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她盡量靠着欄杆下樓，方便探頭看下面幾層，連下兩層她才隐約看到了那個背影，此時她在四樓，而尹晨已經在二樓了。
“尹晨！”林希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領，提高音量探頭往樓下喊。
起初因為剛下課太過嘈雜，那人似乎沒有聽到，她再一次加大音量，那人才止步擡了頭。
而此時整個樓道也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順着林希的目光往下望，只見尹晨滿臉迷茫，眉毛也幾乎凝成了“川”字。
林希顧不得其他人的瞠目結舌，又補了一句：“樓下等我！”
繼而迅速下樓，很奇怪這次樓梯上的人們都主動給她讓了路，她也來不及分辨善惡，只能連忙道謝。
而她不知道的是，學校表白牆下都已經炸鍋了。
[風中的一匹狼：這女的也太猛了吧！]
[一只小團子：我2G了？她不是已經是洛然女朋友了，前兩天不是還在學校裏秀恩愛……]
[清風自來：大發！簡直偶像劇時刻，話說他們仨是三角戀嗎？]
[山野詩人今天更文了嗎：啊啊啊啊啊！姐姐真的太敢了！倆個人簡直配一臉好不？不結婚很難收場啊！]
[你看我敢不敢給你寄刀片：這種女的我見多了，見一個愛一個，最後耍的兩個男人團團轉……]
……
而這些此刻的林希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她滿眼只有一個目标——追上尹晨。
她跑下樓的時候，尹晨果然沒有如她所願乖乖站在那裏等他，而是已經離開教學樓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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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此時林希已經累得氣喘籲籲，還是加快了步子跟上去，畢竟今天洋相已經出了，再撈不到什麽，可真的是人臉兩空。
“怎麽又是你啊？”尹晨一臉不耐煩，擡起長腿就要離開。
開局不利？好在這位這次把臉認對了。
“等等，”林希也不知此時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拉住他，“尹晨同學，當着這麽多同學的面，我再一次給你道個歉。”
為了表示誠意她還深深鞠了一躬，然而她一擡頭尹晨再次沒了蹤影，她發現那人已經快要走出校園。
林希沒有猶豫跟上，卻一路碎碎念：“本小姐何時受過這種罪，下一次倒找我錢我也不幹這事……”
尹晨步伐雖然算不上很快，但由于腿長的差距，林希着實有些跟不上，一路小跑緊趕慢趕才追上他。
“你上次讓我給你一個理由，我帶來了。”林希胸有成竹，從包裏掏出一疊紙舉到尹晨眼前。
尹晨一開始毫不在意，但由于林希一直窮追不舍，他便用餘光瞥了幾眼。
那是一堆複印件，包括她藝考的合格證、大一以來的成績單，還有她從小到大參加比賽的證書等等，足以證明她是個根正苗紅的好青年。
他琢磨着，突然笑出聲來。
又不是評先評優……
下一秒他卻突然停住腳步：“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林希沒料到他會突然止步，差一點沒停住步子再次撞上去。
“我今天目的達到了，就不會再跟着你了。”林希擡頭和他對視。
尹晨淡淡地說：“你今天不就是來道歉的嗎，那好，這個道歉我接受了。”
“這麽說你答應了？”林希欣喜若狂。
“我答應什麽了？”尹晨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圈套。
“答應音樂節那天做我鋼伴啊。”
林希特意提高了音量，繼而指着這一路的圍觀群衆和其中拿着手機錄視頻的“幸運兒們”，滿臉得逞的幸災樂禍：“尹晨同學，她們都錄下來了，你可不能反悔哦。”
這一幕毫無預演，是林希2分32秒前頭腦風暴的結果。
雖然在決定“幹這一票”的時候，她就意識到這件事一定會被杜撰成無數個版本的狗血故事，成為明大校園裏史詩性的風流傳聞，但她還是低估了廣大人民群衆的創造力。
這段視頻以及之前在樓梯上的視頻，加上上次洛然幫她系安全帶的視頻全部成為了那些故事的有力佐證。
故事當然出了很多版本，但是流傳最廣的是這一版。
據傳林希是被某公司小開包養的二奶，她就是靠着騙那些男人的錢為生的，并且帖了一些她平時穿的衣服、背過的包來證明，一個普通大學生哪能有那麽多錢怎麽怎麽的。
