種愛打聽的人。
溫绛是打算,如果注定回不去,穿書這個秘密他要帶進棺材裏,畢竟這事兒說出來太過于天方夜譚,萬一被科研機構抓去做實驗。
但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讓霍卿章産生這種猜疑。
看來接下來要小心行事。
溫绛詳細詢問了景琛是怎麽回答的霍卿章,除了生日不知道,他記下了原主所有的細節,包括習慣喜好,嘗試着去學習。
絕對不能被霍卿章看出丁點端倪。
當晚,任一宇沒回來,說是被景琛扣那了,他認為既然是貼身助理,随叫随到是基本,加上景琛明天有很重要的演奏會,二十四小時待機吧。
溫绛只能通過節目組的鏡頭來了解任一宇的現狀。
兩人還在音樂廳,景琛自己做練習,任一宇就候在一邊,坐都不敢坐,随時聽候景琛差遣。
但他那清晰凸出的颌骨,預示着他對這份工作極度不滿,卻只能一忍再忍。
一曲完畢,景琛放下大提琴,收拾好現場,喊了司機來接他回家。
車載攝像頭只能看到後座景琛露出的半截臉,端坐在座椅上,精致的眉尾高高挑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
他閉着眼似乎是在小憩。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景琛,壓低聲音:“看來景老師是真累了,以前他最讨厭坐車,每次坐車都要靠玩手機打發時間,這次手機也不玩了,最近為了演奏會一定很辛苦。”
任一宇擡眼看了眼後視鏡,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他一直都是這樣麽。”
“差不多,臨近大大小小的演奏會前,就會很拼命,他現在風評不如從前,更要加倍努力堵住那些人的嘴。”
任一宇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景琛似乎被吵醒,皺着眉睜開眼,忽而對任一宇伸出右手。
被捶打了一天的任一宇也稍微學乖了點,主動遞上提前準備好的咖啡。
景琛捏着咖啡杯,眉頭蹙得更深:“你知道現在已經一月份了麽。”
任一宇一聽便明白景琛是嫌棄咖啡冷了。
他低着頭淡淡道:“這個點咖啡廳都關門了,所以只能提前買好。”
景琛閉上眼,緩緩做了個深呼吸。
良久,他忽而直起身子:“停車。”
司機不明所以,但知道景琛的脾氣,不敢有疑,趕緊在路邊停了車。
景琛一拍任一宇的座椅,冷冷道:“下車,你自己走回去。”
任一宇倏然回頭,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一抹憤恨。
“聽不懂?下車,自己走回去。”景琛幾乎是一字一頓重複道。
任一宇猛地打開車門,抓起自己的背包下了車,背對着車子做了數個深呼吸。
他的專屬VJ也只好跟着下了車。
車子沒有任何猶豫絕情離去,留下任一宇和VJ大哥站在漆黑寒夜中,大眼瞪小眼。
VJ大哥試圖安慰:“景老師的性格是這樣的,眼裏揉不得沙,下次你就記住了,可以提前把冷掉的咖啡熱一熱。”
“我欠他的?”任一宇高高揚起下巴,漆黑的瞳眸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VJ趕緊閉嘴。
任一宇越想越生氣,他本打算馬虎了事故意激怒溫绛,結果被分配到景琛手下,偷雞不成蝕把米。
阒寂漫長的城市主道,任一宇和VJ大哥的身影顯得孤獨又渺小。
想打車,但節目開始前所有的財物都被節目組沒收,VJ大哥也不能違背節目組規定,只好自認倒黴陪着他往景琛家走。
言恩雖然困的眼睛都成了“= =”,但還是堅持要陪在溫绛身邊和他一起欣賞任一宇的窘态。
看到他只能徒步回去,笑的變成了三眼皮:“白癡,就這還想激怒溫绛哥呢?”
