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一出排練室,林希就和站在門口的洛然撞了個滿懷:“你怎麽在這?”
“等你啊。”他答得漫不經心。
“我還有點兒事,你們聊,我就先撤了。”藍錦自認為識趣地離開,留林希一個人石化。
她雖有許多問題想要向洛然問清楚,但多時未見,關系也有些生疏,以為三個人還不至于尴尬冷場,沒想到藍錦卻事先開溜了,真是傷腦筋。
洛然:“中午想要吃什麽?中餐還是西餐?”
“啊,”林希有些出神,“你定吧。”
他認真想了想:“有目标了,走吧。”
林希竟有些緊張,走在她身邊的人,明明那麽熟悉卻又感覺十分陌生。
他還是那個喜歡惡作劇的少年嗎?他們還能回到以前的相處方式嗎?
這一切看來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洛然依然像當初那樣細心,看到林希試圖跑向後排的座位,便先開了口:“坐副駕。”
林希仿若被看穿,只好調整腳步畏畏縮縮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坐後面,這兩年習慣了,後面寬敞一些。”
洛然扶着方向盤,誠懇地聽林希胡說八道:“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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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越描越黑。
林希腹诽了半晌,才發現車子一直沒有發動。
“還要等人嗎?”
“你還沒系安全帶。”
林希有些尴尬,胡亂低頭去找安全帶,大抵是座椅有些靠前,她伸了幾次手都沒夠到安全帶。
在她幾乎要說出“我們去做地鐵吧”這句話之前,洛然下了車,從車前繞到副駕駛,一絲不茍且目不斜視地幫她把安全帶系好了。
關鍵此時這條路多了幾個圍觀群衆,甚至有幾個舉起來手機,不知道明天學校裏又傳成什麽樣了。
聽到副駕駛車門關上後,林希真的是坐不住了。剛剛的情景就很像擰礦泉水瓶,有些時候真的相當好擰開,但确實有幾瓶很頑固,手都擰紅了真的擰不開,恰好身邊有一個男性朋友,就随手求助了。
但真的不是故意裝的。
再次上車後,洛然沒有提這個話題,她以為逃過一劫。
結果車子一駛出校門,他還是開了口:“安全帶都系不好,不知道你這麽笨是怎麽活這麽多年的。”
“剛剛純屬意外,我高三暑假就拿了駕照的!”林希一本正經辯解,卻在下一秒反應過來這人是又在損她。
“你們怎麽總是拿我尋開心?”她像許多年前一樣,理直氣壯地興師問罪。
扶着方向盤的那人微微一笑,就像當年趴在她家門口偷聽她被陳女士訓誡時一樣。
一瞬間她似乎找到了點心理支持,那個少年還是那個記憶中的少年。
洛然打開音樂播放器,優雅的女聲暫時地緩解了尴尬的氣氛。
也許是林希的目光太過直接,太過灼熱,他好像有些不自在:“怎麽了?是不是有挺多的事想不明白?是不是也有挺多問題想要問我的?”
林希立即轉移目光,直愣愣地越過擋風玻璃把視線放遠:“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應該……”
“沒關系,你應該知道,之前是我不對,我不應該讓藍錦隐瞞我的消息。”
洛然還是那個洛然,他總能一眼看穿林希,她的問題還沒出口他就知道她要問些什麽,他還是林希認識的那個洛然,只是他更加成熟了而已。
林希寬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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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穿過縱橫的街道終于停在路邊,林希往窗外一看,“一碗面”幾個字赫然映入眼簾。
“記得小時候你最愛吃面食了。”
“你還記得……”她有些哽咽。
“當然記得,那時候我們住在一個大院,每次林媽做飯我都會去蹭飯的,那時候我也很愛吃的。”
“小洛,來了。”一個面相和善的中年婦女迎面走上來,“還帶着女朋友來的啊,姑娘長得真漂亮,很般配的。”
婦女臉上幾乎要炸開了花。
洛然只是笑笑沒有否認,林希白了他一眼:“我們只是朋友。”
“哎呀,都是朋友了,成為男女朋友也是早晚的事嘛。”
林希只能苦哈哈地笑笑,現在的大媽怎麽這麽八卦,還亂牽紅線!
“你們吃點什麽,桌子上有菜單,選好了報給我。”
這個店面裝修很樸實,沒有那麽雜亂,菜單也沒有林希想的那麽坑,主食有各種面,還有許多家常小菜。
“不用看了,我們就要兩碗陽春面。”
“你是不是怕我坑你?”
洛然笑笑:“我只是知道某人有選擇恐懼症,一會兒又該糾結了。”
“要不要這麽拆臺。”
此時正是飯點,附近中學穿着校服的學生和附近施工的工人接二連三地湧進來,塞滿了整個飯館。
“最近過得還好嗎?”他忽然嚴肅了起來。
林希強忍一路的情緒也在此時像破裂的行李箱,毫無遮攔地冒出來:“你覺得呢?我最好的朋友不聲不響地走了,而且完全失聯,你覺得呢?你不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很擔心你嗎?”