但是呢，人總是喜歡尋求刺激嘛，一次偶遇，她對計算機系系草洛然一見鐘情，但苦苦追求未果，便轉了矛頭狂追尹晨。
可這時洛然那邊不幹了啊，便抛出橄榄枝，林希順勢上鈎，就出現了上次系安全帶事件。
但是作為合格的綠茶，當然懂得以退為進，她這段時間猛烈追求尹晨不過是在試探洛然的态度罷了。
林希低着頭把長篇大論的分析貼看完之後整個都傻掉了，我被“二奶”了？
姑奶奶我可不是普通大學生，穿得起奢牌就一定是靠男人？爹媽寵，閨蜜疼不行？
“篤篤”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兩聲骨節和桌面的敲擊聲。
她木然擡起頭，手機差點掉進餐盤裏。
“看什麽呢那麽入迷，飯都不吃？”藍錦戲谑道。
“那可太精彩了。”林希把手機遞過去，塞了一大口飯到嘴裏。
藍錦察覺出了林希臉上的異樣，拿着手機迅速劃拉兩下：“靠，他們不去當編劇真的是屈才了！”
怪不得剛一走進食堂，那些人都是那樣的眼神。
林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繼續往嘴裏塞飯。
“我來解決。”
這位姐的處理方式可謂雷厲風行，太陽沒落山之前林希就看到了那個名叫蘇潔的女生的實名道歉。
不僅長篇道歉信被轉到了各班班群，道歉視頻也被放到１號操場的大屏上反複播放。
林希晚課結束回宿舍時剛好看到了這視頻，畫面裏的女生竟有些面熟，她一拍腦袋認出了女生那晚便利店門口的“齊肩”。
她有些失語，幹笑了一聲便往宿舍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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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熱空氣愈加放肆地在城市中彌漫，燥熱和蟬鳴成為了記憶裏盛夏來臨的訊號。
操場的男孩們依然為了一場球賽拼盡全力，圖書館裏上進的學生們仍然在奔向更好的未來，校史館的管理叔叔依然日複一日地守護心中的信仰，小徑中黏黏膩膩的情侶依然享受此刻的恬靜。
而林希擡頭被路燈晃了眼。
那路燈被繁茂的枝葉遮蓋，僅從縫隙裏穿過灑下了下來，那裏站了一人。
林希站在路對面，看着他打完那通電話，才擡腳走近。
那人一回頭看到林希，便放下了剛剛打電話的嚴肅臉：“你還好嗎？”
“嗯？”林希腦子還沒被接通。
“對不起，我這兩天都在忙公司的事，”洛然垂下眼皮，“網上那些你不要聽他們胡說……你什麽樣也輪不到他們評判……”
一句簡單的話被他說的磕磕絆絆，林希突然有點想笑，她認識這貨十幾年，真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說話這麽不爽利。
“我知道。”林希知道安慰人實在是太難為他了，露出笑顏來。
這下洛然更沒轍了，試圖調出從前那副模樣：“你要不哭一場吧，想哭多久就哭多久，肩膀借你。”
林希想到自己兒時确實是蠻愛哭的，表面硬氣地跟陳女士幹仗，結果一跑出去就自己躲起來哭，就在林家錫市的老宅裏。
後來搬了幾次家，都換了舒适、更大的房子，她依然覺得那裏最安心。
“讨厭鬼，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十歲，也不是十六歲。”林希語氣很平靜，卻有些不敢擡頭看他。
路燈依然散發着暖黃色的光束，照在人們的身上，那光斑映在每個路過人的後背，随着人的移動變化着，好似昭示着人生中的行色匆匆。
林希安撫似的拍了拍洛然的胳膊：“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洛然有些僵住，幾次重新組織語言才開了口：“我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套了……”
他和林希對視的那雙眼睛裏不知何時攀上了些紅血絲，卻十分堅定：“不用跟說我謝謝，永遠。”
林希沒有出聲，點頭回應。
“我的微信還在用，你發的每一條消息我都有看，就是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林希依然還是點頭，卻好似在醞釀着一大段對白。
“洛然，”她鄭重地說，“人人生而不同，我們總是帶着希冀來到這世上，然後被賦予無數枷鎖，可我們并一定要接受它們，也不必成活成任何人期望的模樣。山海之所以令人向往，只是因為那是山海。”
