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阿晨?”林希試圖去确認一些什麽,語氣裏帶着顫音和十分的不堅定。
“嗯?”男人習慣性回應,良久又遲疑起來,目光上移,四目相望。
是他,絕不會錯!那雙眼睛她不會認錯的!
可他滿眼的陌生感也是真的。
他似乎也對于自己的應答保持遲疑的态度,眉頭蹙了起來。
林希努力保持鎮靜,試圖從邏輯中解釋這件事,可是事情發展卻像毛線球一般亂作一團,越理越亂。
片刻,路邊停下一輛勞斯萊斯,從車上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撐着一把黑傘走過來。
“尹先生,我們可以走了。”
被接連催促,尹晨才邁步離開了。
只留林希僵在原地,她的目光追随着兩人離去的軌跡。
那個她記憶中的人,似乎不止消瘦這一點差別,他拄着手杖,似乎左腳有點跛。
直到尹晨在護送下坐進車裏,她都沒能邁動步子,眼前逐漸被潑天的雨水擋住視線。
她仰頭整理情緒後,一回頭發現他竟又回來了。
他遞了把傘過來,握着傘柄的手修長卻帶點被風吹透的紅:“早點回去,天太冷了。”
他語氣不疾不徐,不像是做了太多掙紮才做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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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逐漸開始失控,眼底發酸,氣血上湧。
她不只一次在腦海中預想過與他再相遇的場景,也預想過該說些什麽話才能看上去毫不經意卻又精準踩到對方的痛點。
但此刻的劇情意外到她不知如何應對。
他周身被昏昧的夜景包裹着,幹淨澄澈的眼睛裏帶着倦意,消瘦似乎褫奪了他大半的傲氣,整個人莫名溫潤許多。
林希目光再難移開,欲張口又發聲失敗,直到尹晨把手裏的傘塞到她手中再次離開。
除了他身上被凜冽寒風幾近吹散茶香,鑽進了她的鼻腔,她沒能抓住任何。
他仿佛被意念堆砌而成的虛幻景象,如夢中那般缥缈。
随着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在耳畔響起,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一遍又一遍努力張嘴,卻仿若夢魇時嗓子被糊住一般,望着那個男人的背影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終,她邁了一步下了臺階,望着那車子消失的方向失神。
雨水浸濕了她的頭發還有衣服,她的心仿佛被浸在汪洋大海中失去航向。
-
林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此時,她生了一身的冷汗,呼吸未理順。
剛剛她陷入了一個真實又荒誕的夢境中,夢裏她被無數根幾近透明的細線纏繞吊起來,像藝術館裏的展品一樣,被置入殘垣斷瓦的廢棄廠房。
四下無人。
天地混沌,廠房頹敗、塵土飛揚,滿目瘡痍。
動彈一下那細線就更深地勒緊血肉,殷紅的液體如沙漏一般緩速滴落,而她掙脫不得,只能盯着那牆壁的斷口等待着淩遲。
一回想那個畫面她就開始心驚,喉頭發澀,一邊閉目揉太陽穴,一邊去摸床頭櫃的水杯。
端起來感受到分量過輕時,她才回頭。
借着那昏黃的燈光,她看到玻璃水杯是空的,起身去客廳。
幽藍的月光越過未拉窗簾的落地窗,落在她的腳邊,她下意識循着光向外望去。
她住三十二層,能将這城市大半的繁華與破敗的角落收在眼底,此時窗外燈火通明。
顯然她也沒睡多久。
還沒走到淨飲機旁,桌上閃爍嗡鳴的手機打斷了她的腳步。
“怎麽不接電話?”電話那頭踩停了剎車,繼而響起一聲嘶鳴。
林希豎起耳朵盡力判斷對面的情況:“你沒事吧?”
那頭人聲斷了,聽筒裏傳來開關門的聲音、布料摩擦和風灌入的聲音。
“大藍?”她小心翼翼地喊,冰涼的觸感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她剛被夢魇擾亂心神,下床時未穿鞋。
“喂,”對面聲音恢複,仿佛帶着寒意,“剛在馬路上看到一只貓的屍體,我幫它移了個位置。”
“嗯,”林希緊攥着手機的手指這才将将回溫,“我剛睡着了,手機沒放在身邊,什麽事?”