“激怒我?”溫绛詫異。
言恩點點頭:“昨晚為了生活體驗的事,他悄悄找到我,說讓我和他一起馬虎了事故意激怒你,結果被景琛制裁了,哈哈。”
溫绛心道言恩這個小漏勺,就這麽把任一宇賣了。
但溫绛到現在也想不通,任一宇為何對他抱有如此大的敵意。
翌日一早,言恩難得早起,溫绛給她梳了條漂亮的魚骨辮,送她去了工廠。
今天的言恩格外有精神,一進門就大大咧咧喊着“嬸嬸叔叔早”,聲音清脆嘹亮,精神頭十足。
不等工人們提醒,她主動換了工作服拿起紙盒,疊得認真,雖然她疊一只別人都疊了十只,但至少從她手裏出來的産物不用再重新返工。
溫绛好欣慰呀。
即便他知道短短幾天時間并不能改變一個孩子的本性,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确的,言恩也是值得的。
她不是不懂事,只是沒人教她這些東西。
本質上還是個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安頓好言恩,他打車去了附近一處工地。
工地塵土飛揚,工人們忙前忙後,即便是寒冬臘月也幹得熱火朝天,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他抓住一個看起來領導模樣的男人,問:“請問您這邊一位叫任劍英的工人在哪。”
領導指了指不遠處:“老任啊,那邊呢。”
空氣似乎都被沙土染成了淡淡的黃色,可見度低。
偌大工地上,一個瘦的如同梅幹菜一樣的中年男人正奮力推着一車水泥,身上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樣,被乳膠漆和黃沙裹住。
領導說完,有些警惕地看着溫绛,上下打量着:“你是他什麽人。”
“哦,他兒子任一宇是我的朋友。”
領導這才松了口氣:“嗐,吓我一跳,我還當是讨債那幫人又來了。”
溫绛有些好奇:“讨債的人經常來麽?”
“來過幾次,叫我們人多勢衆攆走了,可這也不是個辦法。老任這個人啊,老實本分,為了供他兒子上學,一個人幹倆人的活兒,要不是我們攔着他就要去賣血了。”
領導啧啧兩聲,眉間擰成一股疙瘩:“你看他那小身板,賣幾次血還活不活了?”
看着溫绛在發呆,領導忽然伸手将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
“你既然是任一宇的朋友,就幫我們好好勸勸他,讓他別再和他爸擰巴了,他爸賭博是不對,但出發點不還是為了他麽?老任也沒讀過什麽書,很容易就讓人哄騙了去。”
想要在娛樂圈出頭,金錢、人脈、背景,總得具備一樣。
任一宇一樣也沒有,相較于其他兩樣,金錢或許是最容易實現的。
可靠着任劍英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架勢,哪一年才能攢夠錢?
這時候就有人找到他,說賭博來錢快,還說可以幫他暗地操盤,一晚賺十萬都是少的。
任劍英不容猶疑,只能孤注一擲。
賭博這種事,甭管賭術高低身家大小,贏了的還想贏,輸了的想翻盤,一旦上了賭桌,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最後落得個久賭必輸。
更何況,在那些操盤手眼中,任劍英就像只單純的小鹌鹑,可不得卯着勁兒騙。
因為他的愚蠢,也害了自己的兒子。
這時候,溫绛看到任劍英卸了一車水泥後坐在一邊歇息,褲腿子一挽,露出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連鞋都穿不進去,只能踩着鞋跟趿拉着。
領導心情複雜,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叮囑溫绛:
“老任真心不容易,他兒子現在都不認他了,禍不單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兒子了,你要是見到任一宇,好生勸勸。”
溫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光再次劃向任劍英。
他從沒見過這麽瘦的男人,小腿還沒他手腕粗,何況他本來也瘦,任劍英和他一比就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心疼。
溫绛想上前幫忙,可一瞥手表,才發現已經下午一點了,昨天和景琛約好了今天去參加他的演奏會,不能食言。
溫绛從口袋裏翻出幾張紙鈔遞給領導:“勞您中午給任伯伯買點有營養的午餐,謝謝了。”
領導握着錢,連連點頭。
多好的孩子呀。
溫绛趕到音樂廳時,演奏會差不多快要開始。
臺上琉璃十色,坐在樂隊中間的景琛穿着一身得體西裝,領口系了條漂亮的紗巾,打成了兔耳結,輕輕貼在新雪般的襯衫上。
只是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眉間緊蹙,雙手也有些發緊,依稀能看到手背浮現的青筋。
狀态不好麽?