林希明白，她希望洛然永遠是她記憶裏的那個少年，并且面前的人也一直試圖繼續成為那個她記憶裏的少年，但那不該是他的選擇。
時光不能倒流，生命裏太多時刻不能按下暫停鍵，人一輩子要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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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在那天“套路”了尹晨，但還是要他本人心甘情願才能配合排練，林希看着日歷上的日子越來越近，愁的頭發都多掉了幾根。
不行就請他吃頓飯嘛！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想什麽呢？”
林希突然被拽着衣服如圓規般轉了四分之一圓，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差點撞到醫院的玻璃大門上。
“等下見米雪，你可千萬不要哭哭啼啼。”藍錦囑咐道。
林希點頭回應，卻還有點懵，右手拇指勾着斜挎包的包帶往下拽了拽，跟在藍錦身後。
醫院的走廊上充赤着的消毒水的味道，門診部的人們排着長龍般的隊伍等待挂號，急診室的醫生和護士早已忙成了一團，焦急的家屬在門口不停徘徊打轉。
林希的心也跟着氣氛逐漸提到了嗓子眼。
穿過門診樓的大廳，走進住院部大樓，穿過長長的走廊，才到了住院部的電梯口。
又經過了漫長地等電梯過程，終于到了病房前。
林希依然跟在藍錦後面，藍錦敲了門，她便跟着進去。
本也沒那麽緊張，可看到米雪的剎那間她竟不敢放肆呼吸，生怕一個不合時宜就添了亂。
米雪的媽媽聽說是米雪的同學便招呼她們坐下，也知道年輕人聊的話題插不上嘴便借故出去。
高澤皓接過水果和花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便扶着米雪坐起來。
她像往常一樣化了淡妝，見到兩人便展露笑顏：“好久不見。”
“雪兒，我姑姑就在這家醫院上班，我跟她打過招呼，你們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去找她。”藍錦遞上去了一個名片。
“謝謝你，藍錦。”她們互相對視，沖着對方笑着，只是笑着。
而林希一直不敢開口，她看到這個女孩的瞬間，打好的腹稿就全化作淚滴充滿眼眶，她只能微微側過頭望向窗外。
米雪卻拉住了她的手：“阿希，你看看我現在很好的呀，只是許久不見你們還挺想你們的。”
林希轉過身，卻依然不忍看女孩的眼睛，她怕自己失控：“雪兒，我們也想你的，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我們大家都等着你一起到全國開巡回呢。”
“當然，”米雪的眼角已經有淚水流下來，“音樂節那天我會去的，阿希，你可不能偷懶哦。”
“怎麽可能，這位是不會放過我的。”林希晲了一眼藍錦。
被埋怨那位無可奈何地挑挑眉：“放心，我監督她。”
這時護士小姐進來檢查輸液情況，幾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林希低頭看到了米雪滿是針孔的手背，有些不忍，微微側頭，不願直視。
藍錦注意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伸手攬住她肩頭。
護士走出病房，這裏才又恢複生氣。
林希音量漸低：“會不會痛？”
“哎呀，希希，真沒事的，就是可惜了我這頭長發，我留了好久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一旁的高澤皓插話：“就算你的頭發全掉光，在我心裏你也是最漂亮的。”
“淨瞎說。”米雪嬌嗔地在高澤皓的肩頭打了一拳。
“哎呦，你們這恩愛秀的，我們兩個是不是需要回避呀。”藍錦打趣道。
林希也接話：“我們這些單身狗真的是随時随地都在被塞狗糧……”
“那希希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米雪神秘兮兮地說。
林希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噎住，繼而又理直氣壯地否認：“當然沒有，是電視劇不好看還是CP不好嗑？又或者是美食不好吃？為什麽要找對象？”