“你看到微博熱搜沒?”
林希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點了外放,回到主界面點開了微博:“我看一下。”
“沒看的話,你就別看了。”藍錦重新回到車上,把手機架好,重新發動汽車。
但她這話已經沒用了,林希已經點開了微博。
#林希明大#
#藍錦許微搶同一件禮服#
#林希學歷造假#
#彼岸之渡春夏高定發布會#
……
她是沒想到自己的發布會,會被自己搶了風頭的。
點開第一條熱搜詞條的同時,她開口:“你看上了哪條禮服了?明天我讓宋玉給你送過去。”
但她的目光仍停留在手機屏幕上。
詞條裏大概意思是,她回避回答轉專業這件事是因為當年沒能從明大畢業,而且有同班同學跳出來證明她确實沒有參加畢業論文答辯,也沒有參加畢業典禮,更添實錘。
從而質疑她肄業是怎麽申請到帕森斯設計學院研究生的,又引申到她背後有資本在捧,從畢業秀是就在炒作,不然怎麽初出茅廬便能邀請到這麽多大咖觀秀。
藍錦笑了:“我說林希,你怎麽最近幾年變得我都要不認識了?”
“禮服你不要了?”林希避開她的話題,關閉了微博界面。
“禮服當然要,壓軸那件,”藍錦說,“不過重點是……”
“好。”沒等她說完,林希又截斷了她的話。
“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林希不置可否,藍錦才又開口:“熱搜要不要我找人撤掉?”
“不用,“林希頓了頓,“什麽都堵不住他們的嘴。”
她回國時已經做好了會面臨各種各樣聲音的準備,無論內容是什麽,于她來說無異。
“你和許微又在場上掐起來了?”她毫無預兆丢出這麽一句。
“我真沒那功夫,我們只是同時把目光留下同一件禮服上的時間久了點,”藍錦嗤笑,良久繼續說,“大概因為她剛拿了金馬最佳女配,那邊炒作吧。”
林希聽着,接了杯熱水。
“也能理解,畢竟她這麽多年都在娛樂圈查無此人,現在機不可失。”藍錦補充說。
水杯放到嘴邊的時候,林希突然發覺自己的手無可控制地顫抖起來,熱水在晃動中溢出濺在手背上。
“啪——”
玻璃杯乍碎,殘骸飛出去,地板上的那灘水冒着熱氣。
“沒事吧?”
林希呼了口氣:“沒事,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
“你小心點,或者等我上去了再收拾。”
還沒來得及消化藍錦為什麽來找她,電話已經挂了。
不到兩分鐘,門鈴聲響起。
林希越過“案發現場”開門,看到風塵仆仆的藍錦站在門外。
“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打快二十個電話了,你都不接,我不得來看看。”藍錦進門後,頗自然地從鞋櫃拿出自己的灰色拖鞋。
換鞋時她頓住,又打開鞋櫃拿出一雙白色拖鞋:“怎麽又沒穿鞋?”
說着她又去打開客廳燈的開關,去拿掃把處理那破碎的玻璃杯。
林希看看自己冷得發紅的腳,讪讪接過拖鞋換上了:“你別管了,等下我來收拾。”
“等你想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了。”藍錦手裏沒停。
“找我有事吧?”
如果是擔心她的狀态,剛電話接通時就能确認,偏要這麽晚趕過來,必然有些非當面說不可的話。
“明天明大一百二十周年校慶,邀請了我,應該也給你發了邀請函,”藍錦已經用拖把将水漬清理幹淨,倚着桌子,“我知道你不想要參加任何活動,但是你得考慮一下,你現在品牌剛剛成立,這個時候不澄清,這些傳言在別人眼中就會變成真的。”
“怎麽澄清?”她問得散漫。
“你只要去參加校慶就可以了,”藍錦去吧臺拿出兩個杯子,揿下“熱水”按鍵,“明大都承認你是優秀畢業生,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林希似笑非笑:“你不怕明大沒給我發邀請函?”
