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林老師！”一個氣喘籲籲的長卷發女孩急匆匆跑入休息室。
林希目光從窗外的風雨晦暝中收回，微微蹙眉：“怎麽？”
宋玉神色凝重：“淩汀身上那件禮服釘珠脫落了。”
“立刻調整出場順序，”林希不疾不徐地吩咐，“我現在去服裝間看一下。”
服裝間中，除了趕場的模特其他人都把目光聚集了過來，圍了一堆工作人員。
林希一進來，立刻讓路出來。
只一眼，她便從繁複設計視覺中心下移，模特腰下流線似的珠繡紋路缺失了一塊。
那一塊雖不甚顯眼，但仍破壞了設計的完整感。
珠繡必須靠手工完成，且勞心費神，短時間怕是很難補好。
“宋玉，去拿那件備用禮服，這件收起來。”林希立刻做出決斷。
聞言，宋玉迅速往裝禮服的箱子的方向跑去。
帶着工牌的工作人員和化妝化了一半的化妝師、模特仍未散去，似乎一同屏息等待着命運的降臨。
狹窄的空間裏，悶着脂粉味和被蒸發的潮味，在寂靜中愈發明晰。
林希面色難辨情緒，逡巡着掃了眼圍着的人群，目光冷冽。
衆人立刻作鳥獸散，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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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人跟着林希工作了半年，隐約知道這位上司的脾性，通常她當場表現得越平靜，事後查明罪責後越決絕，所以工作時仍惴惴不安。
對于這位上司的好奇心，工作室的人與前臺的媒體別無二致。
十月底，明城一連幾天陰雨綿綿，時而如銀河傾瀉，時而雨綿如針，像是要沖刷幹淨這個城市所有藏污納垢的角落。
陰沉的天氣給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籠罩了層頹靡的氣息，通行不便、寒風四起讓衆人恨透了這個“不速之客”。
但此時，明城文創藝術園區中正在進行一場時裝秀。
林希正是這場秀的設計師，發布會日期是她精挑細選才定下的。
她短暫人生中的重要記憶幾乎都與下雨天有關，陰霾和清新交錯的矛盾感也正是她的靈感缪斯。
即使栉風沐雨方能來到現場，看秀嘉賓仍是大佬雲集。
赫然在列的不乏上流社會的富人小姐、商界精英、娛樂圈當紅藝人及諸多藝術家。
今日【彼岸之渡】春夏高定發布會的主題是“遺夢”。
這場秀中的服裝設計以中國瓷器“窯變之美”為靈感，用色頗為大膽，大面積使用撞色。禮服材質為再生面料，利用珠繡、編織、拼接等方式重構其形态，以荒誕色彩的碰撞演繹光怪陸離的夢境。
随着T臺上模特行雲流水地進行最後的返場，T臺下觀衆開始竊竊私語，衆人都在期待這位老天爺賞飯吃的神秘設計師的亮相，也早已有媒體已經架設好長槍短炮準備捕捉這一重要時刻。
只見在最後一個模特返場後，出現一位身着黑色香雲紗抹胸長裙，搭配飄逸感十足的棕色暗紋香雲紗大衫的短發女孩。
一時間，閃光燈此起彼伏。
她在衆多模特當中仍不輸氣場，肩頸線條流暢，鎖骨顯眼，皮膚白皙如未見天光。
甚至在鏡頭特寫中也不輸在場的藝人。
林希是典型的東方美人骨相，中庭稍長，五官精致，眉峰微揚，卻生了一雙杏眼，中和了英氣。
此時她面色平靜，嘴角微微下垂，帶着些頹然的美，給人以清冷疏離之感。
随着音樂節奏，她走在了返場模特隊伍的最前面，俯身向各方鞠躬致敬，看秀嘉賓也跟着起身回禮，一時間掌聲不絕。
嘉賓席，有人在喧鬧中悄然退場，離開時仍再次把目光留在T臺上的短發女孩身上。
謝幕後，媒體開始聚集采訪。
衆多媒體為了采訪到這位神秘的設計師，甚至舍棄了先采訪藝人的方案，毫不吝啬表達對于林希的興趣。
她幾乎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面，互聯網上關于她的消息也是寥寥。