一時間，房間裏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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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出病房的時候，藍錦卻悄悄附在她耳邊：“我可聽說你最近和那個尹晨走的很近嘛？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林大小姐被猜中了小心思，卻又拉不下臉，氣急敗壞地那手肘撞那“小人”。
藍錦繼續揶揄她：“好好好，不說，心照不宣。”
林希也不知是笑還是氣，悶頭往外走。
她腦子全都是米雪躺在病床上的畫面，她看着那個曾經活潑開朗的女孩逐漸瘦的皮包骨，被病痛纏着還要一副開心的模樣對待家人、愛人，着實不願接受。
不過好在高澤皓一直在陪她。
那樣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懂音樂，出生于藝術世家，家教頗好，父親是明大的音樂學院器樂教研室主任，母親是國畫大家。
他從不缺追捧者，卻一心一意只對米雪一個人好，米雪确診之後他毅然決然地陪她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也不曾把情緒帶給其他人，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說起來，這倆人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品貌相配，性情也相似，可上天卻給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大概越完美就越容易遭人嫉妒，越完美就越容易有裂痕。
就像大一下學期那次，學校裏也不知道哪個不知恥的造謠米雪是私生女，一時間流言四起，接二連三又有人出來爆料，淨是些污言穢語。
最終竟鬧到米雪休了學，直到那天米爸到學校澄清才算了結。
人生于世，完美者少有。
人們總是會同情不完美的事物，因為大家都不完美，而鶴立雞群太獨特，所以總有人希望那是假的、虛幻的，然後去用各種下三濫地手段去打破它，以此來聊慰自己得過且過又渾濁亦不平衡的心态。
“你說雪兒會好起來嗎？”林希站在醫院大門口有些惆悵。
藍錦沉默了良久，繼而說道：“為什麽不會呢？一定會好起來的，走吧。”
她的回答令林希有些意外。
藍錦啊，那是個頂理智的人。就算睡覺時房間着火，她也能泰然自若地爬起來，找到濕毛巾，沒有猶疑地找到安全通道。
但今天她竟然對着顯而易見的結果，做出了期望性的判斷。
為什麽不會呢？對呀，如果你都沒有與死神抗衡的勇氣，那死神不就不戰而勝了，當然不能白白便宜他。
可有時候生命就是那麽脆弱，那麽微小，你會真的感到無力。
你只能看着你愛的人忍受病痛的折磨，卻并不能改變什麽，也不知道死神什麽時候就會奪走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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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林希給陳女士通了視頻，沒繃住哭了起來。
陳女士一個勁的問她發生什麽了，林希只回答說：“我想你們了。”
陳女士始終不信，說她定然遇到了什麽難事不願意說，差點就從錫市直奔明城了。
林希是獨生女，從小在家就得寵，雖然陳女士時常嚴厲地批評她，但卻也沒摸過她一指頭。
她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從年輕時便摩登得很，并不認為女孩子比男孩子差到哪去，也不覺得綿延子嗣必須是每個人的追求，對這個孫女可寶貝着呢。
林希對于生老病死的概念也幾乎只停留在小說電視劇裏，可見了米雪之後，她卻突然明白了那種滋味。
大概就是蒼白又無力的感覺。
你所擁有的一切，親情、友情、愛情都是上天給你的奢侈品，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運。
幸運地有人陪伴、守護着長大，幸運地平靜、快樂地長大，亦不會有人一直幸運，你不會知道哪天這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