溫绛在人群中環伺一圈,看到了坐在VIP坐席的任一宇。
他還是穿着那件舊毛衣,微微縮着肩膀,與高貴典雅的聽衆顯得格格不入。
随着指揮擡手,演奏正式開始。
樂隊均是一副從容自然的模樣,但景琛始終皺着眉,嘴唇緊抿,額角沁出薄薄一層細汗。
宏大的樂聲滾動在音樂廳的每個角落,撫慰了人心的躁動不安。
溫绛不再回憶那瘦削的男人,慢慢閉上眼,思緒随着節拍律動此起彼伏。
他不懂音樂,但覺得好聽,舒服。
“欸?剛才好像錯了一拍。”身邊忽然傳來一道極輕的女聲。
“是,漏了一拍。”另一男聲附和着。
溫绛緩緩睜眼,看向臺上。
他看到景琛的手在發抖。
錯了一拍麽?他聽不出來。
演奏會持續了兩個小時,中間變換了多首曲目,但總體來講是成功的。
當指揮放下手,在場聽衆齊齊鼓掌。
樂隊也齊齊起身向臺下鞠躬致謝,排成一隊順序離開。
任一宇見狀也忙抓起背包趕往後臺,他手裏還提了杯熱咖啡。
溫绛也跟着任一宇一起去了後臺。
他等了很久,看到其他演奏人員都差不多換好衣服離開,可遲遲未見景琛。
有些好奇,走到休息室門口——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聲響起。
溫绛愣住,走近一瞧,才發現景琛身邊還站了個身穿呢絨套裙的女人。
而任一宇就站在二人身邊,抱着咖啡,神情呆滞。
通過景琛漸漸泛紅的臉,溫绛确定了,剛才那一巴掌是扇在了景琛臉上。
女人看起來十足高貴,但做的事兒卻和高貴不沾邊。
她瞪着一雙淩厲的鳳眸,廣玉蘭胸針随着胸口起起伏伏。
“景琛,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聽出來你錯了一拍!”女人聲音嘹亮渾厚,咬字清晰。
景琛沒回答,垂着腦袋,耳邊散落的發絲遮住了臉。
他捂着右手手背,即便結束了演奏會,可他的手依然沒有停止顫抖。
“這就是你所謂的努力?媽媽把你生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讓你上臺給我丢人現眼?!”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尖銳。
和始終沉默的景琛形成了鮮明對比。
女人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半晌,她抓起自己的皮包,罵了句“廢物”後,踩着她的高跟鞋氣洶洶離開了休息室。
路過溫绛時,她氣到無差別給了溫绛一記白眼。
溫绛輕輕走到景琛身邊:“還好麽?”
景琛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我手疼。”
溫绛依稀記得和他一起拍戀綜時,就注意到他似乎有腱鞘炎,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發作時必須貼着膏藥才能勉強止痛。
可演奏會,不允許他貼膏藥。
而景琛的母親并不關心兒子的手病,只會指責他的失誤是因為不夠努力。
任一宇沉默許久,遞上熱咖啡:“景老師先喝點咖啡,這次是熱的。”
景琛慢慢翕了眼,幹燥的嘴唇吐出毫無情緒的三個字:
“滾出去。”
任一宇眼神猛然一黯。
但他沒有滾,依然倔強地舉着咖啡等待景琛去接。
“我不想再重複了,滾出去。”景琛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三個字俨然變成了氣音。
任一宇握着咖啡杯的手慢慢收緊。
“啪!”
一聲響,咖啡杯被他重重砸在桌上。
疾步離去的時候,衣物劃破了空氣,拂動了溫绛額角的碎發。
VJ大哥見狀趕緊去追。
此時的直播間,觀衆們的心情也無盡複雜:
【哎……看到這一幕,有點心疼任一宇了。】
【景琛這脾氣……要不是看他和溫绛關系好,我真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挖出來請他們欣賞國罵。】
【不明白,為什麽要把自己的不幸也變成他人的不幸。對景琛好感-10086。】
【萬幸,醬醬子沒挨罵[笑哭]】
溫绛對景琛的家事也有所耳聞,他知道景琛的父母對他一直很嚴格,但沒想到竟能當着外人的面對兒子的失誤給出一個大逼兜。
景琛那麽高傲的人,怕是現在的自尊心已經碎了一地。
景琛勉強擺出笑,看着溫绛:“不用擔心我,我媽媽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都習慣了,你不是還在錄節目?早點回去吧。”
受傷的人還要反過來雲淡風輕地安慰他,溫绛覺得心情更沉重。
溫绛出去給景琛買了盒筋骨貼,幫他貼好後才打車回了公寓。
抵達公寓後已經是下午七點,天已完全大黑。
言恩坐在飯桌前,守着她親手做的愛心·不明物質·晚餐,無聊地晃着腳。
一見到溫绛,像一發小火箭直奔而去,拉住溫绛的手笑意盈盈:“溫绛哥,快來嘗嘗我為你準備的愛心晚餐。”
溫绛點點頭,誇了她一句懂事,洗了手坐在餐桌前,一擡眼瞥到了對面牆上的鐘表。
七點了。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對言恩道:“會熱飯麽?”
