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這條街其實是在鬧市，但并不是大廈林立的商業街，就是普通的居民區。
住在這裏大都是些老明城人，街裏街坊互相認識，便利店、幹果店、小餐館都保留着比較原始的形态，像是這裏的人們因為戀舊故意保留似的。
走在其間，看到林蔭道被陽光照射映在地上的斑駁光影，看到樹蔭下搖着蒲扇下着象棋的爺爺們，真的是很安心，有那麽一瞬，林希恍惚回到了兒時。
她正踢着腳下的小石子入神，一擡頭看到兩步之遠的路緣石上坐着一個偷偷啜泣的小女孩。
林希立即上前一步，蹲下來，輕聲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怎麽哭啦？”
她端詳着這個女孩，衣服還算整潔，倒是這頭發有些蓬亂，粉色小皮筋松松垮垮地挂在馬尾上，左手腕上有兩個小紅花樣式的圖案，像是幼兒園裏老師獎勵學生會用的那種。
看到林希接近，小女孩立刻停止哭泣，警惕地望着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不要怕，姐姐不是壞人。”說着，林希就自以為友善地伸手想要幫她整理頭發。
可林希沒想到的是，小女孩立刻甩開她的手站起來，退了兩步。
“院長說壞人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壞人的！”小女孩聲音軟軟糯糯，令人心生憐惜，可說出來的話倒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倒是挺聰明的。
林希繼續逗弄：“那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不知道。”小女孩的聲音堅定又清脆，完全出乎了林希的意料。
“那你一定沒有把我當壞人喽，不然你就不會在這陪我聊天了，”林希揉揉她的頭發，“你是不是找不到媽媽了？”
“我沒有見過我媽媽……”小女孩黑亮的眸子突然像蒙上了一層水霧，眼底閃過一絲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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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開始意識到自己講錯話了，成年人她都對不付不了，小朋友就更加沒轍了。
“那你有家裏人的聯系方式嗎？”
話音一落，只見小女孩低頭摸了摸脖子，順着鏈子把那物從上衣遮蓋處撈出來，吊墜是一個方形小盒子。
小女孩手托着吊墜舉到林希眼前：“院長說如果走丢了，可以打這個電話。”
林希也來不及思索小女孩口中一直提到的“院長”究竟是“幼兒園園長”還是別的什麽，就迅速打開了盒子。
裏面确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串數字，林希從包裏掏出手機迅速撥通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婦女，她告訴林希，她是這間福利院的負責人張春華。
小女孩名叫陳佳霏，今年五歲，這一次是帶着小朋友出來郊游，回來之後才發現霏霏不見了，已經找了好一會兒了。
後來林希才知道霏霏是她們福利院裏最小的一個孩子，據說母親是未婚生女，受不了流言蜚語就把孩子遺棄了。
小女孩是被好心人送去福利院的。
“走吧，我跟你們院長通過電話了，現在送你回去，”林希伸出手想要拉着她離開，而小朋友卻不願意走了，“怎麽了？”
霏霏仰起頭望着她：“萬一你是壞人呢？”
林希徹底被逗笑了，小朋友還蠻有防範意識。
“小小年紀怎麽古靈精怪的，這樣吧，我讓你們院長給你講電話。”她再次撥通了電話，打開了免提。
“林小姐。”
“院長！”林希還沒張口就被霏霏打斷。
林希只好先拿開手機：“是這樣的，院長，霏霏不太願意跟我走，你跟她說一說。”
“霏霏，我是院長，你在聽嗎？”
“在聽呢！”女孩奶聲奶氣地回答。
“一會兒呢，這位姐姐會把你送回來的，她不是壞人，是院長的朋友，你要聽姐姐話哦。”院長不緊不慢地說。
“哦。”
“你一定要聽姐姐的話哦！”
“知道了。”霏霏一字一頓地回答。
挂了電話，小女孩才肯跟林希一起走，林希攔了一輛出租車，和她一起坐在後座。
“這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了吧，我長得那麽像壞人嗎？”林希這一次再伸手幫小朋友整理頭發，果然沒有再受到剛才的待遇了。
她眨了眨眼，擡頭看着林希，點點頭。
“為什麽呀？”林希十分費解，手裏倒是沒停，在幫小朋友重新紮頭發。
