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林希側目看他,他坐的端正,甚至沒有跷二郎腿,只是身子靠近椅背,目光遠眺。
他的下颌線條緊致流暢,皮膚白淨得沒有血色,兩頰和眼窩凹陷後顯得有些混血感。
林希就差把目光貼在他身上了,也沒想出當年至今日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令他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緊接着,她就被叫上臺講話了。
昨晚藍錦臨走前給了她事先準備好的演講稿,她只要站上去念兩句就行了。
和洛然交錯上下臺時,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那一瞬她甚至感受到了後背無比灼熱的目光。
可她沒有時間猶疑,只能上臺。
她把稿子鋪在演講臺上後,有一瞬的錯覺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年拿到年度新人歌手的那一天,那天她也是這般忍不住去尋找臺下的角落的。
“大家好,我是明大音樂學院的畢業生林希,今天非常榮幸能夠站在這裏與諸位共同為我們的母校慶生……”
她心悸得厲害,聲音發緊,卻仍努力抻平了卷起的演講稿。
林希輕咳一聲,看向臺下他坐的方向,又收回視線。
“我在明大度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年……”她按着演講稿的手止不住開始顫抖,開始有些看不清紙上的字,她擡眼,“很慚愧,因為個人原因我畢業後未曾從事音樂相關的工作……”
猝然,她的耳中一陣嗡鳴,聲音時小時大,令她有些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她停下來調整了片刻,靠着感覺繼續講話:“明大之于我而言是青春,是淨土……”
說着,她呼吸急促,眼前的觀衆開始成為虛影不停旋轉,心髒像被無形的手瘋狂擠壓,絞痛到渾身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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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差點摔倒,還是堅持把演講做了收尾。
她下臺時,臺下嘩然,衆人都懸着心怕她下一秒就轟然倒地,好在洛然前去把她扶了下來。
但林希落座後,隔着走廊的那個座位已經空了。
一直到典禮結束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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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典禮結束,其實才是校慶活動真正的開始,因為此時身處各行各業的校友終于有機會可以坐下來寒暄、攀攀關系了。
明大作為國內的頂尖高校,傑出校友自然也是各個領域的翹楚,尤其是那些商業巨擎,若是能聯絡上感情,老人家一開心指點一下迷津或是随手投一下資,簡直是可以平步青雲的程度。
林希這狀态根本無暇去想自己想要與誰相識,就算是有誰想要跟她打招呼,大概率也望而卻步了。
“你去吧,不用管我,我沒事,真的。”她再三強調。
“你覺得我是非要這個機會的人嗎?”
她輕笑,仍顯得氣力不足:“沒別的意思,我是聽說你C輪融資出現了問題,依我個人之見,現在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
洛然沉默,看向她化了妝仍透出疲憊的臉龐,心說:有這功夫不管管你自己嗎?
“你出門前吃藥沒?”他問。
林希正望着門口的方向出神,似乎在尋找什麽。
他循着那方向沒看到人,輕聲叫了她一聲。
“嗯?”她回頭後,片刻後才回神,“沒吃,我停藥有段時間了。”
洛然神色凝重。
“沒事,今天可能是因為沒吃早餐有點低血糖。”她補充說。
“我去給你拿塊蛋糕吧。”
林希沒來得及拒絕,洛然便去了小食區。
她又将目光看向了門口,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還會再回來似的,片刻,她視線裏又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但是他沒進來。
她只能拖着笨重的身子往門口去,腳下如綿,好幾次趔趄差點站不住。
好不容易邁完臺階走到門口時,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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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睜開眼時,對上了醫院的天花板。
她仍是乍醒的,不自覺緊握着的拳頭有些濕熱,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打濕鬓角的頭發,粘膩難忍。
目光放遠,窗臺邊站着一人,是洛然。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沒用至此,這點事都扛不住,用力錘打自己的身體。
“林希!”聽到聲音的洛然快步制止她。
但她仍未停止掙紮,翻騰着試圖去拽掉輸液管。
直到護士趕來,打了針鎮定劑,她才逐漸安靜下來。
之後,她一言不發,就凝視牆上的污漬發呆,任眼角的淚滲出來。
如此反複,直到再次睡着。
藍錦趕到時,林希游離在半夢半醒間,拽着藍錦的手往自己身側拉。
直到藍錦半個身子都要倒在她身上,才在悄聲說:“我真的看到尹晨了,他就在我面前,但是……”
仿佛陷入了某種難以自拔的情緒,她戰栗不止:“可是他不認識我了。”
“嗯?”藍錦對于這個結果也是訝異的,擡頭看向洛然。
洛然沒有看到他們近距離接觸,沒有辦法給藍錦答案,回了個無奈的表情。
“他人呢?”