言恩:“?”
他重新穿上外套,笑道:“一會兒給我們熱熱飯菜,麻煩你了。”
他說的是“我們”。
言恩見他要出門,跟着追上去:“溫绛哥你要去哪,帶我一個。”
溫绛學着她之前的模樣笑道:“關你什麽事~”
言恩眼一瞪嘴一撇:“哼!”
溫绛找到節目組:“把任一宇上交的手機給我吧。”
既然是溫绛要求,節目組也不好說什麽,乖乖給了手機。
溫绛打了車,剛上車就接到了節目組VJ大哥的電話。
大哥急得猴兒一樣,嘴巴像機.關槍突突突:“溫老師!任一宇還沒回去麽?”
溫绛擡眼:“怎麽?”
“演奏會結束後他不是自己跑出去了嘛,他動作太快出門就上了出租車,我根本追不上,我們都找了一下午了,結果這孩子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溫绛望着出租車顯示屏上方的“星期三”字樣,沉默片刻後,道:“你們先回去吧,我保證十二點前會準時帶他回家。”
“真的沒問題麽。”VJ大哥喉嚨發緊。
“放心,我從不随便誇下海口。”
挂了電話,溫绛翻出某個號碼編輯了很長一段文字發過去。
得到回複後他又給霍卿章發了消息:
【代表,晚上好(*^▽^*)】
霍卿章很快回了消息:【原來你還沒忘記有我這個人。】
溫绛:咦?是哪裏來的酸味兒?
溫绛:【我現在很閑,所以又來瞎打聽了,你說的那位遠洋控股的老板羅金文的地下賭場在哪裏呢?我想去開開眼。】
這一次,霍卿章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溫绛,賭博違法這件事需要我教你麽。”
“代表說笑了,我連打撲克都不會,說什麽賭博,只是想去看看,沒見過嘛。”
聽聞此言,電話那頭傳來霍卿章一聲輕嘆:“地點瀾海酒店,順着地下停車庫往裏走就能看到。”
嚯!這麽隐蔽。
果然是見不得光的營生。
到了目的地,溫绛順着大斜坡進了地下停車庫,一直往裏走了一百多米,才看到負一層的電梯,電梯前守着幾個身穿黑西裝戴着墨鏡的男人,正背着手四處閑逛。
溫绛是第一次來,但他也知道這種隐蔽性極強的地下賭場一般有嚴格的檢查要求。
沒關系,不就是演戲嘛,他的老本行。
溫绛揚起下巴,絲毫不慌,泰然自若走到電梯口。
那幾個西裝男見勢,一聲不吭攔在溫绛面前,形成一堵人牆。
雖然幾人沒說話,但溫绛很清楚,幾人是要他出示推薦或者會員。
這兩樣溫绛都沒有。
他眉尾一挑,視線落在電梯門,示意他們開門。
“推薦或者會員,麻煩出示一下。”黑衣男冷聲道。
“Benny哥也沒給我什麽推薦,只說讓我今晚九點去酒店找他,但我無聊嘛,Benny哥又是大忙人,你們總不會都不願意替他陪陪我。”溫绛夾了夾嗓子,聲音柔柔細細的,林籁泉音。
幾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随即湊到一旁悄聲道:
“他知道羅總的英文名,應該是羅總認識的人。”
“羅總的确說過今晚九點要在樓上酒店找個小明星消遣,應該就是他吧。”
幾人一合計,雖然溫绛沒推薦沒會員,但羅總的人他們可不敢怠慢。
幾人達成一致,乖乖讓開身位,幫溫绛按下電梯。
為首的黑衣男又道:“我們場子的規矩,進門前要上交一切電子設備,不允許拍照,裏面的所有東西也嚴禁外流。”
溫绛想笑。
保密工作做得還挺好。
他掏出從節目組那要來的手機,也就是任一宇偷梁換柱上交的那部模型機,遞給黑衣男。
黑衣男點亮屏幕,确定是手機後,電梯抵達,目送溫绛進去。
電梯繼續下行,溫绛聽到自己的手機在襯衫口袋裏震動了下,貌似是有新消息進來。
但他不能拿出來看,他知道這種場合到處都是監控,每個角落都被人死死盯着。
電梯下到負三層,打開。
一進大廳,吹來一股夾雜着香氣的暖風,整個大廳都被塗得金燦燦。
大廳中間坐了不少人,圍在百.家樂的賭桌前,煙霧缭繞間談笑風生,身着性感低胸裝的荷官穿梭在每張賭桌前,在線發牌。
很快有服務生上前熱情詢問:“先生想玩點什麽?麻将紙牌骰子?”