“院長講的故事裏面，長得漂亮的女人都是壞女人。”小女孩說的一本正經，林希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她看着小朋友的神采，心中卻生出不忍來，自己這麽大的時候大概還在跟陳女士撒潑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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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穿過市區喧鬧的車流和高樓大廈，進入一個又一個煙火氣息的居民區，直到逐漸融入冷寂的街道才到達了目的地。
這裏是個不太大的福利院，背靠一座不知名的小山頭，從門口一眼望過去頗有些恍惚的感覺。
她沒想到光鮮亮麗的明城竟藏着這樣不為人知的角落，似乎和這個城市裏的一切毫不搭邊。
倒有些像林希記憶裏剛讀小學時沒翻修時的模樣。
“小希姐姐我們到了！”小姑娘一下車就拉着林希飛奔，一個中年人模樣的婦女站在門口凝望，見到她們時喜出望外。
“霏霏，你跑哪去了，都快急死院長了。”
“對不起。”小女孩低着頭。
“以後不許再亂跑了，知道嗎？”小女孩點點頭。
“謝謝你啊，林小姐。”中年院長的臉上浮現樸素的笑容。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林希伸頭向裏面打量了片刻，繼而開口，“院裏有很多像霏霏一樣的小朋友嗎？”
“嗯，”院長的語氣中帶着些無奈，“自從我接手這一家福利院，這裏已經收了近百個孩子了，有一些孩子被領養了，有一些只能繼續留在這裏。”
“我可以進去看看小朋友們嗎？”提出這個請求後，林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也沒抱太大的期望。
“當然。”院長帶着林希往裏面走。
“我可以去玩了嗎？”霏霏用食指勾勾院長的手，仰着脖觀察院長的反應。
“去吧。”院長話音未落，霏霏就沒了蹤影。
“慢點跑兒！小心別摔着了！”張院長搖搖頭。
林希的目光追随着霏霏，看到了這家福利院的全貌，這裏卻如她所想，更像零幾年時候的農村學校，院子裏的設施還不如社區的健身設備好。
走過那間辦公室時，林希的鼻子裏鑽進了些黴味，并不是食物發黴的味道，而是木地板因為常年處于潮濕的環境而生出的黴味。
她沒忍住往裏面瞄了一眼，物理設施一把手數得過來，兩張稍高的紅色木質的辦公桌拼在一起，相向放了兩把椅子。
桌角有些脫漆露出底色，椅子也看得出有些年頭，牆上雖有些斑駁但還算整潔，好像裱了幅字挂在中間，使整個辦公室看上去不至于過分寒酸。
但林希只看到了一個字——“樹”，最前面的字有些反光沒看清，後面的字被牆角堆的雜物遮住了。
她視線轉正時，看到了那個坐在臺階一言不發的小男孩：“那個小朋友叫什麽名字？”
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嬉戲玩鬧，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臺階上，抱着一個玩具，安靜得有些可怕。
“那個孩子叫作黎子陽，平日裏看着挺老實的，但有些自閉，對外界十分抵觸，不太和人相處，院裏很多工作人員都不太敢碰他，我們經常拿他沒辦法。”
閑聊了幾句，張院長便告知林希要去接女兒放學，叫來了一個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年紀女孩。
女孩叫程曉瑜，穿着頗為簡單，白t牛仔褲，紮一高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頗像中學時總是坐在前排永遠努力上勁的女同學。
林希望着那個被陽光拉長了身影的男孩，躊躇了片刻，才開口詢問：“我可以嘗試和他相處一下嗎？”
程曉瑜沒有反對，她便緩緩走向了那個男孩，輕輕坐在他身旁。
男孩有些慌亂，擡眼看她時眼中充滿着敵意，夾雜些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複雜。
明明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樣子，卻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氣壓低到林希說不出話來。
見林希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舉動，他才漸漸恢複到之前的狀态。
順着他的視線，林希看到那雙不大的手死死地握着玩具，仿佛随時防禦有人會把它搶走。
良久，林希才小心翼翼地用盡量甜美的聲音發問：“子陽，這個玩具是誰送給你的呀？”
他沒有說話，林希觀察了他的神色之後才追問道：“可以給姐姐看看嗎？”
一直沒做出任何反應的小男孩仿佛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起身走開。
林希想要追出去，被程曉瑜一把拽住。
“這個孩子性情孤僻的很，我們都拿他沒法的。”她想了想，繼而說，“不過這個孩子挺喜歡畫畫的……”
程曉瑜轉身去了辦公室模樣，拿出了一摞畫紙：“這些都是他畫的。”
那些畫作色彩盡然是大膽的色彩碰撞，且事物皆是颠倒的、錯亂的。
樹木不會開花結果，卻紮根深處，盤根錯節間孕育出一個新的世界，那裏花開遍野，群星璀璨；那深海處，沒有龐大的魚群，卻墜落着天上的星星。