洛然:“不知道,可能飛走了。”
“他知道林希暈倒後,還是飛走了?”藍錦驚訝之餘有些憤慨。
“沒,林希剛上臺沒多久,他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
林希不想要去深究他到底是不是飛走了,此刻就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原來這從始至終都只是她一個人的牢籠。
接下來的半天,她再沒說一個字,反複在腦海裏過這幾年發生的事。
在不眠不休的回憶中,她終于想起畢業離開紐約後曾鬼使神差進過一家酒吧,那個主唱有點眼熟。
當時燈光昏暗,也覺得不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發生,她沒敢認。
可現在想來那人分明就是尹晨。
最重要的是,她确實有一張發往紐約的請柬,那人是她在帕森斯讀書時于一個泰國籍同學的生日宴上認識的。
甚至她發往紐約的請柬的主人張曉,也曾出現在那家名叫“WAITING”的酒吧。
林希給張曉發消息确認了,他已經回到紐約。
雖然她沒提尹晨,但是總覺得那裏是她能夠找到真相的地方。
當天夜裏,林希趁藍錦睡着之際,離開了病房,踏上了前往紐約的航班。
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過下去,她必須要知道那個明确的答案和結果。
于三千英尺的高空中,她頭一次睡得那麽安穩,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到自己回到了那個夏天,回到了那個不需要自己捱過無聊日子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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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第一次見到尹晨那天,她本不該出現在那裏。
她提前一周就買了周六回錫市的高鐵票。
為開學瑣碎的事忙了将近一個月,她想奶奶了,想那個不怎麽乖巧的懶貓“芒果”了。
可周五晚上,她臨時收到了社團一早要集合開會的噩耗。
【緊急通知:明早九點半4號實驗樓六樓4607開會,任何人不得無故缺席!!!收到回複!】
她所在的明大音樂社團跟其他的學生社團不同,是音樂學院牽頭創辦的,名義上歸社團聯管,實際上卻是院裏直接管理,選拔和考勤制度都很嚴苛,曠會相當于曠課。
那一瞬,林希聽到到了天崩地陷的聲音。
因為她搶票時,周六就只剩她買的這一個車次了。
下一秒她的腦子裏迅速跳出了無數個請假的理由,卻又被自己一一駁回。
音樂社社長許微是大林希一屆的學姐,兩人素來不對付。請假這事兒在她那兒就沒成過,無論林希把理由編得多麽圓滿。
三月底的明城,雖有回暖跡象,卻仍是陰晴不定。
當林希和朋友藍錦一道走出宿舍樓感受到狂風暴雨的時候,她有些慶幸今天不用回家。
但當她走到半路發現忘記帶樂譜的時候,心情再次降到了冰點。
更可氣的是,她拿到樂譜折返回實驗樓樓下時,竟遇到一個“冒失鬼”,撞得她趔趄地退了一大步,樂譜散落一地。
“趕着投胎?”林希氣急敗壞。
那人似乎真有急事,連聲道歉鞠了幾躬迅速跑入大雨裏。
一直低頭揀樂譜的林希這才發覺,此人正是她們樂隊的吉他手高澤皓。
不應該啊?他絕不是這樣的性子。
可沒等林希問出口,他已經完全消失在雨中。
待林希撿完被淋濕的樂譜,內心幾乎與那天潑墨般的天空同色。
也正是此時,她聽到了那段琴聲。
她似乎受到了指引,一路尋到琴房門口,看到了那個少年。