溫绛笑道:“骰子吧,我只會這個。”
服務生敏銳地捕捉到了“只會”二字,繼續介紹:
“先生可以試試咱們家的麻将,一賠一百,莊家翻倍,我們有工作人員免費教學,很簡單,保證您一晚賺得盆滿缽滿。”
溫绛猶豫着:“那就……麻将?但你們要負責把我教會。。”
大概任一宇的父親也是這麽上的套。
服務生領着他來到一張麻将桌旁,對面已經坐了三個男人,加上溫绛剛好湊一桌。
工作人員詳細教他一些麻将公式,事無巨細,滿滿真誠,好像真的很希望溫绛盡快學會然後玩個痛快。
溫绛悄悄觀察着對面三個男人,見他們衣着各異,心道不應該啊。
他故意碰掉了一枚麻将,委身去撿的時候,心中的疑惑得到了驗證。
三個人穿着同樣的皮鞋,應該是賭場統一下發,看樣子這三人都不是什麽普通玩家,大抵是賭場安排的操盤手,這些人都有自己的專屬手勢暗號,可以在不被第四人察覺的情況下通過手勢告知對方自己需要的牌。
溫绛從胸口處口袋抽出手絹佯裝擦汗,放回去的時候故意遮了遮手機。
他把手機放在胸口處的口袋裏,只露一邊攝像頭,被手絹遮擋得巧妙。
所有的動作缜密且行雲流水,這是他在來之前在車上練習了N遍的成果。
如果沒猜錯,現在他背對的牆角處有針孔式的高清攝像頭,可以将自己的麻将排列通過微型耳機傳入其他三人耳中,裝了作.弊器的麻将桌就可以根據其他三人的手勢通過後臺影像自動補牌。
極有可能,一圈下來,會發現桌上有八章幺雞。(一副麻将各種花色只有四章)
所以,沒點特異功能的普通人來了,不輸到傾家蕩産還妄想走出這裏大門?
溫绛的确不會打麻将,就連坐莊時都要讓他人特別提醒一下。
過程中,溫绛發現,其餘三人的小動作确實很多,且極度熟練。
一圈下來,溫绛輸了一百萬。
正常人打個麻将一把也就玩個幾塊錢,大了也就幾百,而這賭場規定,一把二十五萬,莊家輸贏都翻倍。
後臺實時關注監控的幾人看着溫绛這蠢逼玩法,忍不住桀桀怪笑:
“使勁宰,明星有的是錢。”
“今晚把他褲.衩子都贏過來。”
溫绛故作笨拙敲敲自己的小腦瓜,對一旁的工作人員道:“一圈就輸一百多萬,我可輸不起,要不我不玩了吧,八點了,我提前上去等人。”
工作人員并不知道他等的是誰,但到嘴的鴨子豈能讓他飛了。
他笑得很真誠:“賭博嘛,有贏就有輸,先生可能不知道,初次玩麻将的人都有個很神奇的玄學,先前輸幾把後頭贏雙倍,先生不如再玩幾把,接下來肯定要開始贏錢了。”
“可我沒那麽多錢了,我的片酬還沒下來,不瞞你說,糊咖能有多少錢。”溫绛垂了眼,顯得幾分失落。
而這種失落在工作人員眼中就代表:他想玩,只要我繼續游說,他今天必然離不開賭桌。
“沒關系的先生,咱們賭場為了客人們玩得開心,特意安排了放貸人員,我看您也沒玩過瘾,可以和放貸員暫時借個一兩筆,等您玩盡興了,說不定我們還得倒貼您錢呢。”
工作人員笑眯眯的,像只狡黠的狐貍。
溫绛斂了眉:“不會是高利貸吧。”
“怎麽可能,咱們是正規生意,只有日利息二分,雖然比起銀行的七厘息确實高了點,但銀行您也知道,從他們那裏貸個款比上天還難,這一點三分息,就當放貸員的辛苦費了嘛。”
見溫绛不明白,他繼續解釋:“打個比方,就是借一百元,每天還兩元。”
溫绛想笑。
高了點?