那蝴蝶雙翼不是對稱的，左翼纏繞交織着幽暗美麗花朵，右翼卻千瘡百孔傾瀉着鮮紅的液體。
林希雖不是十分懂畫之人，卻也看出這小朋友确實與衆不同。
“課餘時間的話，這些小朋友會學點別的東西什麽東西嗎？”
程曉瑜答：“有讀一些古詩之類的，不過這裏的孩子年齡差距很大，不太好教的，最小的才四歲，大的十幾歲都有。”
不知是大腦短路還是怎的，林希竟心血來潮想要教小朋友們唱歌，脫口而出：“這裏有電子琴嗎？”
話出口便後悔問了，以這裏的條件怎會有這樣奢侈的設施。
“有的。”
“嗯？”曉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有一位尹先生他經常來這裏陪小朋友玩，也教小朋友們彈琴唱歌的，他本意是要購置一臺鋼琴的，院長覺得太破費便拒絕了，後來他便送來了一臺電子琴。”
“那我以後也可以來教小朋友們唱歌嗎？”
程曉瑜喜笑顏開：“當然可以，這些小朋友會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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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正當林希盤算應當怎樣幫小朋友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打破了她的思緒。
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着兩個大字【大藍】。
“你們現在在哪呢？”電話的另一端先開了口。
“我現在沒和洛然在一起，我現在柳南路，怎麽了？”
“柳南路，你跑去那裏幹什麽，”藍錦充滿了不解，“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說正事，你要找鋼伴的事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呢，還沒有找……”林希探頭等待她叫的車。
藍錦語氣很平靜：“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我已經有目标了。”
“有目标了還不快點下手，我可告訴你，離我們登臺可沒剩多少時間了，你們還需要一段磨合期，到時候可真的沒多長時間排練了，你知道嗎？”藍錦語重心長地提醒。
而林希卻只是嗯嗯啊啊地搪塞她。
“嗯你個大頭鬼啊，”電話那頭的人喝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有啊……”
“那我剛剛說的什麽啊？”
“你說你再不下手就沒有時間排練了——”林希有些不耐煩，把聲音拉得很長，“好了，這些我都清楚，我也知道我到底該怎麽做，您就別瞎操心了。”
“行行行，還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她話鋒一轉，“對了，米雪和我爸爸在一個醫院，周六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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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段時間，林希決定先修養聲息，她安安生生在學校聽了幾天課，認認真真把教授布置的作業寫完。
轉眼就是五月上旬，音樂節開幕近在眼前，林希決定最後一搏。
“尹晨同學，不好意思，上次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吧，”她搖着頭踱步，“不行，不行，這一上來就服軟，他該看不起我了……”
林希站在走廊上徘徊：“這一次我不管你答不答應，你都要答應……”
“答應什麽啊？”一個熟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一回頭看到章晗站在她面前。
“沒什麽。”林希脖子仰得長頸鹿似的盯着教室裏湧出的人流，胡亂敷衍他。
當尹晨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她大跨步就要上前，卻被章晗一把拉住：“回來，你跑什麽呀，我又不會吃了你，剛剛一直看見你鬼鬼祟祟的站在窗外，幹嘛呢？”
“很明顯嗎？”林希放低了聲音。
“這麽大的窗戶，你一個大活人在這走來了走去了，除非眼瞎了，不然誰看不見你？”
林希揉揉後腦勺扶額嘆息，扭頭卻看見教室裏早已空無一人：“哎呀，你耽誤了我正事！”
她立即探身向樓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湧出教學樓，尹晨早已不知去向。
“都怪你！”林希狠狠地白了章晗一眼，迅速下了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