他坐在黑色的鋼琴前,纖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鍵之間,恣意跳躍。
窗外的一片昏黑和室內暖黃色的光源形成冷暖對比,勾勒出他流暢的臉部線條,鼻梁高挺,五官精致,下颌線也異常好看。
這畫面在林希的腦中被反複描摹,上色,加上光暈、濾鏡,仿若置身于盛大的音樂會現場。那束舞臺上的追光燈,只為他一人照亮。
她怔怔地入了戲,腦中乍現一個如油畫般色彩分明的畫面,霎時間恍入夢境。
擡眼便是蔚藍的天空,挂着些棉花糖般松軟的雲朵,讓人忍不住想要躺上去或者咬一口。天空之下便是連亘不斷的蔥綠色山脈,山腳下有一泓碧綠的湖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遠處有一大片花海開得正好,花海間有一對戀人婆娑起舞。
女孩着一件中世紀頗典雅華麗的鵝黃色紗裙,男孩着件紋路複雜的宮廷禮服,兩人深情對望,仿若世間生靈都在為他們唱和。
男孩望着女孩的眼睛,似乎盛滿了星空:"Would you marry me"
女孩笑着漏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發絲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光芒:"Yes,I do."
接着,男孩開心的抱着他的女孩旋轉、親吻。
倆個人的笑容,也似乎為這個世界加了一個暖色的柔光濾鏡。
可好景不長,日暮來臨。
山頂和天空的交界處盛着的那一輪橙紅色的落日,逐漸變成深紅色;逐漸粉藍的晚霞也代替了天空中的大片的雲朵。
須臾間,男孩化為輕煙飄散。
女孩拼命地追啊追啊,摔倒了也顧不上許多,爬起來繼續追,追到落日消失天際也終不見男孩的蹤影。
當林希感受到左臉頰濕熱的液體時,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腦補過度,久久不能平靜。
直至藍錦一記當頭棒喝,她才緩緩回神,擠出一個笑容來,指了指裏面:“帥哥……”
“怎麽一點兒出息都沒有,”藍錦用食指戳着林希的腦門,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說話間林希就被藍錦拖走了。
“你有沒有覺得,他彈的《夢中的婚禮》①和別人不太一樣?”林希斟酌着字句,語氣中帶着些許神秘。
藍錦面不改色地接話:“哪裏不一樣?”
林希自己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卻堅持辯解道:“感覺不一樣啊。”
藍錦一臉壞笑:“是不是戀愛的感覺?”
“藍錦!我講真的呢,沒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啊,你見帥哥是不是都有戀愛的感覺?”藍錦一副吃瓜群衆模樣,“倒是這琴房都是加厚的隔音玻璃,你怎麽聽到的?”
“是他自己……”林希倏爾擡高了音量,繼而又沒底氣地漸漸息音,“是他自己門沒關好……”
“哦。”藍錦故意拖長了尾音,頗有戲谑的意味。
“藍錦,你說你現在怎麽這麽煩人啊!”
藍錦仍是一副無所謂模樣,無辜地攤了攤手:“我什麽也沒說。”
林希冷哼一聲,暗自腹诽,思緒卻還是飄回了剛才的場景。
他究竟是誰?是怎麽在明大琴房非開放日搞到鑰匙的?畢竟這是她們音樂社團也做不到的。
其實更多的是,對他本人的好奇。
彼時的林希未經世事,思慮簡單。
她想:同所有故事的開場一樣,主角多磨難,過程九曲回轉,結局一定會柳暗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