水已經接好,藍錦把其中一個杯子推到林希面前。
“明大恨不得把你秀場所有的照片都貼到官網,怎麽會不給你發邀請函?”說着藍錦坐進了絲絨質地的紅色沙發裏。
林希也站累了,跟着坐進去,不動聲色把手機拿出來打開郵箱查看。
“不會吧,”藍錦喝完一口水後,看着林希的面如土色語調冷下來,“明大該不會把你給漏了吧?”
良久,林希才從附件中的優秀畢業生名單回神,把手機舉到藍錦面前。
“有邀請函你怎麽還是這副神色?”
她好似很難開口,垂下眼眸,把手機收回去:“尹晨也在名單裏。”
她的手指按在沙發上,掩飾那微微痙攣。
“他應該不會回國吧,”藍錦的眼神也開始回避,“當年他到底什麽情況也沒人知道呢。”
她已經說得很委婉了。
林希沒提晚上見到尹晨的事,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尤其做完這場夢之後,久違的痛感開始找上她了,她還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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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林希作何決定,第二天的校慶都如期到來了。
她換好了衣服端坐在客廳,但遲遲沒有出門,直到天邊那顆紅日隐匿在大樓後。
她拎了雙銀色細高跟出來,腳剛伸進去,便感覺腳心硌得難受,複又穿回拖鞋查看。
這一看,她才發現右腳腳心紮了顆細小的玻璃渣。
她的拖鞋材質柔軟,穿時沒有那麽明顯的感覺,但換了硬底就十分明顯,甚至剛剛着急出門,穿鞋時有些用力,估計是又紮進去了幾分。
只愁了半刻,林希便徒手把那玻璃渣拔了出來。
一開始甚至沒有什麽感覺,也沒有滲血,但在她繼續準備穿高跟鞋的時候,開始有痛感傳來了。
最後,她立一只腿跳着從藥箱裏拿出創可貼,胡亂貼好,就換鞋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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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林希到了明大小禮堂。
此時已經九點半了,距離典禮開始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她推開虛掩的門,躬身向內走去。
但此時幾近滿座,衆人都正将目光放到臺上,她不知該如何找到自己的座位,或者說找到自己的座位,也不知道怎麽越過這麽多人的視線坐進去。
有空位她也不敢立刻坐下去,萬一那座位的主人如她一般姍姍來遲,豈不是更尴尬。
正躊躇時,她的腕骨被握住了,寒意升騰。
“你的位置在這。”
林希此刻才放下懸着的心,拉着她的是洛然,恰好她的位置是靠近走道的,只需要越過洛然就能坐了。
落座後,她仍是心亂如麻,腳底的不适也時而傳來折磨她一下。
“怎麽來這麽晚?”洛然壓低聲音。
她搪塞:“堵車。”
繼而,她張望着尋找藍錦的位置,順便搜索着那個身影。
“昨晚給你準備的姜茶喝了沒?”
她聽到這話,才忽然想起昨晚是洛然把她從雨幕中帶走的。
“嗯。”為了防止制造麻煩,她隐瞞了根本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的事實。
她目光逡巡了幾個來回,也沒找到了藍錦,同樣也沒有找到尹晨的身影。
此時,一位明大77級金融界大亨正在結束致辭,臺下衆人已經在預備鼓掌了。
掌聲響起時,側門驀然開出一條縫,光亮湧進來。
她被刺到,回頭去尋那方向,一瞬間就愣住了。
與那光亮一同進入這個禮堂的是尹晨的身影,他本就生得好看,在陽光的濾鏡下更甚。
不只吸引了林希的目光。
林希鼓掌的動作頓住,注視着他在與她相隔一個走道的位置上落座。
不對,準确說是隔着一人一走道。
那空位竟是他的位置,林希心中開始設想如果剛才她就那般坐了,此刻是個什麽局面。
片刻,掌聲止,洛然被叫上去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變成只隔着一走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