未回國時，其設計作品已經成為一線當紅女星争搶的紅毯戰袍。
目前已被爆料的消息中，僅知她是華裔，研究生就讀于于美國帕森斯設計學院。畢業秀以其獨特的色彩搭配和中國風碰撞，驚豔現場衆多時尚品牌主理人，受到多方高定品牌工作邀約，卻在此時毅然回國鑽研中國文化和時裝的結合與傳承。
半年後，成立自己的品牌【彼岸之渡】，受到法國高級時裝工會認證，首場成衣秀便在巴黎大皇宮舉行，再次驚豔世界，被媒體譽為“21世紀最有潛力的華人設計師”。
在場的記者都還沒摸透這位的脾氣，提問也都中規中矩，諸如這場秀設計靈感、毅然決定歸國的原因、下一季度計劃種種。
她回答得十分得體又點到為止，令在場的記者加重了對她的探究欲。
“林希老師，聽說您本科是就讀的音樂專業，為什麽最後跨專業選擇了時裝設計這個專業？”一位年輕的女記者頗有些驕傲地展示自己的消息網。
她不知的是，其他人未必不知這件事，只是在各種渠道已經被勸告過在林希面前提這個問題是大忌，都未敢吱聲。
但有人開頭，衆人難掩情緒，翹首以盼，長時間舉着話筒下垂的胳膊都又有勁了，眼睛中開始發光。
顯然面前這位泰然自若的設計師表現地不那麽輕松了，她眼神中的光亮微收，良久才扯出一點笑，準備開口。
此時女助理上前攔住了：“不好意思，林希老師今天采訪結束了，各位有什麽問題下次再問吧，謝謝。”
說着就和安保人員簇擁着林希一道回了後臺。
媒體敗興而歸，只能轉頭将話筒對向娛樂圈藝人。
“林老師，恭喜您今日發布會圓滿成功。”女助理宋玉是個會察言觀色的性子，知道剛剛林希被問到了不想答的問題，這會兒正在試探她的情緒。
林希表情未變，惜字如金：“謝謝。”
意識到她情緒未消，宋玉打算暫時安靜地當個小跟班。
大秀結束，秀場的衣服和配飾都要等模特換下來重新歸納清點，林希得去盯着，此時正疾步去往服裝間。
她意欲表現穢土中的生命力，因而敲定的秀場是舊廠房改造的，化妝間和服裝間都是臨時隔斷的。
此時天光極暗，廠房原始的高窗很難再将光亮引入，僅以人工臨時扯的燈棒照明，除了主秀場其他地方光線極差。
就在這樣的情況裏，她一眼看到了那個秀場出口處的身影，那個後腦勺如此熟悉，她控制不止被潛意識牽引着跟過去。
殘存的一絲理智讓她走之前叮囑了宋玉，把收尾工作交托後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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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房大門敞開着，繁華的街景和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像幅油畫被門框分割，那人就在黑暗和光亮的分界線游走。
其實林希心中很難确認，因為這個身影雖然熟悉卻與記憶中有着出入，比如他看上去消瘦許多，但她還是沒有辦法放棄這一絲希望。
跟出秀場後，那人的身影消失了，她一時間失了方向，目光流連在被暴雨摧殘的街角和四散的人群中。
猶疑之際，那人又出現在她的視線。
他推開了其中一間商鋪的大門，門口的招牌寫着【SONY】。
此時，林希仍不能确認他的身份，回頭看了眼正在拆卸舞臺的工人的進度，最後還是邁入了雨幕。
淅淅瀝瀝的小雨輕柔地落在她的面龐，卻冷得一激靈，她下意識裹了裹外衣。
那個身着黑色西裝的身影沒入燈光明亮的店裏時，她在門口遲疑了。
裏面可能沒有什麽遮擋，如果真如她的猜測，那當以何種身份面對呢？
她還沒得出答案，暴雨頃刻而下，與地面碰撞後濺落在她身上，噼裏啪啦打亂了她的心思，不得不推開了玻璃門。
那一刻，門把手冰涼的觸感瞬間将她淹沒了，她下意識彈開了，門開到一半撞到了頭。
這聲響引來了店員和店內顧客的目光，她側身以頭發遮擋了些，意欲逃離窘況。