1.3分息聽起來的确沒比銀行多多少,但這可是日息,日利率2%,借一百元,每天還兩元,換算成年利率則是720%。
也就是借一百萬,最後要還八百七十二萬。
心裏算着,溫绛後背冒出冷汗。
坑,全是坑!
日息二分聽起來不多,每天還兩元聽起來也不多。
但凡不了解貸款的,像是任一宇他爸,直直就掉坑裏了,或許當時只是被對方用“每天還兩元”安撫住了。
但他可能沒考慮到,自己借的不是一百塊。
“要是真能賺一筆,貸款也不是不行。”溫绛猶疑半晌,一拍桌子,“讓你們放貸員過來吧。”
工作人員笑着一攤手:“因為要簽署保密協議,所以先生這邊請吧。”
他們把溫绛帶進一間窗戶都沒有的小房間,對面放貸員拿出一沓合同推過去:“先生您可以先看看,有什麽不懂的請允許我為您解答。”
請允許我。
多麽真誠的話術,一般人碰到這樣的絕對要降低戒心。
溫绛翻看許久,目光悄悄落在手表上。
八點半了。
他合上合同,眉間深斂。
“我沒借過貸款,要不……再讓我考慮考慮。”
身後的工作人員翻了個大白眼。
接待員還是彬彬有禮地笑:“沒關系,您可以慢慢考慮,就算最後不借也沒關系,咱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權當交個朋友。”
溫绛一挑眉。
好恐怖的“朋友”。
他猶豫地搓着手,道:“我先去趟衛生間可以麽?坐在馬桶上慢慢考慮。”
放貸員一伸手:“請便。”
演戲演全套,出了門,溫绛還特意詢問衛生間在哪,以打消對方的顧慮。
可他一離開對方視線,立馬進了電梯,按下九層。
他來過瀾海酒店,就是在這家酒店裏,劉勳導演失去了他的牛子,所以對于房間號位于幾層,他輕車熟路。
酒店裝潢大氣奢華,鋪着柔軟的紅地毯。
客房服務生推着小車打開房門,徑直進了浴室。
這就是羅金文發給任一宇的房間號。
兩人似乎都沒到。
溫绛脫下鞋子赤着腳,趁着服務生彎腰檢查浴缸時悄悄溜了進去,躲在窗簾後。
只有在這時他才敢掏出手機,按下錄像結束鍵,随即将這段視頻發給一個神秘號碼。
再看看,原來在電梯裏的手機振動,是霍卿章發來的消息,在此之前還有幾通他的未接來電。
【我馬上到,在那邊乖乖等我。】
哪怕是毫無溫度的文字,溫绛也透過這條消息讀到了霍卿章那心急如焚的表情。
溫绛回了消息:【別來,我已經走了。】
正當他回着消息,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随即一道陌生的男聲響起:
“不用打掃了,今晚我要用這房間。”
羅金文來了。
“好的羅總,打擾了,請問稍後您有什麽需要。”
“我的需要就是,別來打擾,任何人都不見。”
房門關上後,溫绛聽到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随着簌簌聲,溫绛判斷他大概是在床上坐下了。
嘭嘭、嘭嘭。
第一次做這種事的溫绛還是不免泛了緊張。
接着他就聽到羅金文似乎在打電話,他的手機裏傳來細微的電話接通音。
“于總?好久不見,哈哈,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羅金文的笑聲傳來。
“哦,你說任一宇啊,搞到手了,今晚就能嘗嘗味道。嗐,還能怎麽搞到的,這也得多虧他有個蠢爹,騙他說任一宇混圈需要錢,拉到我的賭場狠宰一筆,沒讀過書的大老粗啥也不懂,二分息的貸款都敢借,瞧瞧,這不就等着父債子償了麽。”
“他爸一直不還錢,我就敢拿這事壓着任一宇,讓他乖乖就範。”
溫绛慢慢垂了眼。
明白了,感情一開始就是羅金文下的套,目的不是任劍英,而是他兒子任一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