“對不起,我知道當時很不成熟,不該不聲不響地離家出走,”洛然沉默了片刻,但後面的語氣中帶着些愠色,“可是你知道嗎,林希,我受夠了那樣的家庭。”
後又自嘲式地自我反駁:“不,那早已不是家。”
“可是,你就這樣走了,你爸他……”
“你不要提他,他不是我爸!”洛然眼裏充滿了怒氣。
“面來喽!”老板娘端出兩碗熱騰騰的拉面,見兩個人面面相觑,沒有一個人動筷,便自動歸位小情侶日常掐架。
老板娘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有什麽事好好說,別動不動就吵,容易傷了和氣。”
洛然雖怒火中燒,但依然禮貌地回應着老板娘:“沒事,阿姨,您忙您的去吧。”
“這才對嘛,小洛,跟人姑娘好好聊。”老板娘以為洛然會了意,臨走還不忘交代,“面記得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旁邊桌的中學生正聊得火熱,講到興頭上音量不怎麽低,直接灌入了林希的耳朵。
聊天內容無非就是那點破事,學校要求買教輔資料,但是那個女同學又想要買小說,男同學想要去網吧的費用。
兩人合計着回家謊報價格。
林希沒忍住回頭瞄了一眼,這種事她早些年也幹過。
回頭時,她發現洛然的視線也落在那些中學生身上。
“希希,你說人真的會變是吧?”
林希有一瞬愣住了。
洛然是她為數不多的關系比較好的男性朋友,從小光着屁股一起長大的那種。
他從小就那種調皮搗蛋的小孩兒,今天因為掏鳥蛋摔下來被罰,明天因為把家裏的調味料混合制成“毒氣彈”被罰,後天又有可能因為考試的時候非要提前交卷和老師吵起來了被罰……
但他始終自信且滿目星光。
他在捉弄林希的時候通常會叫她大傻瓜,他在家人面前有時會被迫叫兩句林希妹妹,極少數時候才會叫她的乳名。
上一次是林希的外公去世時,七歲的林希撐着小臉問他:“煩人鬼,你說人死了去了天上,我偷偷講話給他聽,他還能不能聽到?”
當時只比林希大了幾天的洛然,認真思考了一番說:“希希,我相信萬物皆有靈,只要你真心的想要跟她們對話就在心裏默念,不論是微風還是星星,他們都會幫你把話帶到的。”
現在想來,自己當年提出的問題也如這般無解吧。
良久的沉默之後,林希先開了口,卻答非所問:“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不管他曾經如何待你,但他現在已經知道錯了,你應該體諒他的。”
“那誰體諒我?”他停了半晌才繼續說,“好了,不要再提他,本來想好好吃個飯,現在都被他攪黃了。”
“行,不提他了,你跟我講講你的事總可以吧。”
林希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抱有了不該有的幻想,本以為他真的已經成熟了,已經可以消化那些年家庭帶給他的傷痛,但終究是自己錯了。
記憶可以删除,但傷疤一直都會在,除非荒漠開花,那才會生出一片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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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然說那時母親離開後,他就沒有家了,也沒有了父親,後來他就離家出走了,離開了學校,走出了朋友的視野。
然後和社會上的一些人厮混在一起,他說那是他最頹廢的時期,他說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自己讨厭的人,抽煙、喝酒、泡吧、打架,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那一年差點沒去高考,但那天奶奶非要送他一起去,順便去考了,高考成績也意料之中的不理想。
但是因為高中時在中學生計算機設計大賽斬獲冠軍,獲得了明大計算機系破格錄取的機會。
當時那場比賽的評委之一便是羅敏。
羅敏是明大最年輕的教授,畢業于美國斯坦福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專業博士,任明大計算機系教授兼系主任,同時是中科院計算機技術研究所的成員,曾多次擔任國內國際各大計算機比賽評委。
讀大一時,他便開始創業,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公司,主攻游戲開發與設計,主要作品就是她那天新聞裏看到的乙女游戲《明月秋河影》。
林希在中心路遇到他時,他約了客戶談生意,客戶臨時改了時間,然後他才會出現在那。
“你已經做的很好!”林希努力克制不讓自己的淚水掉下來。
她本做好了心理準備,洛然也已經避重就輕地講了,但她聽了之後仍不争氣地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十幾年的朋友,到了這種關頭,他竟然還是選擇了一個人去承受一切。
“我現在把公司做到現在的程度,我只想給一個人看,讓她知道我并不是一文不值,不是可以随意丢棄的……”洛然的聲音有些顫抖。
但那的字字句句都像針紮挑動林希的心尖,因為她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那個人毀掉了他的少年意氣,但也是那個人讓他有執念堅守下去,因果輪回,終究還是困住了那個滿目星光的少年人。
那個人是他的親生母親葉茹曼。
印象中的洛母是一個很顧家的女人,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鄰裏坊間都開始傳言葉茹曼跟別的男人跑了。
起初林希是完全不相信的,可也就是那時起,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
等葉如曼再次回來的時候,直接跟洛建宏解除了婚姻關系,洛然歸父親撫養。
據說當時葉茹曼離開的原因就是洛父事業不夠成功,不能滿足她對新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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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結束時,林希心中依然是糾纏不清,不知應當以如何面貌面對那個洛然2.0版本,也不知道該不該安慰些什麽,她完全不擅長這些。
“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自己走走,這裏我很熟的,你不用擔心。”她遞給洛然一個眼神。
“那我先走了,一個人小心點兒,有事記得call我。”
林希無可奈何地笑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朋友,你走吧。”
“那我走了。”洛然臨上車前再次回了頭,“謝謝你。”
林希分辨不出他的情緒,讪讪發笑,謝我什麽,我明明什麽也沒做,也做不了任何。
她沖着倒車鏡和他揮揮手,直到看到車子消失在視線裏,才挪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