但店員已經在歡迎她了，只能進去。
她佯裝聽店員的講解，垂頭看着展臺上的産品，一邊用餘光繼續去搜尋那個身影。
可似乎沒有找到。
進來了怎麽可能沒有，她不信自己看花眼，邁步往裏面走，接待她的男店員也立刻會意去介紹新的産品。
“您如果不喜歡剛才展櫃上的産品的話，可以看看前面展櫃上我們今年才發布的新品。如果您喜歡的話，可以拿出來給您試一下機。”
“嗯。”她有點不想聽推銷了，希望用店員去取産品的時間來換取片刻寧靜。
身着各異的顧客成為她的阻礙，可她的目光仍未停止逡巡，最後在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了坐在木質桌椅前的他。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後腦勺和一點側臉，還有他無所适從的長腿。
倏爾，她好像注意到什麽重點，他的身邊似乎放了根黑色的手杖。
她微微一頓，不知該如何解讀。
繼而，她繞到側邊的展臺，試圖看得更清晰一些，可男店員此時拿了剛剛講解的相機過來，讓她進退兩難。
“謝謝你，我還有事，就不試了。”她的聲音是充滿冷感的。
男店員看她心不在焉，大概也不是真的要來消費，轉換了目标。
林希就這般走到了離休息區最近的展臺，這裏她能隐約聽清他們的談話。
男人情緒難掩惋惜：“這個真的修不了了嗎？”
那聲音響起時，林希的血液一瞬凝滞了。
這聲音怎麽不是他呢？
“不好意思，目前的檢修結果是這樣的，”對面穿工作服的小哥說道，“先生，您這款已經很老了，很多功能都沒有，這幾年産品疊代很快，感興趣的話我可以給您介紹一下最新款。”
男人沒答，兩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林希的思緒卻随之飄遠了。
他一直在明城還是剛回國？亦或者已經回國有一段時間了？
今晚發布會入場很嚴格，必須有邀請函才能入內，邀請名單也都是她都是親自過目的，他是怎麽入場的呢？
良久，她哂笑出聲。
如果當年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躲她，現在動用人脈換一張入場券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為什麽又要出現呢？
她再擡頭時，座位上已經換成了一個燙着大波浪的年輕女生，她下意識往門口張望。
男人此時正準備推門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态，反正此刻就是想戳破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她還沒走到，男人先止步了，門外的雨困住了他，他仰面尋雨下落的源頭，片刻後，又把目光留在城市繁華的夜景中。
林希想要制造一場偶遇，推開了門，然後看了眼雨勢，停住腳步，也立在門前。
此時，兩人一左一右，頗有些像門神。
但兩人身上天生的疏離感，倒是起到了些“掃把星”的作用，因為看到此景的路人不敢再進來了。
男人似乎仍未留意她的存在，她便毫不自然地掃了一眼左邊的車流，然後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次，他感知到了，側目與她的視線碰了一下，留下了禮貌的點頭和微笑。
剎那間，林希渾身上下都僵住了，像是被兜頭澆了冷水，很難用語言完全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所期待的一切狗血劇情都沒有發生，事情反而向她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了，他竟向她投出對待陌生人一般的目光。
自然且行雲流水，一點都不像是演出來的。
